林斐的声音顿了一下,回忆了一下刚才这位小朋友说过的音节:“我不是尤里安哥哥,你认错了。”
“你是沙利叶家族的远亲吗?”一个声音突然从维亚背后响起。
维亚侧过脸,黑发绿眸的雌虫从教廷花园小径走出来,来到人群聚集处,从出现起,他的目光就黏在了人群中心那只有着绿眼睛、蒙着面纱的雌虫身上。
那只雌虫蒙着面纱,看不清长相,但一双标志性的绿色眼睛很吸引人。科林斯不记得沙利叶家族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位成员,不过看到他的第一眼,科林斯就自心底感到眼熟。是像谁呢?
他微笑地看向仰起头的林斐,微微颔首致意:“您好,我是第三教堂的主管虫族,科林斯·沙利叶。”
没等林斐说话,科林斯目光向下,落到黏在林斐腿边的两只虫族幼崽,他挑了挑眉,似乎感到新奇:“这对双生子不是一向只给尤里安大人好脸色吗?”
察觉到科林斯对林斐生出兴趣,维亚说:“他是我从西区带来的雌虫,和沙利叶家族没关系。”
科林斯对两个孩子说:“尤里安大人近期不会来外城,偷溜进教廷花园也找不到他的。”
那个大点的孩子听懂了科林斯的话,抓着弟弟的手和抓着林斐的手更紧了。
科林斯视线移动,注意力重新回到林斐的脸上,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不愧是维亚大人亲自选来的雌虫,看起来确实很优秀,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这位殿下认识一下?”
“你来这是有什么事吗,科林斯,”维亚打断了科林斯的“闲聊”。
科林斯侧目看向维亚,回复道:“没什么大事,名单中一位来自西区的雌虫出现精神暴动了,我已经划去了他的入城资格。我过来是想问问维亚大人想怎么处理他,直接丢去北区小虫巢?”
维亚皱了皱眉说:“精神暴动的雌虫也越来越多,难道把所有雌虫都丢去小虫巢?先找研究员医治他。”
科林斯:“还有一件事,按规则,所有来自西区的雌虫要进行统一的精神力检测。”
科林斯抬手示意了一下林斐,补充道:“这位雌虫殿下,虽说是您亲自挑选的,但也不能越过规章制度,我想邀请这位殿下明早前往礼拜堂去做检测。”
维亚很干脆利落地点头:“可以,我明天会带他去。你可以回礼拜堂去看管那些雌虫了。”
维亚话语中逐客的意味很浓。
科林斯转身正要走,又看了林斐一眼,他突然“啊”了一声,说:“突然发现,这位殿下的眉眼长得和那位林赛·温莱似乎有些像。”
维亚情不自禁纠正:“是林斐·温莱吧?”
科林斯:“或许,我不大记得名字,大概是几年前,尤里安大人没收的雌虫们私下传阅的杂志封面上的那个明星偶像?”
第166章
到现在为止,维亚都没有想好该如何安置林斐。
林斐和塞梅尔出现得蹊跷,最初维亚被吓了一跳,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把人带回了身边,只来得及把小脏猫洗干净,喂饱喝足,换上干净的华服,然后就又匆匆忙忙跑去做教会交待给自己的工作。
尤里安吩咐他还有维德分别去寻找一批资质优秀的雌虫和雄虫,维亚因此有机会把林斐安插进那批雌虫的队伍,好使他躲过外城警卫的搜查。
等稍微空闲下来,维亚略一思索,只觉得细思极恐,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中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和地面上的社会完全不同。
这就是传说中那片神秘的遗迹,更准确地说,这是属于虫母的王城。
虫母离去后,庞大的身躯停留此地,遗骸化为巨大的蛹。
最初,为了保护虫母残留的躯体,虫族以原初时代那位追随虫母死去的王夫的躯体为基础建造了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虫巢系统——后来,他们还挪用了一部分这位王夫的躯体组织到地面上,建造了广为人知的中央虫巢。
到了现在,不断发展扩建后,这座辉煌伟大的城市、庞大的虫巢不止是安置保护虫母躯体的容器,也是未来迎接虫母回归的祂与虫族的爱巢。
为了最大程度保护祂的身体,在虫母回归前,这座王城的一切信息都属于虫族最高机密,因此,被允许生活在这里的只有三种虫族:
一、从诞生起就居于此、从未踏足外界的虫巢原虫,目前大部分驻守王城的虫族都属于这类虫。
二、被强制剔除在外界生活的记忆后的虫族。
三、来自教会、政府或社会有巨大影响力的各类组织团体的高层领袖,以及教会或政府的军队。
维亚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林斐是如何得知遗址的方位的,更不明白他是怎么进入这座戒备森严的王城的。
另一件足以令维亚濒临崩溃的事是,他们虽然都回到了王城,但阿雷斯特是陪在林斐身边的,不仅如此,他们还留下了军队以及许多侍从,这样森严的保护下,林斐是怎么离开中央大厦的?
毫无意外,外面出事了,而外面的领袖并没有告知他们这件事。
维亚没有办法抑制心中磅礴的愤怒。他在王城,为那具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尸体工作,而他的林斐在外面出事了,他却一无所知。
过去他没有对虫母极端的热恋,也没有因虫母离去而产生刻骨的恨,他虽然是教会的成员,可不论是教会、政府还是自由会,能没有办法激起他心中的狂热,这些庞大组织间的斗争、他们的信仰追求对维亚而言毫无意义。
但现在,维亚却有些能理解维德了,理解维德那份,对于这些热衷于操纵他们的组织无法掩饰的厌恶。
他们可以把他当成所谓“伟大”计划可有可无的零件,可维亚无法容忍他们也这样对待林斐。
一切都扑朔迷离,身处事件中心的林斐却失去了记忆,他身上是一团迷雾,维亚的直觉告诉他,秘密的答案或许就在那只突然出现在林斐身边、他几乎没印象的虫族身上——名叫佩特雷的劣雄,林斐过去的房东。
但那只劣雄已经失去了生机。他带着林斐、塞梅尔回来时,塞梅尔还把那只死去的劣雄的尸体一起带了回来。
抬手揉了揉眉心,维亚一阵头疼。
除去林斐,同样失去了记忆塞梅尔也很可疑,不,更准确地说,是危险。塞梅尔他……按道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下来。
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来到王城前,林斐对塞梅尔根本只有惧怕,可是现在,他却很信赖塞梅尔。
无数疑团阴云般在维亚脑袋里盘旋。
扣了扣房门,维亚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他放下手,安静地在门口等待。
与此同时,他心中终于做好了决定——他要带林斐一块进内城,进入那座建造于原初时代死去王夫躯体上的、真正的王城。
王城固然危机四伏,可维亚不可能再放心让林斐离开他的视线。
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在这里,除了那几位熟人、高层领导,没有人认识林斐,更没有人知道那天安抚室中发生的“神迹”。
王城与外界世界隔绝,只有经过允许的信息流才能穿过王城的层层障碍。林斐与虫母之间强烈、恐怖的关联并没有被这座城市中的大部分所知道,或者说,那天安抚室的“神迹”被隔绝了。
教会政府心知肚明,他们需要王城的虫族继续作为虫巢的零件运转,倘若“神迹”的消息泄露进王城,那么这些零件极有可能脱轨。
教会、王城是依托虫族对虫母的信仰与爱而运转的,如果生活在此处的虫族得知外界正有一位无限接近于虫母的存在,王城发生暴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维亚还知道,有高层因为泄露了这一消息给王城里的虫族,被秘密处决了。
门开了,一张棺材脸正对着维亚。
维亚皱起眉:“你来他房间干什么?”
维亚不善的目光在触及塞梅尔背后探出来的小脑袋的那一瞬间变得柔和。
林斐刚刚洗完澡,整张脸红扑扑的,眼睫、头发因为微湿而更加浓黑。
维亚对林斐微笑:“斐斐我给你拿了点心,能进来吗?”
林斐想了一下,点点头。
趁林斐背过身,维亚冷冷瞟了塞梅尔一眼,而后挤开他走进了房间。
看到林斐此时此刻的“新形象”,维亚眼睛一亮。
林斐穿着他叫人为林斐定制的其中一条睡裙,带着珍珠表层绚烂光彩的缎料被精心剪裁成舒适美观的款型,宽松地罩在他身上,行动时,柔软的裙摆像水波一般飘动,隐约勾勒出林斐的身形。
有着珍珠般丝滑光泽的布料的色彩与他露出的手脚上透着的被水汽蒸出来的粉相辉映,使他看上去像是古典油画上的小王子
维亚的嘴角翘起:“这条睡裙果然很配你。”
林斐在一旁坐下,扯了扯自己的睡裙,脸蛋红红的,小声说:“……男孩子怎么可以穿裙子。”
他洗完澡打开洗浴室旁的小衣帽间,才发现那里挂了至少几十条睡裙,有几条还格外华丽……林斐不好意思乱翻,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拿了角落旁边一条看上去稍微不那么显眼的睡裙穿上,刚弄好,就有人先后来他的房间。
听了林斐的话,维亚扑哧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傻傻的话,林斐说出来就特别可爱,维亚只觉得先前心里那些沉重的弯弯绕绕似乎都在这一刻消散了,看着林斐脸上流露出的真情实感的疑惑,维亚把手中放食物和药品的托盘放到一旁桌上,然后抬手捏了捏林斐的脸:“为什么不可以?很可爱啊。”
“对了,我给你拿了点心和牛奶,要吃点吗?”维亚把托盘推过去了一点。
和白天林斐吃的点心不同,这里面掺了一些药。
林斐从安抚室出来后,教会终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给林斐做了一遍检查,这次没有把他们认为“不重要”的资料内容随手丢掉,而是完完整整人手一份发给了他们。
资料显示林斐状态很不好,教会调用了大量资源,给昏迷的林斐做了好几次深度治疗,但即使教会研究院的医疗水平再先进,短时间内,那些大的小的沉疴旧疾不可能被完全治好。所以吃药加定时治疗都是必须的。
林斐从中央大厦跑出来,维亚这里一时半会调不全医疗设备,只能紧急配了药过来。。
林斐却摇了摇头,他白天还一副馋嘴小吃货的样子,晚上却又露出跟之前一样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吃的倦怠表情。
从安抚室出来后,林斐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东西更是一点也不愿意吃,他们只能趁林斐昏睡时,给他打营养针补充体力。
今天白天看到林斐兴致勃勃吃东西时,维亚心里极度意外,也极度惊喜,他想,林斐不愿意吃东西大概很大一部分是心理原因,这样想,失忆也许真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能让林斐的心不再被沉甸甸的过去压着,至少失去记忆的他是愿意进食的。
维亚很珍惜林斐愿意吃东西的时刻,更何况药也有必要吃,他忍不住劝:“真的不尝尝吗?这可是糕点师新研究出来小蛋糕,很值得一尝。”
在维亚的撺掇下,林斐只好抬起手,拿起一块小蛋糕,送到嘴边,他的手却在这时突然一抖,蛋糕从他手上滑落,奶油全蹭裙摆上了。
维亚一怔:“怎么了?”
林斐弓下腰,用手按着肚子。
维亚和塞梅尔扑过去,同时喊:
“斐斐?”
“母亲?”
林斐眉头紧紧蹙起,浓黑的长睫毛下沾上了一点水光。
捂住嘴,林斐:“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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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杂了断肢残渣的血水秽物从眼前庞然大物的气孔中涌出,仿佛呕吐。血雾腾升,周遭一切被笼罩在血腥中。
教会高层们站在巨蛹前摇摇欲坠,身上的白袍脏污,他们举起手,声音嘶哑而绝望:“母亲啊,伟大的母亲,您到底需要怎样的祭品……”
状若疯魔的教会高层们身后,尤里安领导着教徒们处理残局,突然,他的脚步一顿,目光直直对上来者。
尤里安:“维德表哥,你的任务完成得未免太快了,和你一比,维亚哥哥的效率低多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维德,尤里安又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或许您能带着您的军队一起过来帮忙。”
维德看着不远处,不断吐出掺杂了虫族断肢血水的污秽的蛹。
许多年前,维德因睡梦中的神谕被教会另眼相待,得到了进入王城觐见虫母的无上荣光,他记得,那时这只保存了虫母遗骸的蛹洁白如雪,略微透明的蛹壳内,能隐约看见那死去万年的虫母令人惊叹的美丽身躯。
那惊鸿一瞥,是多年后背弃虫母信仰的准王夫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
而现在,这只蛹被血色污染,记忆中美丽的身影无从得见。
注意到维德的视线,尤里安笑了笑:“这里出了一些意外。”
“之前我送过来的那批雄虫,还有消失的塞梅尔,都在那里?”维德目光锐利,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某种令尤里安无法理解的情绪。
尤里安未置可否,只是笑笑:“维德表哥,你为什么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对我们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你?”
尤里安朝着维德走去,擦肩而过,他说:“别废话了,带着你的军队过来帮忙吧,维德少将,在你和教会的交易还没有结束前,请你恪尽职守,乖乖听话。”
目送尤里安离去,维德目光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按在胸前。军装布料下,有硬物硌起,那是一枚串在项链上的紫宝石戒指,并非当年林斐欺骗他送的仿制品,而是真品。
几个月前,林斐被塞梅尔重伤,他把自己的治疗舱送给林斐,作为治疗舱的主人,他得以在治疗间隙进入。他在那时,用一枚仿制品戒指替换了林斐身上保存的那枚……过去林斐曾用来求婚的戒指。
忍耐……维德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忍耐。
背对着维德,尤里安一瞬间收起了笑脸,他脸上的表情冷漠,眼中则有一抹深深的厌恶。
他讨厌维德脸上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天真傲慢,仿佛他是某种更高纬度的生物,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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