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上还在被窝里享受着慵懒暖意时,将士的心已经跟着寒风凉了一半了。若是知道军饷不足,不等百姓积起民愤,他们就要先乱了。武樊为了瞒住大家,不得已去找过景霖和楚嘉禾。幸而景相和楚大夫是有远见的,也在尽心帮着他。
而那时候,他竟然还可笑地在为皇上说好话。
而那时候,他竟然还想着只要大家按部就班,整个大淮就会相安无事。
天子之怒震国三分,可他们这位天子喜怒无常。
国遭不住。
“臣算是看清了。”武樊松懈了大半身,他扫过几个将士的脸,看到他们脸上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那种一时间不知道该是错愕还是沉默的神情。他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皇上,道,“陛下,这个国家你管不好,就不必再管了。”
有个亲卫突然失力脱下手中的剑,他怔怔地看着武樊,嘴唇颤动,不知道是想喊“太尉”,还是喊“皇上”。
亲卫艰难的眨了下眼,偏过头去,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他们这群阶层的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在进入宫中时,他们首先见到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尉。
小兵都是这样的,先是小兵内层层选拔,能晋升位子便率先进宫,分派更好的职位,拿到更高的俸禄。
他们进入宫中后,是武太尉执意要训练他们,亲自下场操练,纠正他们的错误。和他们打成一片,还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武太尉从不把他们当做挡血的草包,亲卫始终记得武太尉训练他们时说过的一句话。
——“谁敢说你们是草包的?能保家卫国,明明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不好!”
那时候,武太尉是在他们休息时边拉着弓边说的,说的很散漫。初次听来只觉得这是在宽慰他们的无心之语。然而亲卫却是一直记到了现在的。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们切实体会到,他们,原来还是有自尊的。
他们首先是个富满灵魂的人,然后才是皇上手底下不需要姓名的亲卫。
“我,我是……”亲卫横下心来,撩开衣袍对武樊单膝跪下,他憋足一口气,“我是武太尉的兵!”
皇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武樊,手上的兵符骤然失手摔落在地,裂成两半。
他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愤怒,又迅速化为恐惧。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大喊,脸上布满了恐惧,像是要被人活剐了一样。他仓促地趴下身来,双手颤着去抓碎了的兵符,慌乱地把两块毫无用处的石头拼接在一起。此刻,就算是宋云舟的剑将他的脖颈化出深深一道痕,鲜红的血汩汩滴落在金黄繁复的龙袍之上,他都像是察觉不到痛感一般。皇上依旧机械地动作,语无伦次道,“朕是天子,朕有兵符,这整个淮国是朕一手打拼下来的。朕为了淮国,手刃至亲,大义灭亲!所有的贤才,都是经朕提拔,是朕给了你们所有,你们不能这么忘恩负义!朕为了你们做了多少啊,你们竟敢这么对朕?!”
破镜不可能重圆,碎了的兵符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徒劳无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武樊左右望了望,淡淡道:“众将士,是追随陛下,还是追随殿下。你们自己选吧。”
景霖低头撇了眼疯颠的皇上,心境毫无波澜,甚至带了几分嫌弃。他移开眼,视线移到了那群不再说话的文臣身上。也道:“各位大人,追随陛下,还是追随殿下?”
身旁的宋云舟则对台下的木玄澜使去一个眼色。
木玄澜接收,便剜了个剑花,收起剑走到各位文臣面前扯下湿了半边的面罩:“各位大人,别来无恙。在下木蚩观东,隶属太常寺。同样也是殿下部下,木玄澜。”
有人听了木玄澜的话,顿时惊醒:太常寺的官?!这人不是归家了吗?!
旋即,他们反应过来——丞相和御史大夫呢?
不仅如此,有人满大朝观望,不仅是沈遇汶和林珏,韩与和楚嘉禾也不见了!
“大势已去。”宋云舟歪了下头,手中的剑依旧抵在皇帝脑袋下。他浅浅一笑,让人看来,恍若看见韵韵龙气。宋云舟挑了下眉,道,“其实不管你们想跟谁,这狗皇帝我是坚决要杀的。”
皇上大惊,手上的兵符又掉了下来。皇上瞪着宋云舟,咳道:“你敢!朕,朕可是——啊!”
宋云舟直接给人当胸一剑。他抽出剑来,另一只手扫扫鼻尖,无所谓道:“是个傻逼。”
皇上喷出一口凌霄血,瞬间瘫倒在地。
周遭大臣被吓得后退好几步。
宋云舟漠然地看着地下慢慢淌出的暗红的血。说实话,他并没有感到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皇帝死了,怀玉身上的伤就能好吗?
这皇帝死了,淮国就能回到从前的盛世吗?
时间是向前走的,往事不可追昔。
他并没有彻底杀了皇上,刺的那一剑只是要害罢了。
不过皇上也离死不远了。
皇上本就被他暗箱操作弄残了底子,这下又被他刺一剑,不死也废了。
但他内心并不想让这皇帝活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要是这皇上等会还吊着口气,直接再补一剑。
“从此往后,你不再是皇帝了。”宋云舟用染了血的剑尖挑着皇上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看着我呀。”宋云舟戏谑一笑,这对皇上简直是杀人诛心!
“我才是这天下共主。”宋云舟悠悠道。
皇上一口气吞在胸腔之中,眼珠子瞪得老大,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指着宋云舟。半响吐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甘心,又把手指向景霖。
或许是生死已成定局,他再无翻身之机。这场景霎时将他拉回十多年前,他对待他亲爱的兄长,也是如此。不过那时他才是胜的一方。
皇上咳得口腔充斥着血,血星子喷到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模糊,眼前是晕红一片。是以,看着景霖和宋云舟,他觉得这两人真像是地狱底下走出来的恶鬼。
索命,畏惧,寒颤。
皇上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凉。
“宋云舟!”皇上吊着最后一口气,呛着嘴中的血腥,用尽最后一丝劲低吼,“朕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宋云舟反驳道,他反手一剑,银光乍现,空中掺杂着血珠,一连串一珠珠。
血红的花溅到了地板上,连同掉落的,是皇上头顶上那一顶冠冕。
宋云舟把手收了回来,终于将剑收回了鞘。他把剑横托着,景霖便走到他身旁,微微躬身,稳稳接过了剑。
“这中间……”宋云舟伸出只手,轻柔地扶住景霖的侧脸,指腹捻动碎发,他低声喃喃,“可隔着血海深仇。”
景霖抬起眼,认真地回望着宋云舟。
“皇上死了,云舟。”景霖低声回道。他跪下身,剑被放至膝前。紧接着,景霖对宋云舟行了个大礼。
“吾皇万岁。”
随后,武樊也反应过来。
他恍然般地,也跪下身来,对殿上新主行礼。
接着,无论是宋云舟这边的士兵谋士,亦或是曾经听命皇上还未能彻底醒悟的臣子,都低下了头,跪下了身。
他们有的是诚心实意,有的是被逼无奈。
但无一例外,他们齐声喊出:
“恭迎新王登基!”
这个属于淮王的时代,这个落败,腐朽、不堪的淮国,在此刻终于落幕。
七彩祥云,秋高气爽。破云开日,金光普照。
帝王之星在不被看清的云层中,终于落到了正轨之上,缓慢随着众星辰移动。
新的一日,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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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大淮新生·柒【完结章】
“这冕冠戴得好重!”偌大皇宫之中,一声埋怨险些被所有人听见。的亏是在宫里头,这要是传出去了,那可别落下个惊天大笑话。
“我巨困!”又是一声发自内心的的埋怨。
景霖撇开神色,嘴角无语地向上勾了一点,似是发出一声“啧”。他不耐烦地把宋云舟的衣领摆好,然后袖中弹出把匕首,拿着刀柄对着宋云舟心口撮了撮。皮笑肉不笑道:“你有毛病是吧。”
宋云舟:……
景霖又颇为无语地甩去一个眼神,收回了暗器,上下打量着宋云舟一身行装。
——要不是正好这个时辰,宋云舟又正好穿着冕服……
他高低是要踹过去几脚的。
“抱怨都不让我抱怨了……”宋云舟捂住心口,浮夸地向后退了几步,似乎是痛心疾首道,“这冕冠戴着就是累,我这么早起就是困。但我又不是不戴,我也不是不起,让我说一两句又怎么了嘛,还不是只有你能听到。”
负责端盆的宫女缩着脖子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连忙抿起嘴巴小碎步移出去了。
景霖扫过去一眼,随后对着宋云舟一言不发。眉眼微微抬起一点。像是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宋云舟敛着笑,“以后我跟你打腹语,她们听不到的。”
景霖:……
“我是叫你打腹语?”景霖有时候是真不明白宋云舟这脑回路回到哪里去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云舟,但宋云舟如今身份又摆在那,于是他的眼神就变得十分……一言难尽。景霖道,“我是叫你谨言慎行。你如今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宋云舟歪了歪嘴,眼睛转溜。他弯下身来,一手挑起自己冕冠上的冕旒,棕褐的眸子直勾勾地对上景霖。
“我知道啊。我是你夫君嘛。”
景霖张了张唇,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滚蛋。”景霖向后退了几步,端正好自己的姿态,和宋云舟保持一定的距离,他道,“你未娶我未嫁,我俩的关系只算是暧昧,不算数的。”说罢,景霖眉头一皱,觉得自己这话还是有点歧义。
正要纠正,宋云舟却直接走过来,一手迅速搂过他的腰,仰起头翘着嘴:“那怀玉你这可就真是美色魅君了啊~不过嘛,我有办法。”宋云舟哼哼道:“我们来一场举世瞩目的成婚大典!给你做的婚服要从京城一路拖到央国,让那个百里祈羲好好看看,然后哭唧唧地给我们送来豪华伴手礼哎呦我去——”
景霖淡定地收回了手,是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宋云舟这副模样就是明摆着欠揍。还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照打不误。
宋云舟委屈地扶正着自己歪了的冕冠,瞪了一眼景霖,然后蹲在地上伸出只手指头画小圆圈。
景霖:……
景霖看着宋云舟,也是有口气出不来,憋着难受。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偏过头去看宫中的摆件,去看窗外的黄叶。他尽力尝试去给宋云舟留个面子,但试来试去发现根本留不住,他自己受不了。宋云舟就是欠的。无奈,他抱起胸,痛快地嫌弃道:“你能不能有个做君王的样子?别整天跟个醋坛子一样。我很少会怀疑我的眼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宋云舟:……
“像路边刨泥巴过家家的小屁孩。”景霖这些话简直是浑然天成的,他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润色,随便一句就能够将人怼的体无完肤。
宋云舟手上画圈圈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僵在那里。
瞧样子像是石化了……
偏偏景霖看宋云舟这个样子,还没忍住笑了一下。
宋云舟快碎了。
“小怎么你了?!我就是比你小啊!”宋云舟骤然起身,一边向前走一边反驳道,“小三岁也是小啊,那咋啦!”
景霖愣了一下,含着笑意的眼在宋云舟脸上盯了一会,随后迅速地移开。他眨了下眼,咬唇咬得更用力了些。
但脑子里还浮现着宋云舟那个傻不愣登的表情,缓了一下没缓住,就一手握拳抬到嘴前,转过身假装咳起来。
宋云舟撂下眼皮来静静看了一会景霖的背影。他咂摸了下嘴,直接上手把景霖翻了个面。
“你笑什么?!”宋云舟破防了,他前后摇着景霖,把景霖挡嘴的那只手扯开了,撒泼道,“不要笑我,我很没面子的!”
“咳。”景霖清了清嗓子,虽是不笑了,眼角却还是弯着的。看那个眼神……也知道是在笑。没来由的,景霖想逗一逗宋云舟,就道,“俗话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竟不知陛下何时是那么薄脸皮的人了。”
宋云舟立马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景霖嘴前,手动闭嘴:“嘘!”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咋办!他宋云舟只在景霖这里不要面子,在大伙面前还是要的好不好!
不要说了,不要说啦!
景霖垂下眼来,慢悠悠地向后仰了个角度。
“不说了。”景霖挑了下眉,眼里还是未尽的笑意,嘴上还是放过了突然薄脸皮的宋云舟。他把桌案边的官帽拿起来,道,“再说可真要误了早朝了。”
“唉我让你不说你就真不说啊!”宋云舟环住景霖的腰,下巴抵在景霖肩上,撒娇道,“再怼一下我呗。”
冕冠上的冕旒左右甩着,珠子打到景霖脸颊上,总是有些痒痒的。
“等会上了朝,我又得换副模样了。”宋云舟端起景霖的官帽,边细心地给景霖戴上,边说道,“说不定以后我俩还得‘大吵一架’呢,我先熟悉熟悉。”
景霖很自觉地坐了下来,任由宋云舟贴心地给他把碎发拢近官帽中。闻言,他“啧”了一声。
“就喜欢我骂你?”
宋云舟给整理好后,手欠地朝官帽弹了一下,然后将景霖抱进怀里,指腹顺着白嫩的脖颈往上摸索。
“你知道我总是怼不过你的,朝上我俩君臣相称,你要是把我怼的下不来台面怎么办。”宋云舟亲了下景霖的耳朵,继续说道,“那我可就成史上第一个最窝囊的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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