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林很大,据百姓所言,这片竹林能一直延伸到京外。是与不是不过大家一张嘴,但也没有哪个有闲心的真去丈量这竹林究竟有多大。
景霖踏着竹叶,甩过竹枝,没一会就踩在地上,抬头望月。
此月正照头顶。
“你终于来了。”黑夜里,月色照亮那人半张脸,景霖首先看到的,便是那摄人心魂的一抹笑。
但他对这笑没什么感触,便移过视线,看向那人手上的折扇。
这扇子正是白日那一把。
“没想到我的线人,你也占一份。”景霖回道,“三皇子。”
百里祈羲的脸彻底暴露在月色下,他收起折扇插进腰间,缓步朝景霖走来。
“要是我不抓紧时间表明身份。”百里祈羲顿了一下,接道,“梅苏那,你是不是就要把我灭口?”
折扇上好几个字,都是线报上有的,其笔锋样式无一不同。其实在百里祈羲下笔的那一刹那,景霖就差不多知晓了,毕竟一个人的笔风是难以改变的,更何况是别国人。
景霖笑了下:“我不养不忠心的人。”
“那可真是太令我伤心了。”百里祈羲单手捂着胸口,惋惜道,“明明我对你忠心耿耿,为您递上独有的情报,甚至不远千里来此。高原上的羚羊围着我,纳木措的静水淌着我。我舍去家乡的温暖与自由,却还是走不进你的心。”
景霖忍不住偏头,赏了百里祈羲一个白眼。他淡淡道:“你给我的情报,孰真孰假。我原本的线人不该是你,但你从一开始就夺了这个位置,与我联系。究竟你是我的线人,还是我是你的棋子?”
第二暗桩和第三暗桩定是都向百里祈羲投诚了。毕竟那张字条是百里祈羲亲笔,信鸽若是放出,必然是朝着央国飞,至于百里祈羲是如何得知他消息的,只能是中途截胡。
多好,他的线人变成了他线人的线人。
“别那么见外,梅苏那。”百里祈羲说道,“那两个人原本也是我的子民,我将他们安置在淮国也就为了给我递一手消息。可梅苏那你是后来才找上来的,我一想想,不错啊,你呈上一份心意,我怎么好意思不领呢。”
那两桩线人先祖皆是央国人,景霖是事先调查了的,原本想着央国人之间更好打交道,便起了这份心思,要将他们划为自己的线人,从此打探央国情报。
谁知这两人早已有主。
一人不可有二心,自然也不能有二主。这事是景霖忽略了,景霖闭上眼睛,不予再说。
“你给了我好处,我肯定要回礼啊。”百里祈羲讲道,“这些年来的暗报可都是真的,我可以发誓。包括武樊受重伤。”
景霖复又睁开眼,声音冷冰冰地传来:“先是和我说央国内政暴乱,引得武樊有攻打央国的心思,而你知我谨慎,肯定会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后是趁我大淮不备,带军突袭,武太尉不得不挂帅出征;如今又和我说武太尉重伤,结果你来只为求和?这么着急把我引出来同你会面,不惜损失两名埋伏的很好的线人。百里祈羲,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百里祈羲将扇子一挥,伸出一把小刀,将扇面划烂,等字迹被划得谁也不认得的时候,就将扇子扔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百里祈羲似乎是痛心疾首,“央国主帅其实是我,淮国那位主帅呢。啊,也就是武樊大将军。他是被我一箭穿胸的。不然你说线报上那么详细的伤口是怎么得出来的?那都是我亲眼见到的。”
可是百里祈羲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那时候本想直接一箭穿心的,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你。”百里祈羲道,“留着大将军一命也不是不行,若是他活着,霖霖,你会更开心的吧。”
景霖露出把匕首,月色下银光乍现。
他两面翻着匕首,似乎只是拿出来把玩把玩,又似乎是想找寻角度下手。
“说的是漂亮话,干的可真不是人事。”景霖上下打量百里祈羲,回道,“武太尉不是蛮夫,你伤了他,不可能毫发无损。让我猜猜,腹部?”
百里祈羲顿了下,拍拍手:“你呀……”
他又说道:“说完这第一件事,就来说说第二件事吧。淮军失了主心骨,消息一传必定军心大挫。我来这里呢,是求和?是谈判?还是直接踹了皇上呢?梅苏那,这在于你的一念之间。”
景霖明知故问:“你什么意思。”
如果宋云舟看清了景霖这番模样,他肯定会被吓一跳。因为景霖的神情从来没有这么冷淡过,就算是做坏事,也是笑眯眯的。
而此时,景霖的眼神冷到了极点,似乎是按捺动作的野兽,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猎物。
而是一个死物。
他似乎是在等着,等着死物什么时候彻底断气。
百里祈羲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也说不定。他一直是欣赏这位蛇蝎美人的,自打知道这位蛇蝎美人是靠自己一步步走上高位时,他就更欣赏了。
这种人真的很适合做他的妃子。
百里祈羲回道:“梅苏那,或者你想让这江山易主?不如我娶你,届时以你这淮国为礼,将你举上高位。”
“荒唐。”景霖寒下声色。
他迅速掷出匕首,直捅百里祈羲腹部。
竹林里夜风呼啸,两人顿时厮杀起来。
--------------------
第31章 央国谈判·柒
“传闻淮国景丞相可是一副柔弱身子,不曾想也会武功。”百里祈羲抹掉脸边一抹血,说道。
他挡住了腹部的伤,却被景霖挑了空子,脸被划了一下。幸好他的头回避的及时,不然留下来的血可就不止这么一点了。
百里祈羲“入乡随俗”,很讲究大淮礼尚往来之仪,在脸被割了一道痕时,手上小刀拨动,也给景霖的肩划破一道伤口。
“三脚猫功夫。也就能保命而已。”景霖没去管肩上的伤,眼睛直直盯着百里祈羲护住的腹部。
武樊要杀肯定是大杀特杀,若真是伤着了百里祈羲的腹,那必然是重伤。百里祈羲既然能胜任主帅之位,身手必然在他之上。而如今能和他打平手,看来武樊是伤着百里祈羲根本了。
百里祈羲将散下的辫子扎紧一点,笑道:“梅苏那,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一定要杀我?”
头顶之月渐渐偏移,远边淡淡浮上日色。
——快到早朝时辰了。
额尖落下几滴汗珠。景霖面无表情,他看百里祈羲用舌尖舐去指上的鲜血。徒然说道:“三皇子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譬如说,我惯会使毒。”
百里祈羲止住嘴,心尖一跳。但他面上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默默把剩余血迹抹去,对景霖道:“是么,看来霖霖会的还真多呢。”
百里祈羲常听中原人医术高明,能医死人肉白骨,亦能杀人于无形。这种身法在央国并不常见,央国要治人害人,通常使用秘法。
他事先并不知道景霖会医术的事情,一时失算。中原人喜欢在自己的暗器上淬毒。若景霖方才那一刀上有毒。毒入血液,他刚又作死舔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景霖嘴角勾了一下:“你命不久矣。”
百里祈羲沉住气,回道:“我央国秘法能让人起死回生,中原的毒伤不了我。”
景霖轻微地咬了下唇肉,嗤道:“三皇子,那你也得有命回去。”
如今央国前来求和,事情不解决完是没法回去的。只要景霖不松口,一直把百里祈羲“扣留”皇宫,时辰到了一命呜呼,央国秘法也别无他法。
就算百里祈羲此时要央军进攻,那消息也要能传出去才算数。
景霖出来的匆忙,实际那匕首就是把普通的匕首。若不是百里祈羲突然拿淮国大事来威胁他,他是不会出这个手的。
原本他的计划是将人彻底归在自己脚下。借用三皇子掌控央国。
可事已至此,他与百里祈羲实力悬殊。打了那么久还伤不到百里祈羲的要害。他只能转换策略,借毒来晃人眼。
是人都该害怕未知的事物,百里祈羲亦不意外。
譬如当下,景霖观百里祈羲神色,已经是有些慌乱。心理防线已经击垮一半,面上再怎么若无其事,都只是负隅顽抗。
“你在宫内与圣上洽谈,应该听闻我才回京城之事。”景霖继续打幌,“我不妨透露你一件事,江南总狱的牢头突然暴毙,是因为他曾经摸了下我的脸。”
这种话说出来,景霖也不怕百里祈羲会去告诉宫里其他人或是搞什么挑拨离间。中原人对外的警惕可比对内的警惕要高。百里祈羲是外人,说出来的话肯定十有八九是假的。
此话一出,百里祈羲静了会。
“霖霖,礼尚往来,我也向你透露一件事。”百里祈羲说罢,突然出手,他快如闪电,金色卷发在空中荡起就没落下。等落下时,他手上的小刀也落在了景霖脖颈上。
百里祈羲凑近景霖耳旁,淡淡回道:“我们央国秘法啊,有一个。要是负了伤呢,只需要饮尽仇人的活血,再配我央国秘法,这伤便能好。正巧,仇人就在我刀下,秘法,随我而来的使者也会。”
景霖:!!!
刀尖已经刺入一个小口,鲜血缓缓淌下。
景霖感到一阵一阵的痛,他咬下牙,低声说道:“你敢杀我么。”
“我乃当国丞相,朝中重臣。你若伤我,这个城门,你就别想出去了。你央国要攻,我大淮又不止武樊一位精英悍将!听闻你们央国也讲究落叶归根。”景霖狠狠瞪着百里祈羲,却笑道,“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回你的黄土和草原!”
百里祈羲一愣,气极反笑:“梅苏那,你真是好狠的心。”
百里祈羲思索了下,见天边晓雾将起。末了叹下一口气,正待松手。
林中五片飞镖齐齐飞来。
飞镖似有凌空架势,利落地把面前的竹叶削成两半,直取百里祈羲的项上人头。
百里祈羲心中惊诧,趁机转身回避,景霖也顺势脱离百里祈羲的掌控。
“你留有后手?!”百里祈羲对景霖喊道。他方才与景霖厮打之时,并未察觉到有人出现。
今日景霖是真想让他命丧黄泉!
但他不知,景霖现下也面露惊诧。
——因为他确实没让任何人跟上来!
脖颈处流下的鲜血越来越多,已经顺着景霖的玄衣,滴到景霖白皙的手上。他吃力地抬头看,身子有些浮漂。
与百里祈羲对打之时,已经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如今又被放血。就算是再强的底子也会被磨垮。
景霖忍不住垂下头,呼吸有些急促。
眼神有些涣散,耳边也有些打鸣。
但不知为何,心头传来猛烈的心跳声。
骤然,景霖感觉自己在被拖拽。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他的头就抵到了什么东西上。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似乎已经离了地。
“你……”景霖将匕首摸索,抵在头边。
是布料。
他的头靠在某个人的胸膛上。
“你可真行啊景霖,就这么想送命的是吧!”宋云舟托起手,将景霖的头埋在自己臂弯之中。他飞檐走壁轻步踏燕,身旁草木树人都如幻影快速划过。
而宋云舟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盯着你,你就等着血被流尽?我说我看你半天,你出来总该带个暗卫吧。到现在我才知道,哈,原来我就是这个暗卫。景霖,你作死能不能不要这么作?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的啊!”
景霖皱着眉头,看到自己被宋云舟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他没刺那么深,死不了。”景霖道。
“哈?!”宋云舟深呼吸几口,颠了下景霖,“你算的真是好啊!这都被你算出来了。是不是想要我夸你啊,哈?是不是要那百里祈羲再刺你深点,你才明白,完了,时态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你知不知道?!”
景霖一时间被怼的哑口无言。
“……我还能走。”景霖变扭道,“放我下来。”
“走走走,逞什么强呢。”宋云舟脚步不见,前方快到景府,他顿了下,加快了步伐。
这次回府用的时间可比以往都快,宋云舟跳下屋檐,依旧不肯把景霖放下来。
他急匆匆喊道:“刘伯!”
刘霄还在准备早膳和景霖要上朝时所需的物品。骤然听见一声凌空爆嗬,立马托起衣服就奔了出来。
待他看清宋云舟怀里的人时,惊得汗都湿了全身。
触目惊心的鲜血一丝一丝地从脖颈处流出,主公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宋云舟一来就直奔药室,刘伯年纪大了走不快,根本跟不上宋云舟的步伐,他只得小跑,喘着气问道,“夫人,主公,主公这伤,严重吧,我这就去请太医!”
“不要!”景霖猛地发声,说完后咳了半响,回道,“不要请太医。伤得不重,宋云舟,放我下来!”
“请!”宋云舟根本不听景霖的话,跟刘霄说道,“刘伯,递上赐告说景霖突发恶疾,上不了朝,把太医请来,赶紧给他把个脉。”
景霖抓住宋云舟的手腕,狠声说道:“多大点事还请太医,你想让皇上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不成?!”
宋云舟也骂道:“你还想流血不成?!权重要还是命重要,我看你是犯傻!”
景霖蹙着眉,脑袋后仰。他瞪了会宋云舟,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拍拍宋云舟紧绷的手,他回道:“我会医术,我能给自己看。”随后又同刘霄吩咐:“拟个赐告,说景夫人突发恶疾,我留在府中照看一日。太医不必请了,找个民间的大夫即可。”
刘霄得了命令,立马着手开办。一路小跑,中途还差点跌了一跤。
宋云舟眉间还皱着深深一道沟。
30/12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