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还是去云桂巷。”
云桂巷和长安街就隔了一条道。
刘霄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口哨递给景霖:“主公,哨声集暗卫,万事小心。”
景霖伸出手,将口哨收了。
而这一切,都被偷摸着躲在树杈上的宋云舟看到了。
“这是要闷声做大事啊。”宋云舟喃喃着。
马车轱辘轱辘地走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树杈上一个人影。
·
崔兰楼。
景霖在云桂巷刚下马车就径直来到崔兰楼。他从花语坊的线人口中得知,楼催一收到消息就快马加鞭地送信,绝无将信拦截的可能。
他照例在顶楼等候,手上依旧是花语坊最新款的胭脂。
他那条消息放出去才不到一日就有了回信。显然这信是连淮国都没出去。
而那回信里却是央国线人的字迹。
景霖看了内容,说的还是“央国内政暴乱,国库空虚”。只是末尾多加了一句话——“央国三皇子亲临淮国”。
叛徒是在淮国内部?
这时辰比他算上的还要早,他决定从源头上开始试探。
原本他是想去宫里见百里祈羲的,毕竟战事刻不容缓,偏偏百里祈羲还悠然得体。他探的信息太少,这会准备去谈谈百里祈羲的真实目的。
不多时,楼催从后帘走来,对景霖行礼:“崔公子。”
“你将我的信送给了谁?”景霖开门见山地问道。
楼催一愣,急忙回道:“自然是从前那个,崔公子不是吩咐此信要加急送往央国吗?我就连夜赶去线人藏处,亲眼盯着他将信塞到信鸽腿里放出去。事后我也注意信鸽飞的方向,于往常无异,我这才回来。”她蹙着眉头,额尖花钿都不那么美了。
景霖一指点着桌沿,他轻微地抿着唇,半响没出声。楼催几乎没见过崔公子会做出此表情。
崔公子常年来都是运筹帷幄,气定神闲。她想不出事情脱离崔公子掌控的景象。
然而那副景象,如今正摆在她面前。
“是哪里有问题?”楼催跪坐下来,用笔简单描绘出一幅地貌图,她在不同地点各自圈出圈,箭头从淮国一路指向央国。低声道,“淮国到央国十六处暗桩,其中六处在中原,十处在央国。”
楼催此次发信,自己便是第一桩。而由她亲眼盯住第二桩,那么第二桩便也可以排除嫌疑。
信鸽发出的方向没错,要查只能从第三桩开始查起。
景霖道:“你知晓这回信我是几时收到的吗?”
楼催似有些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这信是我一日前发出,但这回信却是今日午时便到了。”景霖沉声道,“你将信交由第二桩时,日已过子时,信鸽到达第三桩需要半日。你说,算上来回,有几个可疑之人?”
连淮国都没出,叛徒在这三人之中。
楼催一惊,顿时俯首在地:“崔公子,小女绝无二心!”
景霖之前吩咐加急,三日之内必要有回信。若是这回信没那么快到,景霖还真不好挖,算上这三日,他只想先探淮国疑人。若是三日之后这信没到他手上,那么就可以先把淮国线人摒除在外。
淮国路程长些,但暗桩更少。若要排查,肯定是要先把离自己近的给筛一遍。
“我自然放心你。”景霖淡漠地扫下一眼,楼催毕竟是他养在京城的暗桩,他眼皮子底下的一把利刃。更何况据其他暗桩来报,楼催的确始终按照他的命令办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景霖一早把楼催所有的后路给断了,楼催除了效忠他也没别的路可走。
离自己越近的棋子,他的信任便越重。
但这是基于多方验证之下。
是以整个京城,他的暗桩密布。一层一层抽丝剥茧,每个暗桩除了听命与他,还会盯住别的暗桩,以防事变。
楼催松下一口气,但她的眉头依旧紧皱:“难道是第三桩出了蛀虫,要不小女去解决?”
景霖一手抬起。
他的手生得好看,指尖红润之处映进了楼催的心,楼催额尖那花钿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原样。
“不必。”崔公子的声音是那么轻灵。
景霖收回手,一双眼袒露在楼催面前。
“打草惊蛇,还不到时候。”景霖道,“现下只有淮国线人有疑,央国还未探得。要除就全除,你隔两日直接找到第三桩,和他说我已在清查线人,目前确定第二桩有二心;同样,你找完第三桩再去找第二桩,把这话原样告知,说第三桩有二心。”
“崔公子只是要……”
“声东击西,引虎出洞。”景霖道,“若央国也有叛徒,他们必然效忠同一人。”
将这话与第三桩说,第三桩便了解他已经知道线人有疑之事,加之已经定下第二桩的罪,不管第二桩是不是同伙,第三桩都会做出动作。
若第三桩无二心,必会协助他料理第二桩;若是有二心,就会“提醒”同伙,好让同伙小心。
事实上从第二桩开始,景霖的手就管不到那么紧了。如此一来,远在天边的央国更不必说。要是央国也有疑人,借此契机恰好可以将人勾出。
同理,对待第二桩也是如此。
这样既可以让暗桩表忠心,又可铲除疑人——一石二鸟。
楼催点点头应是。
景霖便理理衣襟:“我走了。”
楼催欠身,抬头看到景霖挺拔的背影,不由得回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
一瞬间,她脑中有点乱,心也有点乱。
她似乎看到崔公子在对崔夫人笑,两人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前些日子她去过护国寺,本意是为崔公子求上一道平安符。谁知在远处遇见了崔公子和他夫人。
那时候崔公子被旁人称作什么呢……
——那是个她从未料到的身份。
是该断了。她叹了口气,想。
身为属下,对主子抱有不必要的旖旎,是她多情。是她不该。
她是一把刀,便只能是刀。
滴下的墨染在纸上,她将笔缓缓放回原位,接着拿起木梳,细细地梳着自己青发。
铜镜里,她的眼似乎更加亮了。
嘴边噙着笑意,她将梳子放下。顺手拿起手边的胭脂。
看了一会,她将胭脂打开,抹在自己脸边。
“景公子,代我向夫人问句好。”
轻轻的一句,说完后,她却浑身轻松。
因为——
从此楼催,就是楼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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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楼催:咱们事业心的人都是不谈恋爱的—v—
宋云舟:什么什么?直接谈婚说爱的?
第29章 央国谈判·伍
马车下人皆在云桂巷候着,景霖绕回云桂巷。
他揪了两把墙上的草,心想要先去找个染料铺着个色。
“我笑叹世人多愚昧,识不得天边谪仙下凡!还要那高楼摘星台作甚?莫不是要将天仙驱赶。”戏台上,戏子掐着嗓子在唱戏。
景霖停了下,偏头扫去。
“豺狼猛虎要将我吞没,狂风洪流要摧残我的金身。”另一戏子转了个圈,继续唱道,“我的腿,如千斤重;我的心,如刀割。但愚人岂能奈我何?我背负骂名,我不怕!”
景霖本欲离去,这戏听听便罢,图个热闹而已。
“听听便罢了,这说的是谁?可不是你我可谈论的。”边上坐着的公子爷拿折扇盖住嘴,对身旁的好友说道。
公子爷的好友也迎合道:“也不知道这戏本是谁给上去的,把那祸国殃民的病秧子搭上台,是想博取眼球吧。”
“嘘。”公子爷警告了下,“四处没墙,漏风,你还就这么喊出来了?你口中那……能耐可不小,只手通天,小心他盯上你。”
“盯上我?”好友指指戏台,“那也是先盯上他们吧,唱得这么露骨了,谁不知道这是在说他啊?再说这戏子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强行洗白。你猜会不会是那位自导自演哦……”
嗤。景霖不禁吐出个气音。
他没再管那群人怎么说,跟没事人一样目不斜视地走了。
戏台上戏子依旧在唱:“要说天仙也是红尘难却,了入凡间生七情六欲。你说‘江山易改知音难寻’,要学那高山流水伯牙绝弦,岂不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夫妻恩爱抵过万年长……”
去宫内是假的,要去的话景霖就不会先回来。实际上他要来的就是云桂巷,只不过线报得手,他临时起意要先去探个虚实。
但见百里祈羲却是真的。
日前他与百里祈羲谈论,百里祈羲就说在宫里待久了,人快要发齁了。很想出来见见外边市侩美景。
于是他们便约着今日会面。
老实说景霖并不想答应这位三皇子,谈事就谈事,为何每次都要跟他绕弯子。央国使者前来谈和,谈完了就快些走。武樊待在边关那么久,那头医术不济,这重伤越拖越大也不是办法。
他很怀疑这使者在这打赖那么久,就是想拖到士兵疲惫。
如此边关破防,又有皇子在这里里应外合,皇上又愚昧不清,这怕不是要将淮国拱手让人。
三皇子要出行一事是瞒着皇上的,也叫使者不必随行。借口是“本是娱乐之事,扯些正经的就没兴致了”。
景霖淡淡回应,手上却已经备好了暗器。
多好的机会。
身边没有随行跟着,三皇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他要做什么不都方便的及。
在这里最后探一次口风,要是百里祈羲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就直接就地解决。事后再对央国说皇子好玩乐,趁着守卫不备溜出城门,结果不慎身亡云云。
意外嘛,总是防不胜防。
他绕过画廊,走到内间雅阁。其间拿出口哨,对外边吹了一声。
口哨是特殊制造的,唯有暗卫能够听到。
等窗外树影有了些许动摇,他才把口哨收好,打开雅阁的门。
百里祈羲已经在那候着了。
这人生的妖艳,金发打卷,随意缠在背后;头顶上拿条白珠抹额绕一圈,那头发便没有那么邋遢,反倒多了层俊色。
耳垂处落下两枚耳环,身上穿的还是央国独有的服饰,大袄只穿一边,另一半袖子直直垂在身后。
“是我来晚了。”景霖笑了下,说道。
百里祈羲双眸抬起,一双琥珀眼里饱含柔情:“是你的话,我可以一直等。”
景霖好容易压住眉间,走到百里祈羲对面坐下。
“我初来乍到,险些不认识路。在这里张望了好久,可算是你来了,不然我就要走了。”百里祈羲解释完,双手交握,微微仰起头,虚空地望着某处,“圣洁的乌塔拉飞过草原,奔驰的白马带我来此。亲爱的梅苏那,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我赤忱的心,以及无上的爱。”
景霖本来还准备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解解渴,猝不及防听到百里祈羲的话,登时顿住:“啊?”
央国的话他以往学过一点,但学的不深。有些词语他还没听过。
百里祈羲握住景霖的一只手,轻轻落下一吻。
景霖:……
这是央国的礼节么?
“啊,霖霖。”百里祈羲这才回道,“你不懂我们央国的话,我可以教你啊。你可以问我。”
景霖被那声“霖霖”吓得差点冒出冷汗,他迅速把手收回来,藏在桌子下用衣服蹭干净。
“大概听懂了,不懂的话我会自己去查的。”景霖强颜欢笑,“皇子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三皇子今日是怎么了,在宫里也不见他这副模样,没谁给他下毒吧。
百里祈羲摇摇头,很无奈道:“霖霖,你就不想知道方才我说的‘梅苏那’是什么意思么,我还挺希望你说出来的。”
景霖却说:“你可以连名带姓地喊我么?”
“不要。”百里祈羲抛来一个媚眼,“我就喜欢这么喊,梅苏那,考虑过和亲么?”
景霖想把桌子掀了。
百里祈羲解释道:“‘梅苏那’在我们国家,通常只有亲昵的人才会说出来,往往是夫妻之间。你没了解过,我能理解。梅苏那,你真的很美,我一来就被你勾去了心魂,从此沉沦在你的怀中。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要是你想,我可以按照中原礼节,三书六聘迎你到我央国去。如此你我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亲上加亲。”
这么离谱的止战法子,亏得都能被百里祈羲想来。
景霖愣了下,随后失笑起来。
“三皇子,我已成家了。”
“这有何难?”百里祈羲大手一挥,将窗外景色通通纳入手中,“你尽可以与她和离,再与我远走高飞。我不会介意的,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你。我的梅苏那,你更适合随我驰骋草原,纵享蓝天。进我账里,与我共度良宵。”
景霖看着桌上空了一半的酒壶,笑道:“三皇子这是吃醉酒了吧?”
“这点酒还不至于将我灌醉。”百里祈羲徒然站起身来往景霖这头走来,一根手指擦过景霖的肩头,替他挽起秀发,露出白玉一般的脖颈,“梅苏那,你比酒香。”
景霖沉下眼色,抬手将百里祈羲的手打偏。
他的一绺墨色青发垂了下来,百里祈羲顺着青发对上了景霖的眼。
“你——”景霖还未开口,门被突然从外打开。
“上酒上酒!怎么能说我们铺子里的酒不行呢。”来人将酒壶摆在桌前,拉着百里祈羲回到原位,他背着手悄咪咪说道,“是你喝得不够多,公子。你借酒揩油也要装的像一点啊,这么油,我都想拽你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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