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那人武功也不低。景霖想。
他的功力属于中等偏上的类型,比太尉差些,但也能比上卫尉。
对面的人能发现他,显然功力比他只高不低。
景霖偏头对成应使了个眼色,选择绕道离开。
在不了解对方身份前提下,尽量不打照面,以免节外生枝。
可他正要走时,对面甩来一枚飞镖。
咻——
景霖:!!!
景霖仰头避过,飞镖擦着他的鼻尖飞走。狠厉地钉在身后的树木上。
银光乍现,景霖在飞镖扫过来的那一瞬立即辨别出这不是宫里会使的暗器。
不是宫中死士,难不成是此地江湖游客?
他摸出袖中芙蓉侨,撒在自己暗器上,又撒了点在飞镖上。
接着,他施出暗器。三枚银针直向黑影中袭去。
对面发出窸窣声音。
景霖侧耳听着,但也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中招了。
无妨,那飞镖不似寻常暗器,上头也没毒。对面的人指不定会收回去。
他已在飞镖上施下芙蓉侨,若来日那人受伤,接触一下必定暴毙,皮开肉绽。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我对招已过,再无瓜葛。”景霖对对面那人说道。
没想到对面动静突然加大,有人开口。
“你——深更半夜的,公子在山野里游荡作甚?”
景霖蹙了下眉,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但那人的声音实在陌生,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否认识对方。
不过景霖常年来混迹朝堂,也没见宫中官员那个武功这么厉害的。
不认识。
约莫是错觉吧。
“夜里无眠,出来散心。”景霖随便找了个幌子,但他猛然想到,崽崽还在山中,若此处有人,不知崽崽安危如何。就继续加了个幌子,“上山给我亡妻烧纸钱。”
对面疑惑:“哈?亡,亡妻?”
景霖一边走一边回道:“有问题么?就此别过。”
“没,没问题!”对面喊道,又静了一会,提醒道,“山上有大虫出没,公子小心。”
景霖嫌弃地甩了个脸色。
结巴么还是怎的,说个话都吐字不清。
现在到在这提醒他了,说得好像方才那枚飞镖削的不是他一样。
景霖没理那个人,领着成应却往山下走。
走了许久,成应问道:“主公,那个人说老虎在山上,我们不去寻吗?”
“你怎知他不是引我过去?”景霖冷言,“此人功夫高深,平白无故提醒我不要上山,谁知这不是声东击西。”
那人对他说山上危险,要他下山。可在不久前才想置他于死地,定然知道他不会轻信,反而会上山。
说不定有人就在山上埋伏,等待拿他好命。
他伤未完全好,出手吃力,不能保证能否全身而退。
再说夜里的山实在危险,要是再碰上几个话都不说就出手的神经病,他可经不住这么折腾。
景霖沉了下脸,道:“绕路下山。”
他一直提防着周围,以防不测。但他们两人这一路上可谓是风平浪静,连条毒蛇都没窜出来。
景霖打道回府,合上门才对成应说道:“明早你再去寻一回。”
成应点点头,应道:“是。”
“屋子还没搭好。”景霖看看周围下人,又说,“这几日你们可自行出去找客栈。”
成应吃了个大惊。
主公这意思是让他们出去住?
刘霄走上前来,跳了话题:“主公,热水已经烧好了,沐浴完早些睡吧。”
景霖见状,也没说什么,挑了挑眉。
也罢,车厢里挤挤也无妨。
进了房内,他解下外衣,挂在屏扇上。
清水浇淋在身肩,里衣衣带在水中解散。
此处没有他人,景霖自己捞起头发往胸前梳理。
青丝在水中柔顺地随波晃悠,和洁白的里衣一块缠绕。
他不由自主地垂眸,低头看见了脖颈上显眼的红绳。
红绳浸了水,有些暗沉。
但红绳下挂着的银锁,在水光下愈渐亮堂。
景霖靠在浴桶边,一根手指拎起脖颈上的平安锁。
上面“健康快乐”四个字简直耀眼夺目。
可惜了。
他如今既不健康,也不快乐。
细看景霖身上的疤痕,大的大小的小,过了些时日,已经快要愈合了。
可依旧有痕迹。
正如他突然见到和昌王站队的宋云舟时心中产生的错愕与痛楚。情绪一旦产生,便难以磨灭。
他将身子埋下去了点,平安锁在水上漂浮,他静静地看着平安锁。
宋云舟一直以为他把这个玩意扔了,他也从来没想和宋云舟解释。相同的,宋云舟无意间把他的玉佩当了,他也没有去追问。
他和宋云舟就应该保持这种距离。景霖想。
是即便相爱,也不能相见的距离。
昔日神女的预言如浓重阴霾般笼罩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消散。景霖本身不信神佛,区区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神女”,妄图用几句言语逼他拜服,想都不用想,没可能。
若当日神女说的是他,说他筹谋将会毁于一旦,说他死后将被锁至地下十八狱。他会选择当即杀死神女。
偏偏神女说的是宋云舟。
一个人若有了软肋,便有了羁绊。
水温凉了。
浴桶边的手垂下,一滴水珠自指尖跌入水中,搅起浅浅水波。
景霖不会爱人。
爱人和害人,哪个更简单些?对于“无恶不作”的景霖来说,自然是后者。
所以他自然要推开宋云舟。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十有八九不会出错。对待韩与也是这样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种结果很好。
可是为什么……
景霖起身,从水中走出,披上了崭新的衣服。
他不解。
不舍的情绪,为何会愈演愈烈。
后悔,很后悔。
为何?
他站到窗边,任由晚风凌乱地吹着他的湿发。
棕褐的木板上深了一片。
胸前的平安锁没有外衣的遮挡,三个小铃铛叮铃铃地响。
心如乱麻。
景霖转过身,看到了桌上堆积的一沓文书。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数不清的公务、辨不清的算计、避不清的仇恶。
他走进沼泽,越陷越深。
他站在了沼泽的正中央。
“呵。”景霖走到书桌边,坐下开始整理文书,“真是一条烂命。”
累也没办法。
人活着,就得继续往下走。
生不逢时,就不必再扭捏于时运,毕竟生是为自己而生。
听闻清晨的雪山极美,斜阳一照,便金碧辉煌。当地人皆称此奇景为“日照金山”。
景霖整理完文书,休憩小会,就攀上屋檐,寻了个好角度,将雪山一览而尽。
远处雪山顶端洁白如画,轻云缭绕。下面则是青灰一片,不见青绿。连绵了几转,远及近时,才突出些团团树木,和落户村庄。
这里的天是极蓝的,满天白云,有时人抬头一望,就能暂时忘却烦恼,独享这片刻安宁。
景霖看完这奇景,跳下屋檐。
他喝下调理身子的药,嘴里嚼了块冰糖。
雪山下有草原,有马场。有蓝绿的水,有细白的沙。
但他并不打算去。
“徐明正赶着去上大朝会,剩下的公务应该都堆给了我。”景霖道。
他话音刚落,徐府里的下人就来了。
手里端着文书。
不是应该,是肯定。
“你等会跟木匠说屋子的事吧。”景霖对刘霄道,“成应再去寻一遍。”
成应闻言,便把手里的牌子给了刘霄,嘱咐是哪些木匠,又何时才会到,用的是哪种木材等等。
“找到了就尽快带回来,不要打草惊蛇。”景霖提醒成应。
成应腰上佩了把剑,蹿溜一下就出门了。
景霖将笔墨纸砚移至前院,又开始整理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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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贬谪之诏·玖
屋子虽落败,但也有落败的好处。比别处倒是清净许多。枝头雀鸟,篱笆花草。木匠干活很快,加急赶,三两日就做好了小屋子。下人们不必再打开帘子仰着星空睡觉。
后院处空了,就摆出架子来晒着草药。前院角落摆了炉灶,婢女坐在小方凳上,手中蒲扇左摇右晃,悉心地熬着药。
可这房子的主人却不在屋内。
离屋子不远处的小林子里有个小亭子,供人歇脚用的。只是那里不常有人走,也没人打扫。
景霖前几日出林子时就看见了,他在前院批文书,太阳刺挠,便移步到那处去了。
亭子小,周围有石板路。景霖坐在里头蘸墨写字,刘霄和成应就坐在外头斗蛐蛐扑蝴蝶。
崽崽并没有回来。
成应前来日进林子找,老虎是找着了。就是不跟他走。成应认得这是自己养大的虎,哄着骗着要把崽崽带回来。可是崽崽远远见他,就停住脚没往前行一步。
他进一步,崽崽就拿爪子在地上画一圈。成应以为这是崽崽在向自己回应,走得就更快了。然而就在他手触上崽崽皮毛的时候,老虎绕着他转了个圈,就往山上跑了。
一步也不回头看。
成应追在后头喊着,跑到半路又有飞镖袭来。是昨夜见到的人,那人同他说,自己是守林人,老虎会伤人,还是不要往前追了。
他记得主公所说的切勿打草惊蛇,何况崽崽相安无事,就转过身下来了。
景霖听罢,哼笑一声,当日整理完文书,就提剑上山。身上布满暗器。
只是这回倒奇怪的很,老虎也不见,那守林人也不见。倒像是故意躲着他一样。
崽崽不肯出来,饶是景霖也无法,红着眼眶也没人理。只能在来途的树上做好记号,试图让崽崽回心转意,顺着气味来找他。
一个两个,演技都出奇的好。
当夜,景霖没有睡着。踩着泥土,瞒了下人,又往山里去。夜色下,只有一簇朦胧的烛光从灯笼里冒出。上山的路多坎坷,景霖每一步都走着很缓慢,他静心听着周围发出的声音。
直到竹笛吹曲声传进了耳中。
景霖明白又是见了守林人,他早就在白日来时路上观察了飞镖痕迹,树上只有深深一道沟,上面嵌着的飞镖早已不见。当时他便知道守林人已经把东西收回去了。
东西沾了毒,就最好不要再拿出来误伤他人。景霖这回没有出手,而是与那人谈话。
他打断了袅袅笛声,和那个不露面的守林人说,自己上山要给亡妻烧纸钱。
守林人和他回了第一次遇见时说的话,山上有虎,不宜惊扰。
景霖只说自己会注意,便依旧上山行。
守林人却在夜中笑了,问他。
夫人既已亡故,便是纸钱也不顶用了。夫人哪里能收到呢,怕是早就投胎去了。
景霖不愿与之纠缠,只说句烧不烧是他的事,亡妻能不能收到,全凭造化。
守林人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若是夫人已然投胎,那这纸钱又是烧给谁的?
景霖便答,烧给自己随之而去的真心。
烧给自己随之而去的真心……
守林人便停住了脚步,不再跟着。
景霖巴不得守林人别像个跟屁虫一样,注意到后立马加快了脚步。
但守林人很快又追上来了,隐在树茬里问他,他是不是要去寻那只虎?
景霖便止住步伐,一声不吭。
守林人回道,前几日林子里本没有这虎的,不知怎地就出现了。巧的是,这林子外本是没有人家的,也在这几日便出现了。那虎该是这家人养的了。只是老虎生来野性,不可圈养,山林才是它的归属。人都是向往自由的,老虎又何尝不是?更何况老虎一直躲在山里不归家,想必是不愿回去了。
景霖愣住了,手紧紧握着灯笼杆子,手心掐出深深痕迹。
守林人依旧道,若是有什么想守护的东西,总不能是照自己的一意孤行。该问问想护着的那人那物心中是如何想的。今日是老虎,明日可就是人了。
守林人好心同他讲,可千万别机关筹谋算尽一生,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想要的东西拿到了,想见的人却不在了。
就像景霖那位失踪的亡妻。
……
景霖转过了身,决心不再去寻虎。他对那人回道,想见的人已经不在了,想要的东西,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老虎爱山野,那便随它吧。
景霖当初逼着那人走,现在又何必要逼着老虎留。
念想该断不断,终成大患。
守林人静了许久,重新吹响竹笛。
吹的是童谣,与他们谈话的内容毫不搭架,和这林景月色也挨不着边。
景霖藏在树底下,细细听了一会。
随后,他返程归去。
手中的灯笼被吹灭,扔在草丛边。孤零零地倾受着夏风孤寂。
那晚他穿着月白衣衫,皎皎似雪,翩翩如蝶。石板路光滑但有裂痕,暗绿的叶子飘零地落在上面,被他一脚踩碎。
不知怎地,下山的路似乎更加艰难,每往下一步,就止不住想往下摔。饶是如此,景霖却比上山时走得更快了。
此后几日,景霖是连崽崽都没提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没有某个人存在的原点。
只是他换了个身份,成为了里正而已。
景霖放下狼毫,把袖子放下,合上文书。
这是今日要完成的最后一本文书。
仅仅是五六日,百姓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多,生杀予夺,抢劫放火。毒菌中毒,山顶悬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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