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副身子,此时犹如千斤重。
难以全部逃脱。
景霖咬了咬牙,脚一顿准备闪身避过。
胸口的伤却骤然复发,脑中顿时刺痛一阵。景霖眼前闪过白花,凭着知觉起了身,努力听着箭矢的方位。
他感觉自己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栽倒,和往常受重伤时一样。耳边嗡嗡响,周围的声音也似乎变得缓慢了。
是他的意识在涣散。
景霖烦躁的很,凭着记忆又往对面掷出最后两枚暗箭,随后栽倒在石壁边。
追上来了吗?他想。
难道还是逃不过?
景霖睁开眼,面前还是有些花,仅仅边缘处能够勉强视物。
他的背后凉飕飕的,不似人间的凉。
似阴曹地府的凉。
一声沉重的闷哼刺进耳中。
景霖怔然回神,眼前不再那么花。
紧接着,他感受到,他的头被摁在谁的胸膛之中。
温暖的,热忱的。
景霖生平第一回 这么直观地了解到“水深火热”是什么感受。
身后是冷得刮骨,身前是热得烧心。
他的背抵在了另一块石壁上。
眼睛被人蒙住。
“你……!”耳边声音急切。
景霖以为自己要被骂了,眼睫在黑暗中动了动。
缓了一会后,头终于不那么晕了,能够听清身前人说的话。
“……幸好没受伤。”
景霖一愣,感受到耳边刮过一股湿热的风。
那是宋云舟的呼吸声。
他费力扒开宋云舟的手,光顺着指缝照亮他的眼眸。
宋云舟僵着笑,对他说道:“唉,怀玉,我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
景霖下意识回应着宋云舟,轻轻地点下头。
他的眼皮在跳,剧烈得跳。跳得他心燥热。
景霖扶住宋云舟的手:“我们快——”
“噗——”
大片的鲜血喷到地上。
宋云舟撑不住,在要喷血之前,急忙避过了景霖。
即便他动作迅速,还是有不少血沾上了景霖的衣服,甚至还有几滴见到了景霖白净的脸上。
景霖一瞬间呆滞原地。
宋云舟侧过身的时候,背上插着一支箭。
那支箭嵌入宋云舟体内,宋云舟打颤一下,那箭便跟着打颤一下。
背后也全是血……
“艹啊……”宋云舟弱的吐出气音。
此刻景霖的耳朵却异常清晰,连呢喃着的话语都能够一字不落地捕捉。
他听见宋云舟似是喟叹般的吐气。
——“再晚来一点,我就没法替你挡了。”
景霖鼻头一酸,两行泪就猝不及防地地掉下来了。
泪水打在手上,痛。
——“景霖,你可真不让我省心……”
景霖感到揪心的痛。
“……我们快走。”景霖艰难地接到之前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低头不去看宋云舟流下血丝的嘴角。他抖着手搀扶着宋云舟,安慰宋云舟,也安慰自己。
“只要吊着一口气,我便能救活你!”
还剩下最后几个亲卫。
亲卫看到宋云舟背后有箭,已然重伤,便鼓起最后一口气,直直向这头冲来。
宋云舟答应他,如同恋人间的撒娇:“唉,我会吊着的。”
景霖僵硬地点头,扶住宋云舟,拖着同样是重伤的自己缓慢向前走。
紧接着,他不小心跌了一跤。
因为宋云舟走不动,身形不稳。
景霖这才后知后觉地将视线绕过宋云舟,去看他的后背。
宋云舟的身上,不止一支箭。
他的那两条腿,分别被箭所贯穿。
景霖垂下眼。
血泥大片大片。
多到他们俩的脚下全是暗红的湿泥……
吐出来的血,怎么会有这么多?
景霖的思路慢了半拍。直到看见被两支箭贯穿的腿,他才顿悟。
因为脚下一直在淌血。
宋云舟暗骂了一声,憋住一口气推开景霖,然后“唰”一下拔出腿上两支箭,猛地转过身,发力射出去。
血丝在空中掠过,埋入两个亲卫的心脏。
然而,对面发来的箭矢,也直直刺入宋云舟的胸膛。
背后一箭,胸前一箭。
脚下流出汩汩鲜血。
景霖被推开,顾不得稳住身形,往后大喊:
“宋云舟!”
宋云舟用力一撞,把最后两个亲卫推到激流中。
一个亲卫在掉下去的时候奋力抓住宋云舟的衣衫。
撕拉——
衣衫破了。
亲卫被河流冲走。
景霖正要缓气,然而宋云舟起身时却没稳住脚,整个人突然昏厥,跟着栽了下去!
“宋云舟!”
景霖咳着血,用尽自己一切力气跑到断崖边。
血丝从他的唇缝流下。
景霖脱力,跪了下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急湍的水流冲刷这一切,冲走了人,冲走了血。
冲走了世间的声音,与心跳。
断崖一块巨石滚下,撞入河流,击起滚滚浪花。满地苍夷,枯草滑落一滴妖艳的红血,翻起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地上是无数的刀剑,烟雾终于彻底散去,林子重新归于平静。
景霖的眼一直盯着流动的水,还是下意识地喃喃喊着:
“宋云舟?”
可他的声音极细,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到。
所以也没有人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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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药亖啊云舟!呜呜呜俺的舟宝……
第83章 玉碎芯灭·壹
景霖很久没有这般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成应把握不好虎头方向,姗姗来迟。
他看到的是满地狼藉,和跪坐在断崖边,形如木头的主公。
成应率先跳下虎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景霖身边。
宋云舟不在,主公的情况很不好,他脑子又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吱声。
还是景霖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这水流向哪?”
成应抬头一瞧,河水绵延,穿过个小瀑布,便是山下。
景霖似乎并不需要成应答话,抬手撑住他的肩费力起身。
脚有些麻,起身时还酿跄了一下。
“我们去山下。”景霖有气无力,但又抿住几丝精神,道,“宋云舟被冲下去了。”
成应怔怔地看着急流,脑中第一反应是
人被冲下去了,还有的命活吗?
怕是骨头都要被冲散架。
但成应也不好说些什么,他内心还有几丝希冀。
要是宋云舟命大呢?
要是能活下来呢?
奇迹不是没有,只是少而已。
显然景霖也是这么想的,咬住牙行走,动作竟比他还快。
下坡的路十分顺利,比上坡要好了不知多少。
·
瀑布底下,没有冲击的激流,倒是平淡许多。
不少死去的追兵被冲上岸,躺在水边,惨不忍睹。
景霖跨过一段一段的尸体,才注意到前方有人。
那人打扮似是猎户,手上拿着箭,背上背着弓。身上挎了张老虎皮做衣裳,低头扒拉着尸体,不知道在找什么。
崽崽跟在身后,却突然压着嗓子咕噜噜地叫。
景霖见到不对,便拉住成应,藏在边上,静静观察着猎户。
猎户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几个死尸脖子上探了探,随后拉起来,往死尸堆里抬。把一片的死人都探完后,才离开。
这山林间不常有人家,景霖在这块也待上那么久了,还未见过陌生人。可想而知这猎户是个孤僻的性子。
景霖瞥见崽崽躁动不安的神情,心中思索了下。把老虎安置在一处,便叫上成应和他一块去探。
老虎拽了下景霖的衣角,小声嗷呜,似是挽留。它爪子尖,一勾便勾破了一个洞,撕拉一声,一块布就断成两截。
景霖摸了摸老虎头,还是跟着成应前去。
屋子从外出看,很陈旧。是住上了很多年的。
景霖略微扫了一下,得出了结论。
这猎户在这住的时日怕是比他还久。不是哪派来的细作。
景霖咽了口气,进去敲了门。
门缝打开的瞬间,景霖突然身子微弯,埋下头咳道:“对不住,在下本无意叨扰,奈何林中突然萧杀,在下无辜受伤,想请兄台帮个忙。”
接着埋下头的动作,他快速往屋子里扫荡一遍。
很朴素的装饰,是平常猎户的习惯。常在墙边挂弓箭,旁边又摆着一些药材。角落还挂着几串熏肉和苞米。
猎户上下打量景霖和成应,并没有将门打得更开。
而此时,屋内飘出淡淡的血腥味。
他们似乎都闻到了。
景霖正要把视线移向屋内床榻,猎户却警惕地把门掩小了点。一双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他们。
“什么忙?你们是谁?”
景霖朝成应使了个眼色,成应眨了下眼,道:“我家公子被林中士兵误伤,烦请兄台能收留我们一晚,等我家公子状况好些,明日便能离开。大叔放心,我们定不白住。”
猎户还是道:“林中如今不安全,我一个人你们两个人,谁知道你们不是装伤想要来害我?命和钱财哪个更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成应两眼睁大,差点就要和猎户囔囔了。
他和主公现下遍体鳞伤,主公更甚,连腰都挺不起来了,这猎户竟然当这是装的?!
景霖摆了摆手,他仔细看了看猎户的脸。
紧实粗糙的皮肤,深邃的眼。从上到下无一不彰显自己是这屋子主人的身份。
“兄台提防着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也正常。”景霖顿了顿,蹙眉道,“不过林子里那群土匪太彪悍了,竟冒充宫中守将!咳咳……我不过是路过此处想要进城,他们也把我扣下,险些把我打死。的亏我家中下人及时赶来将我救出。”
猎户疑道:“土匪?”
景霖微微点了下头,似是好心提醒:“他们当时不止冒充守将,还假意受伤引我上当。我方才似乎闻到兄台屋里有腥味,提醒下兄台。”
猎户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打开门自证清白,他指着后院的野鹿:“你们闻的血味应该是这头鹿的。”
景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他在期待什么。这猎户看到他这般模样都不肯请进门,屋子里又怎么会有其他活人。
“再好不过了。咳咳……”景霖转了个身,对成应吩咐道,“成应,我们走吧。”
猎户却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突然抓住成应的手臂,问道:“你叫成应?”
景霖与成应停了下来,又和猎户对视。
猎户看景霖的神情很奇怪,也问他:“你姓刘?”
景霖不答反问:“你认识我们?”
他的声音冷得极快,以至于话一说出口,成应便立即反应过来,一手伸出要掐猎户脖子。
不成想猎户也是个练靶子,成应的手抓来,竟能迅速地躲过,还顺道和成应击一掌,把成应逼退半步。
景霖直起身来,从袖中掏出毒粉来往猎户脚下一撒,寒声道:“不许动,动一步必死。”
猎户及时稳住身形,站在原地,一双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
景霖把空了的药瓶子扔了。
瓶子在屋内木板上滚了两圈,发出箜啷箜啷的声音。
景霖咬了咬唇,吐出一口带血腥味的气,眼神盯着猎户,嘴里哪还有什么温和。
“你足不出户,还知晓我手下的名字?谁派来的,徐明正?”
成应闯进门去,拉下墙上的弩箭一手搭上,方向直指猎户,大有种说错一句话老子射爆你头的架势。
猎户喉间吞咽,手缓慢伸入前襟:“世——宋公子和我说的。”
“夫人?”成应手中弩箭放下来一点,看向景霖。
景霖心尖一跳,突然插入话题的字眼使他脑中空白一瞬。
这猎户竟然认识宋云舟?!
西木安把怀中玉佩掏出来,呈给成应和景霖看。解释道:“宋公子同我说,若是你们来了,我就把这件东西给你们看,你们自然知道我是他的人。”
成应把弩箭放回去,一手抢过玉佩,自己仔细辨了辨,然后双手递给景霖。
“好像是真的,主公。”
景霖接过玉佩,想到自己早时与宋云舟的谈话。
那时候宋云舟讲,怕东西弄丢,就托了信得过的人代为保管。
宋云舟信得过的人,难道就是这个猎户?
“他人呢?”景霖心中乱跳,但还是瞒着了,道,“把东西交给你后,你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西木安偷偷往后院瞄了眼,回道:“公子叫我埋伏在这,给剩下那些亲卫补刀。”
景霖一看西木安的神情便知蹊跷,先一步闯去了后院。
他才踏出门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景霖看到角落处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血迹斑斑,胸口的箭被拔去,但领口处的白色里衣依旧破了个洞,染了大片污血。
再往下看去,身下也竟是血。双腿自膝盖往下齐齐断节,白骨惨露。
头是朝着里面的,景霖没看到这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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