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他才抬起手去摸后脑。他这一摸像是打开了出血开关,不仅手掌上都是血,血滴也开始密密麻麻顺着头发丝和后脖颈落在地上。
覃尚和朱慧琴看到了在水泥地上开出了花的鲜红。他们看向周及的时候,周及就已经站不稳了。
“哥,”周及呆呆看着掌心里的红,声音有气无力,“我的头好像又破了。”
说完这话的周及就倒了下去,被覃尚及时接住了的他开始逐渐感觉不到呼吸。
朱慧琴这时候也收住了哭声,狼狈地爬着过来查看周及伤势。
周及的血止不住的流,覃尚捂着周及的后脑勺,急的不知怎么办,他的身子在抖,他只能痛苦且慌乱地叫着周及的名字。
周及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甚至已看不清覃尚和朱慧琴的脸,只能把他们的声音听清。
不知是警车还是救护车在隐约的响,那么刺耳的声音竟抵不过密集的蝉鸣。
周及忽然想到了老周,老周让他注意安全的,这次他似乎做不到了。
他涣散的视线里有仓汀的天空,瓦蓝瓦蓝的。
有种难以抗拒的宿命感密不透风地笼罩下来。周及好像知道他一闭上眼就很难再睁开了,迟来的恐惧感顷刻间翻山倒海袭来。
整个世界似乎开始天塌地陷,而他就在正中间。
他伸出的手还没等触碰到覃尚的脸,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章末时间备注】
2017年9月10日:周及出意外。
第5卷 长虹耀
第094章 促醒录音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 又好像只是一转眼。
周及再次听得到声音的时候感觉自己被困于浓雾里。他动不得,也睁不开眼睛。
他听得到的声音很混乱,忽远忽近, 时而万分清晰,时而模糊无比。
风声,雨声, 打雷声。闹钟还有上下课的铃声。
滑板在碗池里滑行的声音。
覃尚在叫他“乖乖”, 老周在叫他“儿子”,还有朱慧琴在叫他“州州”。
......
自行车的车铃声。奔奔撒娇时的叫声和跑起来时的喘息声。
拇指琴在弹奏大鱼海棠和宾克斯的美酒的声音。
海贼王里的路飞的声音。有人在齐整背诵阿房宫赋的声音。
......
他仿佛感受到了仓汀不讲道理的雨,漫长无边的高温还有兆宁分明的春夏秋冬。他仿佛体会到了被闹钟催促起床时的不情愿, 也仿佛看到了他跟覃尚正走向的博约楼。
他似乎看到了在滑板广场嬉笑玩耍的场景,滑板滑行时带出的风扬起了覃尚的衣摆,休息时买来的冰镇汽水外壁上挂着的小水珠。
他好像在望着覃尚向他贴近时亲昵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见到了老周站在他面前笑,他听到了朱慧琴柔和的唤着他。
......
他宛如回到了仓汀的街头,跟覃尚一前一后的骑着单车,他们在不停地捏响车铃。他宛如站到了立景苑的小区门口喝着明爷爷给的酸梅汁逗着奔奔。
他恍若身处不开灯的房间里趴在书桌上跟覃尚学习拇指琴。也恍若躺在了兆宁家里的大床上缩在被窝里听着覃尚给他弹宾克斯的美酒。
他隐约感受到了路飞遇到了强大的对手也在拼尽全力的战斗, 那些招式的名称和那句想成为海贼王的宣言依然让他热血沸腾。
......
他反反复复地听着这些曾刻在他记忆里的声音,越发的想睁开眼睛。
但他可能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梦魇。使劲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动一动眼皮。他的意识在无法醒来的痛苦中沉沦又在那些声音里起伏。
覃尚常常像一个幻影,会忽然的出现又消失。
他想要摸到覃尚的脸,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想跟覃尚一起说笑疯闹,他极其想念覃尚热烈的拥抱和覃尚身上的味道。他只要睁开眼, 醒过来,他就可以如愿。
他因此在极度的疲累里反复地尝试着控制自己的神经。
当他终于冲破了似乎封印住他的魔咒,缓缓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大概是太久没睁开眼的原因, 室内并不算强烈的光线依然让他忍不住眯了眼。
视线里的陈设让他确认这里是医院的病房。屋里除了他身下的病床外, 再没有其他的病床在。
他记得倒在覃尚怀里失去知觉前的事情, 便也就觉得他在病房没什么奇怪。
浑身上下不知挂着多少监测线路,床边的各种机器他也叫不上名字,但他可以推算,他伤得不轻。
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缓缓转动头部,更是花了比转头多了几倍的劲道才轻轻抬起了手。他的四肢像新长出来的一样,特别的不灵活。
他仔细地感受后总结出,是现在的他自己没力气的原因。他想开口说话,声带都是滞涩的。
不会是半身不遂吧?单单磕了下脑袋就这么严重?
他的手腕移动时让夹在手指上的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立马有什么声音在急促的响。
很快的,病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那个小护士还没等跑到床边就来了个急刹车。
“呀!”护士发出震惊的语气时是比她的语气还震惊的表情,“醒了!”
周及看向护士,用特别沙哑地声音问:“我......躺了多久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及的声音太小才让那护士完全的忽略掉,护士转身就跑出病房去叫医生了,那声音震天响,见证奇迹中有点欢天喜地。
“1213床醒过来了!”
周及:“......”用的着这么激动吗?
此时的周及并不知道他在病床上可不是只躺了一两天而已。
当医生进入病房跟他讲话,甚至还伸出三根手指让他辨认是几根的时候,他看到了医生白大褂前胸上面医院名称的前两个字是“兆宁”。
他不是应该在仓汀么,怎么回兆宁了?
周及实在难以快速搞清楚情况。
医护人员开始联系家属并推着他的床带他做近一步检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直到她听到了朱慧琴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他开口喊了一声:“妈?”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朱慧琴没出事真是太好了。
视线里朱慧琴出现在他头顶后周及惊讶的很,朱慧琴瘦到两腮轻微凹陷,她已经瘦到脱相了,鬓角处也多了好几缕白发,看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和休息不好造成的。
周及对于现在时间的概念是他最多昏迷了几天。
殊不知已经过去了快两年。
在成功救下朱慧琴的那刻,悲剧也并没有被制止。
顶楼的悲剧最后换了种形式存在。
那一撞,让周及的头部受到重创,虽抢救得当暂时没生命危险,却产生了严重的神经功能障碍,使得周及处于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昏迷不醒的状态。
事发后覃尚立马联系了周建培,老周连夜飞到仓汀一刻不等的开始安排将周及接回兆宁治疗。
回到兆宁以后周及很快就被确诊为了植物人。
负责给周及治疗的主治医生从医多年,他见过的周及这种患者大多情形是一般在前3个月病人家属会非常积极配合治疗,但之后几乎不可避免地便慢慢开始信心减退,到一年以后,多数人会选择放弃。
对植物人进行治疗和养护是极其耗费时间和金钱的,没有一定的家庭条件和心理素质是无法陪伴治疗的。
当时朱慧琴就坚定地表示,不管周及是否能醒过来,不管耗费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她都不会放弃陪伴治疗。
她卖掉立景苑的房子用来作为周及的治疗费用,把房款存进银行卡交给了周建培,只有周建培能作为周及的家属去办理各项手续。
她认为无论怎样也要给周及进行治疗,而周建培也表示不会放弃,哪怕就是一辈子这样养着沉睡的周及也愿意。
这两个从来无法达成一致的人,在这件事上意见统了一。打那之后周建培负责联系口碑好的医院,找寻经验足的医护,朱慧琴则负责日日夜夜地陪护,按照医生的嘱咐,每隔两个小时翻一次身、三个小时喂一次流食,每天给周及进行全身按摩和擦洗……
一年多的时间里周及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十一次,也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并且已经完全错过了最佳促醒期。
医生明确告知就算周及最终能恢复意识,可能还要面临认知功能障碍和运动功能障碍,整体情况并不乐观。
尽管如此,朱慧琴和周建培想要给周及持续治疗的心思也丝毫没有动摇。
周及发生了意外之后,朱慧琴再也没有过一点想要轻生的念头。周及用半条命将她从牛角尖里拉了回来,她又怎么能不好好活下去。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过得是担惊受怕的生活。随时做好了面对周及突然失去生命体征的准备也时刻等待着周及会苏醒过来。
所以她总是吃不好睡不好,才瘦到了让周及惊讶的地步。
“州州,”朱慧琴跟在推床边走着,她低头对周及说,“你别害怕,一会儿检查室妈不能进去,妈会在外面等你出来。”
周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扯出了个笑:“好。”
朱慧琴理了理周及的病服衣领后收住脚步目送着医护人员带着周及进那间她从没进过的检查室。
那扇门关上后,她靠在墙上哭了起来。那压抑的哭声被吸进了宽阔的杂音走廊里,渐渐变得悄无声息。
虽然检查室里的几样设备周及一年多的时间里用过很多次,但这是他唯一一次清醒的状态进行检查。
医护人员贴心的跟他讲话帮助他放松,他便配合的给予回应。
有个温柔的女医生为了试探周及精神状态而发问:“周及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啊?”
躺在那的周及认真地答:“我想见一个人。”
“想见谁呢?”那女医生边操作着机器按钮边继续问着。
“想见覃尚。”周及想也不想地回。
“是那个总来看你的又高又帅的小哥哥吧?”刚才那个周及第一眼见到的女护士接过了话,“他经常坐在你床边哭哦。”
听了这话的周及有一点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台机器显示器上的线条甚至弹动了一下。他咽了下根本没有的口水又问了类似的问题:“我到底昏迷多久了。”
那护士看了看时间后很巧妙地回答了他:“现在是2019年6月1日下午14点17分。”
周及的瞳孔在他听清楚的一瞬间放大,他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起来。他无法相信,他眼睛一闭一睁,竟然就过去这么久了?
怪不得他现在在兆宁的医院。
怪不得朱慧琴会瘦成那个样子。
怪不得护士会说覃尚总是来看他。
离谱极了。比他只是撞了下脑袋就撞成重伤还要离谱。
可谱已经离了,他只能接受。
他躺在病床上竟然有那么久,时间就像是被突然偷走了,特别的不真实。
医护人员推着周及做了一通检查后又将他推回了病房。朱慧琴被叫出去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才重新回到病房。
她见周及闭着眼睛,担心地问:“州州,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及的摇头非常小幅度:“没,我就是感觉有点累,浑身没什么劲儿。”
“肌肉群太久没有用这种感觉是正常的,”朱慧琴给周及喂着水,“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还要住院观察段日子......”
周及打断道:“我现在已经醒了也不能出院吗?”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要留院观察的。”
周及:“可我想看到我哥。”
“奥,”朱慧琴停顿后开口,“可以,让他来就是了。”
“他在上学对吧?”
“对,”朱慧琴回道,“他今天上午来过了,说下午是满课,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别给他打电话,我想去找他,给他个惊喜。”
“州州,你不能离开医院。”
周及争取着:“这里应该离兆大不远,我去见了他就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母子俩对视着沉默。
朱慧琴好半天才点了下头:“我来试着跟医生商量下,顺便给你爸打个电话,都忘了通知他了。”
周及知道朱慧琴说的“你爸”是老周,看来他昏迷不醒的时间里朱慧琴也能和老周和平共处了。
想到老周他就更想坐起来下地走走了。他病了的日子里老周一定没少担心,他得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老周眼里。
见周及想坐起来,朱慧琴就帮忙一点点扶着他。她将床头遥控到一定角度后又给周及的腰后塞了个枕头。
身体的状态让周及相信他确实躺了很久,他看清自己的胳膊和腿后只觉得自己比当时的外公还要枯瘦。
最让他闹心的是他的光头,他的头发应该是为了方便检查和手术按时剃光的,他在窗户的倒影里看到后只觉得好丑。
“你去吧妈,”周及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说,“我坐一会儿。”
朱慧琴应下后刚起身,床头柜上的那智能音响就突然发出了声音。是当时他跟覃尚用的闹钟的声音。路飞唱的那首他认为好听覃尚认为奇怪的白痴歌。
“这是你哥弄的,定时的,”朱慧琴伸手要去拍打音响上的按钮,“每天都在固定时间响。”
“别关,”周及说,“放着吧。”
朱慧琴便听了周及的话收回了手,她把一个圆形的物件塞给了周及后指了指门口:“妈去找医生,你有事就捏这个。”
“好。”
“妈。”周及在一阵阵风雨声里叫住了走出了两米的朱慧琴。
朱慧琴回身:“嗯?”
“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朱慧琴抿了抿嘴唇,眼眶红了的她却是笑着的:“妈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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