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狭小黑暗,不见天日。
不到两平米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像一口狭窄的棺材,只有江与临一个人。
极致的安静下,甚至可以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那种孤独感与被遗弃感无法用语言形容,在监狱里,被关禁闭的犯人只要几天就会精神崩溃。
江与临被关得更久,而且不定时受到电击惩罚,时刻精神紧绷。
他身体虚弱得厉害,经常流鼻血,严重时耳朵和眼睛里也会出血,轻微的动作都会引发内出血,有时只是偏了下头,鼻腔就突然一热,紧接着血点便滴滴答答往下落。
为了维持最基础的生命循环,江与临经常好几天一动不动,独自蜷在黑暗的角落,像一具早已死亡的尸体,只有被电击时身体才会条件反射地抽搐,勉强看出这个人还活着。
到后来,他意识愈发模糊、经常幻听幻视,还出现了自残倾向。
“人在绝境的时候,要么把自己搞死,要么把别人搞死。”
江与临揉着太阳穴:“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快死的时候,我就二次觉醒了,觉醒瞬间爆发的能量炸穿了整个实验室。”
或许是异能爆发冲击太大,也或许是那段经历太过痛苦,江与临醒来后,失去了那段记忆。
虽然是在梦魂花的作用下,他又梦见过去,可也只是模糊的知道发生过什么,具体细节仍想不起来。
也不知他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即便大脑已经屏蔽了那些痛苦,害怕雷电的肌肉记忆却保留了下来。
听完江与临的回忆,御君祁沉默几秒,然后说:“好可怜。”
江与临尚未从惊惧心悸中完全抽离,大脑昏昏沉沉,语气也倦怠:“何止是可怜,简直是惨绝人寰,最倒霉的是我那个任务尾款还没结。”
御君祁忍俊不禁,低头笑了起来。
江与临踹了偷笑的怪物一脚:“你有没有同情心?居然还笑得出来。”
御君祁挨了一脚也不恼,只是说:“你是很能忍痛的人类,普通的电击不会让你这样恐惧。”
江与临垂下眼帘,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流转:“其实我挺怕痛的,而且在禁闭室里,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
御君祁眸子动了动,看向江与临。
“最可怕的是孤独,”江与临娓娓道来:“没人和我说话,我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金属环通电后,整个房间里只有我自己的惨叫,不断回荡,那声音特别恐怖,后来我就不叫了。”
御君祁忽然抱住了江与临,低声道:“临临,你怎么总是吃这么多苦。”
江与临愣了愣:“哪有。”
御君祁眉峰紧皱,眼底眸色暗沉,里面竟然藏着人类都读不懂的幽深情愫:“自从我遇见你,你就总是在受伤。”
江与临莞尔道:“你刚才听了还取笑我,这么现在又突然善心大发,生出这么多感触来。”
御君祁将额头抵在江与临肩膀,语调低沉:“你总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讲,我都差点让你骗过去。”
江与临感觉自己好像在抱着一只巨大的精神抚慰犬,心头忿怒还未凝结便已消散,他抬手扣在御君祁颈后:“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御君祁把水杯里剩的半杯水倒进香炉:“你以前也没什么开心事,别想了。”
江与临想了想,发现这几年以来,他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末世降临,谁又能有高兴事呢。
在更早的时候,也就是末世之前,他父母健在时,江与临过得还挺快乐的。
他那时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富二代。
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供他潇洒自在也绰绰有余,整日里在大学校园里无所事事,每天最大的愁事就是怎么跟辅导员编理由请假不去上课,和舍友们去网吧打游戏。
那时候江与临的荣耀不是什么‘异监委指挥官’,也不是什么‘人类之光’,大学生的荣耀简单极了。
在网吧登录账号时,游戏高段位的自动播报,就足以令他满足。
再也不会有那么简单的快乐了。
江与临身心疲惫,将下巴搭在他的精神抚慰犬肩上。
御君祁垂眸去看江与临,见他眉梢紧蹙,便问:“你又头疼了?”
江与临点点头,抬手揉着太阳穴:“没事,揉揉就好了。”
御君祁身后探出两条触手:“我给你揉。”
江与临杵着额角的指尖一顿,迟疑地看过去:“用……触手?”
粗转如巨蟒的触手蠕动过来,顶走了枕头。
刚从噩梦中惊醒,江与临回忆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整个人精神紧绷,情绪焦虑,很难拒绝一次能够放松压力的头部按摩。
触手很柔软,包裹感也强,最关键的是变化得当,完全贴合肩颈,比市面上最顶级的按摩气囊还要符合人体工学,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私人定制。
江与临忍不住躺了上去。
真的很舒服。
正这时,一条触手尖勾住江与临的手腕,诱惑道:“你想泡温泉吗?”
江与临:“……”
虽然和一只怪物一起泡温泉有点奇怪,但这个提议真的很令人心动。
谁能拒绝温泉水疗按摩呢?
江与临决定收回末世降临后没有高兴事的武断言论。
只要能养一只乖巧又能打的怪物,人类还是会很快乐的。
可惜不是所有怪物都是御君祁。
*
温泉池雾涌云蒸,水汽氤氲。
寒冬腊月,因地热滋养,岩壁上开满了会发光的变异藤蔓,像灯带般照亮整个岩洞。
水声轻响,神级怪物突然以人形出现。
高大俊美的男人从水里站了起来。
江与临正等着做触手版温泉水疗,身穿睡衣懒洋地瘫在水里,像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反观御君祁浑身赤裸站在温泉池中,池水只及腰腹,露出大片雄健结实的胸膛,像是在拍色情广告。
御君祁的脸和身材完美得至极,足以激起所有雄性的嫉妒心与危机感,让人不禁怀疑是哪个游戏公司建模数据成精,才能修炼出这般惊艳绝伦的模样。
怪物从不会因为光着身子而不自在。
祂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任由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划过,潇洒倜傥,狂放不羁,身材堪比国际超模。
对于这只完全不知道何为分寸感的怪物,江与临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他只挑了一句最想说的:“你衣服呢?”
“变成怪物不需要穿衣服。”御君祁回答。
还没等江与临再说什么,怪物便抬手遮住江与临的眼。
下一秒,触手从体内钻出。
祂彻底显露出真实形态,知道人类不喜欢祂这副模样,便很自觉地没于水下,到江与临身后待着去了。
御君祁乖觉地解释道:“只是用人形过渡一下,直接变成触手出来你不习惯。”
江与临拨开眼前的触手:“光着身子出现的效果也没好到哪儿去。”
触手们从后面把江与临整个裹住,御君祁低沉华丽的声线在耳侧响起:“你好难伺候。”
江与临侧身和怪物讲道理:“你的人形太像人了,我把你当成同类才和你讲这些。”
触手缓缓蠕动,揉按着怀中人类紧绷的肌肉:“所以你泡温泉也要穿衣服。”
江与临扯了扯衣领:“你跟充气按摩舱似的裹着我,我不穿衣服也太奇怪了吧。”
御君祁如实说:“没什么奇怪的,你抱小猫小狗的时候会在意它穿没穿衣服吗?”
江与临不以为杵,轻笑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把我当宠物养。”
触手倒了杯红酒递给江与临:“我养宠物可比你养得用心多了,你就把小章鱼往水杯里一扔,有时候两三天都想不起来喂一次饭。”
江与临喝下半杯红酒,替自己辩解道:“咱们对‘饭’的定义不一样,在你眼里,只有喝到我的血才算吃上饭。”
御君祁喉结上下滑动,图穷匕见,意图明显:“你好久没喂我了。”
江与临晃动酒杯,了然道:“难怪今天这么殷勤,原来是在这儿等我。”
触手尖滑动着,在江与临的颈动脉附近来回摩挲。
御君祁低声问:“行吗?”
江与临觉得有些痒,往后靠了靠,反手捂住脖颈:“不行,本来就头疼,喂你一次又要晕好几天。”
触手勾着江与临食指尖:“不咬脖子,手指就行,我吃得很少的。”
江与临正被触手伺候得熨帖,倒是也好说话,便点头同意了。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江与临‘嘶’了一声,奇道:“什么东西?”
另一条触手垂到江与临面前。
触手尖端裂开,如花苞般分成四瓣,隐约可瞧见内里密密麻麻的尖锐毒刺。
江与临眉梢微动,低声感慨:“每次在我觉得你怪物形态也没那么恶心的时候,你都能给我新惊喜。”
那条触手的裂口原本只两指宽,听到江与临这样说,非常叛逆地完全打开,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内里令人胆寒的层层尖牙,黑暗诡异仿佛直通深渊。
嗬——
触手发出一声充满恐吓意味的嘶吼。
飓风扑面而来,江与临被吹得闭了闭眼。
他偏过头抬手挡风,剑眉微挑,伸手将那条口吐狂风的触手捏了起来。
裂开的触手尖被强行闭合,还没来得及吐出的风卡在触手内部,气球似的鼓起来。
御君祁:“……”
“凶谁呢?”江与临手腕翻转,将触手在手腕缠了几圈,使劲一扯,硬生生把那只紫色的眼睛从虚空中拽了出来:“那条触手还在喝我的血,这条就凶起我来了?”
触手轻轻在手腕上蹭动,亲昵又温驯。
御君祁说:“没凶,我跟你玩呢。”
江与临轻笑一声,放开手里的触手:“看你长得高大凶悍,瞧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天天想着玩,还真是条小章鱼。”
“我已经过了幼年期,不小了,”御君祁又变幻成人形,从后面虚揽着江与临:“没人跟我做朋友,只有你陪我玩。”
淙淙泉水中,江与临回身看着御君祁。
御君祁也看江与临:“临临,温泉里好热,能给我点冰吗?”
江与临抬起手,苍蓝色异能流转。
寒冰元素在异能催动下凝结,在温暖如春的岩洞中迅速汇聚。
一片雪花翩然落下,坠入温泉池的刹那消融不见,雾气蒸腾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更多的雪花落了下来。
如柳絮,如花瓣,如鹤羽。
下雪了。
第62章 三更
江与临夜半惊醒,又在温泉池里泡了半宿。
等再回别墅时,已是凌晨六点。
因正值隆冬,天亮得晚,卧室一片幽暗的深黑。
江与临没了睡意,点上蜡烛,从抽屉中取出颗白色的异能晶核。
烛光明明灭灭,晶核如钻石般投射出绚丽光彩。
这是怪物陈烬的晶核,御君祁本来已经融合精神系异能,后来又吐出来,把晶核送给江与临做礼物。
江与临对失去的记忆本无执念,虽然拿到了精神系异能晶核,也一直没用,只是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他曾经历过两次异能觉醒,记忆会出现问题很正常。
异能觉醒属于基因爆发式突变,对人体的冲击极大,很多异能者都会在觉醒后出现短暂失忆、思维混乱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性情大变。
混乱的记忆就像是一个毛线,若是不理会,放在那儿便也罢了,要是忍不住拽,谁也不知道会秃噜出什么东西来。
回忆起自己为何二次觉醒后,江与临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更加迷茫。
记忆的大门敞开一道缝隙,那感觉就像手上的结痂翘了个边,抓心挠肝的,让人忍不住掀开看看。
江与临咬着铅笔头,静静思考。
见江与临咬铅笔,御君祁以为铅笔可以吃,就把笔从江与临嘴边拿下来,往自己嘴里放,一副很想尝一尝的样子。
江与临紧急把铅笔抢救下来:“这不能吃!铅笔有毒。”
御君祁停下动作:“我看你在吃。”
“我吃你就吃啊?”江与临撑着手,勾着唇笑起来:“御君祁,你怎么那么好玩啊。”
御君祁观察着手中的铅笔:“你也好玩。”
江与临不理会御君祁的怪言怪语,垂眸沉思道:“现在回想,我在异监局那几年的记忆也不对劲,你还记得陈烬说的那些话吗?”
御君祁从来不在意那些,坦然道:“不记得了。”
怪物身形高大窝在椅子里很不舒服,祂动了动,悄悄伸出一条腕足去勾江与临的胳膊。
江与临踹开那条触手:“他说我连30秒都能数快,怎么能指挥异监委协同十几万军团作战。”
御君祁无条件偏心自己饲养的人类:“听他放屁。”
江与临摇摇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我的记忆里,我担任指挥官的时候,从来没打过一场败仗,精于谋划,算无遗策,对于每一个细微数据的掌控都分毫不差……可你听这形容,和你认识的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腕足换了个角度去勾江与临。
御君祁说:“可你之前也说过,‘环境会改变一个人,在特定的环境中你会变得不像自己,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身不由己的事’,你在异监局当指挥官,考虑的事情跟现在不一样,行为作风肯定也不相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与临笑道:“别人说的话你半句不记,我说的话你倒记得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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