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少锦不紧不慢地回:“当然是《孝经》。我都要娶男妻绝后嗣了,当然更得向祖先们表明我的孝心。只是命数如此,我不得不从。
“连抄许多份,我都快能背下来。表兄似乎怀疑我躲着偷懒啊,是想听我背一段,还是想看看我烧的纸灰?”
武敏吉抿下嘴:“我没有怀疑。”
荣少锦笑一声,反击道:“说起来,表兄还长我几岁。现下我都要成婚了,表兄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你那一后院的娇客,就没一个值得你给个正经名份的?”
武敏吉眸光一暗。
兴乐帝却在此时接过话:“对了,朕还不知道呢,少锦娶的是谁?”
静宁回道:“工部侍郎姜德的大公子。”
兴乐帝乐呵呵地抚须:“好好好,朕回了宫便拟旨,定让阿姊能带着圣旨去下定。”
静宁笑说:“陛下不用急,待我和姜侍郎商量好聘礼,再去向您求圣旨。”
兴乐帝自然不勉强,应声好后再聊过几句,静宁看出他想走之意,开口留他用饭。兴乐帝拒绝了,顺势带着武敏吉摆驾回宫。
荣家三人将天子送出门,心中大石才总算稳稳落地。
返回后院途中,荣长生问儿子:“这趟还顺利吗?”
荣少锦点头:“挺顺利的。”
说罢,又忍不住骂:“武敏吉那阴险小人!”
静宁却是平静地接话:“他拉来圣上却没能拦住你,反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依圣上的性子,既然觉得这次冤枉了你,总会给点补偿。”
这一点,从兴乐帝没多犹豫就答应赐婚的态度,便可以看得出来。
荣少锦眼一亮,看向荣长生:“那爹的爵位是不是可以升了?按功劳算,早就能封国公,却硬是一直压着。这回我办了婚事,圣上应该能安心不少,不会再吝啬了吧。”
静宁:“待进宫领旨之时,若有机会,我就提一提。”
荣长生拍拍儿子肩膀:“这一趟你辛苦了。去洗个澡松快松快,晚上好好吃一顿。有什么话,等会儿边吃边说。”
荣少锦应过一声,向自己的院子快步走去。
*
姜闲和荣少锦分别后,继续在马车里晃了一阵,从城西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城东。
刘山打听着路,将马车赶到姜家门前。
京城寸土寸金,这四品官员住的宅子似乎也没多大,瞧着大门还比不上姜家老宅宽阔。
刘山上门敲了几次门,好一会儿后,门才打开条缝。
门房探出点身,上下打量刘山两眼:“你哪里的,有什么事?”
刘山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封:“大公子收到姜侍郎的信,进京来了。麻烦老伯开门拆坎,让大公子的马车进府。”
门房脸上现出吃惊,转头看一眼门前马车,再接过信封细看,确认上面的确是姜德的字迹。
不过,他将信封还给刘山时,却说:“东面墙有门,那里好过马车,从那边进吧。”
刘山听得皱起眉。
哪怕他们主仆都知道,进京后必然要面临风刀霜剑。可他还真没想,竟然连个小小的门房,都敢来个下马威。
刘山拿回信封,没收进怀,直接沉下脸厉声喝道:“大公子回自己家,断没有走角门的道理!你这刁奴再不开门,我就上工部衙门去找姜侍郎,让郎君来治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门房给他斥得倒退半步,眼珠一转,咧出个假笑:“这么大声干什么,小老儿只是想躲个懒,没别的意思。这就给你开,这就开啊。”
说完没敢再拖,打开大门,拆下门坎,让刘山赶着马车进大门。
刘山停车在门口,转头问门房:“怎么走。”
门房:“小老儿只管看门,府内的事可不知道。要不,你们就在这儿等着,看哪时会有后头的人过来。”
刘山只觉心头冒火,差点把手中马鞭抽过去。
姜闲原在闭目养神,车外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扬声道:“刘叔,调头。找家客栈歇一晚,明日我亲自去工部寻父。”
刘山大声应着“是,公子”,瞪门房一眼,就要指挥马调头。
不过,这时有个小厮跑过来,高声道:“是大公子到了吗?夫人已在花厅等候,请随小的来。”
刘山等了片刻,没听见自家公子的吩咐,这才赶车跟着那小厮走。
这宅子是真没多大,走不一会儿,小厮就示意刘山停车,再次说:“大公子请下车。”
姜闲被云雁掺扶着下车,身上依旧披着斗篷。
小厮规矩还可以,尽管见到姜闲先惊得发愣,回神后还是垂首低眉地把姜闲领进花厅。
厅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裙钗华贵,是姜德现在的妻子贾金燕。
贾金燕正低头喝茶,直到脚步声来到近前,才抬头看来。
她眼中闪过一道惊诧,不过很快借着垂眼放茶杯的动作收敛心神,恢复原先的雍容姿态,扬手道:“闲儿快坐。回自己家,别外道。”
姜闲也没想和她外道,一声不响地直接坐下。
贾金燕眉头微微一抖,但立刻控制住表情,上下打量着姜闲,笑说:“一别十五年,闲儿都长成这般俊俏的翩翩佳公子了。你娘在老家可还好?”
姜闲也扬起淡淡一抹笑:“谢谢夫人记挂,家母一切都好。”
贾金燕见着姜闲就心堵,可想到儿子那封语气很重的信,和丈夫的交待,只得耐着性子装慈母打发姜闲。
“郎君今晚要赴宴,不定哪时才能回来。你弟弟还在书院念书,再下头几个小的吵闹,先不叫过来烦你了。院子已经收拾好,你车马劳顿,先去好好休息吧。等开饭……”
姜闲打断道:“我身体有点虚,吃食上要注意的地方很多,最好能让我的亲随来做。”
贾金燕忍着厌烦回:“可以啊,你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要什么食材佐料,就到大厨房去拿。”
姜闲起身:“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贾金燕禁不住攒起手帕,脸色完全沉下,眼中像是淬了毒。
姜闲对身后的目光恍若未觉,走出花厅再次上车。
刚才那个小厮将马车领到分给姜闲的小院。
这院子和前日在道观中的小院差不多大,并排的两间房,一间小厨房,一间小杂物房,边上还有一口井。
姜闲下了车,给刘山一个眼神。
刘山点点头,回身卸好马车,将马牵到院角栓好。
小厮一愣:“诶……马我牵到马厩去。”
刘山看都没看他,一边自己忙自己的,一边回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养着就行,回头我去抱点草料过来。”
小厮:“可是……府里的马都是……”
刘山这才瞟他一眼:“这可不是府里的马。这马写在大公子的身份文书上,是大公子的马。”
小厮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后来想到夫人的吩咐,干脆不再管,看刘山没再有事,便自行离开。
姜闲把两间房都看过一遍,挑了一间住,让云雁和刘山住另一间。
他坐在桌边等着两人收拾带来的行李,慢慢喝着水说:“一会儿你们跑一趟大厨房,把今晚这餐的东西要够。明天摸摸四周情况,以后就自己买菜,省得要东西费劲还生气。”
云雁应着声,又叹口气:“这哪儿是回家啊,这是进了龙潭虎穴。”
刘山则是忍不住担忧:“我们带来的银钱毕竟有限,以后要怎么办?”
哪怕省着用可以撑个几年,可总会有用完的一天。
姜闲乐观地安慰:“能再赚到的,别担心。”
云雁和刘山都是利索的人,很快收拾好两间房,去拿回柴火和食材。令他们诧异的是,大厨房竟然没太刁难人。
好好吃过一顿饭,云雁又烧水给姜闲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姜闲洗去满身尘埃,感觉整个人像是重获新生。
困意涌上,他正准备休息,却突然听到有人拍院门。
还是先前那个小厮,带来姜德要见他的消息。
姜闲只得披上斗篷,带上云雁过去主院。
姜德坐在卧房外间等着,手中端着一杯醒酒茶,面上还带着酒后的微红,一把美须垂到胸前。
当他看见十五年未见的大儿子走进屋时,不由得怔愣一下——这儿子实在是和他娘太像了,哪怕性别、姿态、气质都完全不同,也能一眼在他身上看到他娘当年的影子。
姜闲进屋对上姜德的目光,就发现对方眼神在发虚,明显心神已经飞走。
他也不急,直接往椅子上一坐,等着姜德说话。
父子两人无言对视好一会儿,姜德才回过神,发现姜闲已经坐下,立刻蹙起眉。
姜闲恰在这时咳了两声,先开口:“父亲催得急,我本就身体不太好,赶路过来,实在支撑不了多久。父亲有什么事,还望长话短说。”
他生得俊,连白着脸咳嗽的模样,都有一种惹人怜惜之美。
姜德噎了下,滚到嘴边的斥责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也咳一声清清嗓子:“催你进京,是有件事……”
话一出来,姜德自己都怔愣——他原来可没想这么直接,怎么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姜闲却像是没有察觉异样,只问:“何事?”
话都说到这里,姜德也懒得再绕弯子,直说道:“我替你定下门好亲事,静宁长公主之子开阳侯。两家已交换庚帖,你这段时日就在家中好好学习礼仪,别过了门做出失礼之事,丢我的脸。”
姜闲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第5章 信息
震惊之下,姜闲不由自主地抬抬手,垂眼看看自己是不是换上了喜服。
没有。
似乎这不是梦?
姜闲一时脑子都有点乱,没克制住,冲口而出:“父亲,你可还记得我是男子。”
姜德对上姜闲的目光,心中顿时有点虚,下意识回道:“这我当然知道,你怎么和为父说话的……”
他原想以斥责来压迫儿子,只是出口的声音虚得话尾都要听不清。
姜闲定定地直视眼前这个故做威严实则眼神飘突的中年男人。
姜德被盯得背上都有些发毛,掩饰性地低头再次咳一声:“那个……开阳侯喜欢的就是男子,这是桩好姻缘。”
姜闲心中冷笑一声,淡淡开口:“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男子与男子也能成婚了。”
姜德调整着心态,力争在儿子面前摆出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的姿态,尽量镇定地续道:“律法也没有规定不能。长公主会求圣上赐婚,只要求到圣旨,这婚事自然能办得顺顺利利。
“总之,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为你定好,庚帖也已经交换过,就等着开阳侯来下定。成亲前这段日子,你就在家里好好备嫁,不要节外生枝。”
姜闲垂下眸。短短时间里,他已经从刚才那种幻视梦境的诡异感中脱离。
姜德的话非常明显,亲事已是定局,不可能变更。而且,如果真如那个奇怪的梦所示,姜德必是有求于长公主,他这个“交换条件”压根没有置喙的余地。
那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件事中尽量给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
姜闲极快地理清思路,重新抬眼,面上恢复了平静:“我可以嫁过去,但有条件。”
姜德刚感觉终于压住了儿子,却又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皱眉:“你……”
姜闲毫无顾忌地再次打断他的话:“父亲也不想这结亲最后弄成结仇吧。”
姜德顿时感觉心头猛地一跳。
的确,如果姜闲真豁出去鱼死网破地拒婚,搞到长公主一家颜面无存,甚至可能伤害到皇帝的脸面,那他这个当爹的必然会受牵连。
退一步说,即便姜闲乖乖嫁过去,以那张绝世的脸,迷住开阳侯想来不是难事,这也是姜德有信心长公主会满意的底气。可若姜闲哄住了开阳侯后,反过手来对付他,他岂不是搬石砸脚、自讨苦吃。
姜德在心中权衡一番,谨慎地问:“什么条件?”
姜闲:“开阳侯的聘礼,全部给我。”
姜德有点意外,但也答应得痛快:“可以,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
他在这桩交易中求的不是钱财,让姜闲把聘礼都带过去,是他表达的诚意之一。何况他也没打算出多少嫁妆,而长公主下的聘估计不会轻,直接拿聘礼当嫁妆会让场面好看些。
姜闲紧跟着就提到嫁妆:“我的嫁妆有多少。”
姜德:“一张床,四匹新布,四套新衣,五十两压箱银。”
姜闲露出个嘲讽的笑。
姜德面上有些挂不住,找补道:“我只是个四品官,京里什么都贵,这几年就没攒下多少钱。再说,嫁妆的大头都是从母亲的陪嫁里取,可你母亲的陪嫁当年全都让她带了回去。你要嫌少,就写信问她要。”
姜闲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钱虽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他提这这些,只是当个引子,让他真正的要求显得不突兀。
他拢拢肩上斗篷,继续说:“我身体不太好,这个父亲该知道。先前带的药路上已经吃完,明日要出门抓药。还有,若是发现缺了什么,我也要出门买。”
姜德下意识接道:“要买什么,让仆人去就行。”
姜闲凉凉地看他一眼:“不亲自去,我不放心。”
姜德怔愣:“什么意思?”
姜闲面不改色:“字面意思。不用担心,母亲还有族里看着,我不会跑。”
姜德脸庞微微发红,气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姜闲要是想跑出京,得先到府衙办新的身份文书。而办文书,则需要自己出面签字盖章。这么一想,倒也不用在这种小事上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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