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站起身,她今日穿的素雅,只戴了支白色珍珠流苏钗:“李屏,你我夫妻多年。你应当记得,当年瑨王谋反,瑨王挟持母后威胁凤明,要凤明跪认他是正统时,我母后如何说的?”
“母后说,凤明与太子同师同傅,凤明拜他,等同太子拜他。为了不叫凤明为难,不惜跳下微雨台。”
婉仪微微哽咽:“母后向来畏高,每年元宵灯会,她都不敢坐在二楼听戏赏灯。父皇总是笑她:不站得高些,怎看那漫天烟火。虽这么说,可父皇仍年年陪她在楼下看灯。”
婉仪终究没让泪水落下来:“本宫与圣宗同父同母,今日宫宴我若去了,何异于代替圣宗认下景沉的摄政之位,就是在跳一次微雨台,我也断不会认。”
李屏见不得婉仪难过,他上前两步,拥着婉仪:“好好,不去就不去。就是带着东大营反了他了,我也绝不能叫你跳微雨台。”
婉仪破涕为笑,反了他了,这话多好听,李屏是个软性子的人,因李府上下都指望这他,他遇事慎微,总是瞻前顾后,可就是这样的人说出来才那样可信、那样动听。
婉仪靠在李屏怀中:“你又不是东大营统帅,一个小小副将也敢说此狂言。”
李屏说:“统帅有什么了不起,他媳妇是公主吗?我媳妇可是公主,嫡长公主。”
这话平时婉仪自己也说,她总以嫡长公主自居,只不知为何,这话叫她丈夫说出来竟莫名羞恼,她捶了下李屏胸口:“老大的人了,没个正行。”
李屏道:“谁要正行?我要公主就够了。”
婉仪想起什么似的:“凤明那两万净军,可有消息说要如何处置?”
李屏答:“景沉号称要‘除尽阉党’,那些净军只怕都活不成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信凤明会毒死我弟弟。”婉仪垂眸沉思:“此事定有蹊跷。”
冬至午后,淮安王府。
景恒包了饺子,先孝敬了爹娘,又去腻歪凤明。
他到时,巫女正在为凤明把脉。
算起来,凤明服用长生丹至今已有百日,虽石虫蜜的毒不再毒发,可内力始终没有恢复。齐圣宗遣玄一去京城接巫女来瞧瞧,毕竟有关蛊母,就算神医的徒弟朱汝熙也不甚了解。
玄一却觉着,凤明没有内力也未必是件坏事,他在帝陵前捅死景恒的事情,凤明显然很是介怀,若要恢复了武功还不得追着他砍?
他可冤死了,杀死景恒的命令是圣宗生前下的,玄一不过是听命行事,哪里就怪得到他头上,景恒倒是不记恨他,见了他还叫他师父,跟着他学武功,日夜不辍,内力如今已有小成。
他叫景恒主子,景恒叫他师父,可真是乱了辈分了。
他玄一可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缠进旁人的情爱里,哪个能不倒霉呢?最倒霉的倒也不是他,是汪钺。
景恒才出现时,百般痴缠凤明,汪钺瞧景恒不顺眼,坏话说了一箩筐,好几次还差点把景恒打了。
后来汪钺瞧景恒顺眼了,替景恒说好话时又免不了抹黑齐圣宗几句。汪钺劝凤明‘怜取眼前人’、说圣宗‘早投胎了,都会打酱油了’、说‘做皇帝的以天下为先,实非良配’。
还和景恒一道说:圣宗确实不行。
真是造孽,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前生今世都给得罪了。
前几日,汪钺知道景恒就是圣宗转世,且圣宗的魂就在景恒体内后,已经好些天没出现了,开始谁也没在意,连着三天都找不见人,凤明才急了,派了人去找,也不知找到没有。
反正玄一出发去京城接巫女之前,是没找着。
玄一躲在房梁上暗中护卫,并不现身。因为他的皇帝主子说:‘免得凤明见了你,心绪不稳,影响恢复。’
玄一整个一个大无语,凤明见你这罪魁祸首没‘心绪不稳’,见他有什么不稳的。还有凤明那心绪,他没瞧出不稳来,简直稳极了,就这样接受了他皇帝主子和徒弟主子是一个人的事。
说起来他皇帝主子心眼真是多,还是他徒弟主子乖巧可爱。
景恒一进屋,直觉玄一躲在房梁上,抬头瞅了一眼。
巫女穿着素色长袍,白纱覆面,她站起来微微一福身:“好久不见。”
景恒颔首问:“怎么样?”
巫女答:“蛊母已经成活了,只是凤公子身体亏空太久,他的内力霸道凶猛,晚些恢复是好事,还需再养养。”
凤明一听还要‘再养养’,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不高兴来,从脉诊上抬起手腕,坐在桌前生闷气。
景恒安慰道:“听话。”
凤明把头靠在景恒腰间:“我想领兵。”
景恒道:“谢停、玄一俱是绝世高手,你选一个跟着你,我就许你领兵。”
凤明没说话,靠着景恒闭上了眼。
景恒说:“你们都辛苦了,先下去吧。”
待众人走后,凤明才说:“不要他们跟着。”
景恒坐下来和凤明商量:“要么派人护着你,要么你武功恢复了再去,你来选。”
凤明垂下头:“乌洛兰津跟着。”
景恒:???
“不行。”景恒说:“他不行,他功夫还不如我呢。”
【齐圣宗:哎。】
【景恒:您有什么意见?】
齐圣宗旁观者清,可算明白从前他与凤明两情相悦却谁都不说时,旁人那种看傻子的心情了。
【齐圣宗:他想让你陪着。】
【景恒:?】
听人劝,吃饱饭。景恒没理会齐圣宗的阴阳怪气,试探着问凤明:“那我陪你去,成吗?”
凤明抬起头,终于露出些笑意:“好。”
景恒也笑了,抬手捧起凤明的脸:“你相公笨死了,以后直接说好不好?”
凤明有双极美的瑞凤眼,弯起来时有道卧蚕横亘,有点狡黠。他像知道自己很漂亮似的,微微眯起眼,勾起唇角:“你相公也笨死了,不会说。”
“笨狗和傻凤凰,”景恒附身,认真地注视凤明的瞳孔:“好般配。”
景恒总是有很多坏主意,他说:“相公,去榻上玩会儿吗?”
凤明拨开景恒的手:“光天白日,你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想你啊。”景恒说:“我明明天天见你,可还是好想你。”
景恒的狗爪子从凤明外袍钻进去,也不知再摩挲什么。
片刻,凤明轻轻倒吸一口气,似怒非怒,瞪了景恒一眼。
这一眼瞪得景恒心头火起:“都说九千岁的眼睛锐利,不怒自危令人不敢直视。我怎么到觉着,你倒是生了双勾人的桃花眼?”
凤明内眼角尖而深邃,眼尾细而略弯,状似桃花瓣,眯起时情意迷离,媚态毕现,像把小勾子,把景恒的魂儿都勾走了。
景恒还想再说些调情的话,好哄着凤明同他胡闹,谁知正此时,房门敲响。
谢停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世子爷,王府那边有人寻你。”
景恒问:“谁?”
谢停又敲了敲门。
景恒不明所以,掏出爪子,跟凤明说:“我出去看看。”
凤明理着衣襟,面不改色,但若仔细看,便能看到他眼角微微有些潮红。
景恒推门出去,拉着谢停走出好远:“干嘛,不是和你说了,我和凤明两个人在房里时,只要关着门,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不要打扰吗?”
谢停无语:“……就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啊。”
冷风一吹,景恒心头身上的热消减下去,他仍然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凤明微红的眼。
凤明的眼为何会红呢,难道是终于得趣了?
可他也没碰哪儿啊,难道是痒的,还是羞的。
耳边谢停说了句什么,他也没认真听,只是顺着谢停的话说了句:“什么女子?”
谢停道:“我哪儿知道,那女子口口声声说找你,你可别是欠了什么风流债,找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景恒:就喜欢和凤明玩,嘻嘻。
第84章 藏娇
风流债?
路过的兰小丰:!!!
景恒没当回事, 对着兰小丰微微仰首,打了个招呼,接着对谢停说:“我哪儿有风流债, 叫什么,别是来碰瓷儿的。”
谢停摇摇头:“她不肯说。观其言行, 倒像个风尘女子。”
“风尘女子?”景恒皱了皱眉:“不认识。怎么随便什么人寻你家世子爷你都信啊,我是那眠花宿柳的人吗?”
谢停怪委屈的, 心说全淮安都知道世子爷是个风流纨绔, 从前在淮安遛鸡斗狗的,路过看见只野猫都得伸手撩拨一下。
他瞧着景恒走了,才小声说:“可她长得妖娆出尘,不像个骗子啊。”
景恒本都走出老远,风把‘妖娆’二字送到他耳边, 他脚下一顿, 兜转回来:“是不是挺高、挺好看的。”
谢停:“……”
于是乎,那位挺高、挺好看的风尘女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景恒接进了凤府。
如今凤府里除了锦衣卫就是宦官,连着雌性麻雀从凤府上方飞过去, 一众手下都觉得眉清目秀, 更何况是景恒亲口说‘好看’的绝色美人。
那可真真是荆钗布衣难掩倾城惊艳,仆仆风尘不盖风华万千。
乌发蓬松, 似散非散,几缕碎发荡在颊边, 一双眸含羞带怯,眉眼间尽是温暖春色。
寒冬腊月的天里, 谁与这位美人一个对视, 心都快跳上几下, 火热火热的。
凤明在院门口守着,见此情状冷冷警告:“你眼珠子再乱看,我就挖了你一双招子下酒。”
美人眼波流转,眸中含了几千颗碎钻,瞳孔微微颤抖,他挽住景恒的手,宛如怕极了,恨不能把整个人都贴在景恒身上:“你婆娘好凶。”
景恒躲了躲,亏他力气够大才抽出手来:“彩墨大哥,你正常点。”
彩墨莞尔一笑,一张比桃李更艳的脸上光彩照人,他含笑与凤明对视着,放肆地说:“你这样凶,小心男人跟人跑了。”
凤明受不了似的,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了院中。
景恒道:“你大老远从江城过来,就是为了刺他一句?给他惹生气了有什么好。”
彩墨换回了男人的声音,他用女声时声音极柔,可他真实的声音又很低,完全不像一名太监该有的音色:“他只有生气时才有几分活人样子。”
听闻此言,景恒心中有些心疼,又有些得志,他对彩墨说:“他如今不像之前那样了。”
嘴上这样说,表现出来的却是‘我把凤明宠得很好,快来夸我’的意思。
彩墨见状,不由莞尔一笑。
二人入了小院,纵是出身宫廷、惯见繁华的彩墨都忍不住‘嚯’了一声。
院外寒风萧萧瑟瑟,院内却暖如阳春,温热袭人。
最打眼的是一棵百年梧桐树,繁茂高大、郁郁葱葱,满园的月季花,此起彼伏的绽放出好颜色。
人工凿成的池塘中水雾弥漫氤氲,应当是引来了温泉,骗得几支分不清季节的莲花迷迷糊糊地盛开。
“好大是手笔,”彩墨看向景恒,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意味深长地说:“是金屋藏娇,还是梧桐栖凤?”
“藏娇。”景恒不以为意,解下氅衣递给乌洛兰津:“我这般玉树临风,当得起他这一藏。”
彩墨:“……”
初见景恒时,凤明惮赫声名,权掌天下,景恒在凤明身边姿态总是很低,鞍前马后伺候着不说,言语间也捧着凤明。
如今情势调转,凤明被驱逐离京,安顿在淮安的封地上,可景恒依然如此,不曾有丝毫轻慢。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状,景恒都明目张胆、直白坦荡地告诉所有人,凤明不是他的玩物。
若天下人要嗤笑、鄙夷,尽管冲着他景恒来。
如果有人质疑景恒与凤明的关系,景恒不会解释,不会试图说服谁,或是愤怒争执。不被理解是在意料之内的,可他和凤明的爱,原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就像这次,彩墨那‘金屋藏娇’试探景恒,景恒只是淡淡表示:对,那就藏娇吧,我就是那个娇。
如果非要有人做那个‘玩物’,做‘禁脔’才符合天下人的预期与揣测,那也是他景恒来做。
这样你们能满意了吗,天下人。
景恒混不吝地向天下人宣告:对对,就像你们想的那样,我和凤明的关系龌龊卑劣,充斥着所有你们想象中的难堪与淫/乱。我就是那个被玩的,我好乐意。
你们可以开骂了。
骂他可以。
骂凤明,不行。
景恒真的将凤明捧做皎月,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房间里极暖,彩墨换了男装去见凤明时,凤明正和景恒商量着去金陵的事情。
“不想搬去金陵,”凤明说:“将老师接来罢。”
景恒说:“好,我陪你去。”
彩墨敲敲门,一位眉眼深邃的外族少年打开门,微微皱着眉看彩墨,露着些不能理解的疑惑。
彩墨笑了笑:“呦,刚就想问,哪儿来的小狼崽,会说汉话吗?”
乌洛兰津只不说话,似乎在思考刚刚的女子转眼功夫变怎就成了个男人。
“会说。”景恒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喜欢就带走养,吃的少还听话。”
彩墨迈过门槛:“太小了,不好玩。”
景恒啧了一声,卖力推销,想把乌洛兰津打发出去,免得整日在凤明面前晃:“养两年就大了,看家护院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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