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离京城山长路远,再加上身份敏感,并不需要进京奔丧, 只要遵守礼制不越界便可。顾长青派人去询问了娘娘那边的情况, 在得知纪善他们无事后, 便放下心来,也就不再多管其他。
这些事情也并不用他上心, 至始至终玄阴教都与京城那边的漩涡中心无关, 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的瓜葛。
先帝驾崩后, 在未除服前,城内均禁止各种婚丧嫁娶活动。
纪善在忙着先帝的丧事, 先皇去世第二天, 大臣们就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恳请太子殿下继位,早日继承大统, 纪善推辞了数番后, 终是在官员们的恳求下举办了登基大典。
皇族的人守制自然与其他官员不同, 但也要按照礼制规矩来办事,只不过寻常官员需要守孝一年到三年, 而新帝只需要守制百日。百日过后,即便他不提,朝廷大臣也会在朝堂上奏提议新帝选秀,充盈后宫, 也好能早日开枝散叶。
而在这段期间里, 顾长青却很忙。他不是在忙教内的事务,而是忙着陪儿子顾辞。
这些天里, 他几乎陪顾辞去做尽了许多以前从来不会允许去做的危险事情。比如下河捕鱼,他们总是会弄得自己浑身湿透,下人们在旁边战战兢兢的看着,但教主却头一次没有生气,而是宠溺地揉着少主的头发,然后两人便生火将新抓来的鱼烤来吃了;又比如玄阴教那颗年代久远的大树,以往叮嘱旁人要照顾好公子的他,第一次揽住儿子的腰,然后施展轻功将顾辞带上了最高处的枝丫间,在那里顾辞终于看见了纪善先前提到过的,那不可多得的美景。他兴奋地四处张望,尔后又对着父亲微笑……
他似乎要将顾辞童年时的缺憾统统都弥补过来,这些天里,带着孩子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最后,顾长青将顾辞带去了那间私塾。
许是休沐的缘故,私塾里没有人,屋内空荡荡的一片。他牵着顾辞的手走进了这里,而其余人则是守在外边,以免中途出现什么岔子,自从上次恭亲王的事情发生之后,护卫以及暗卫们就再也没有离开主子半步。
顾辞在边上的位置坐下,看见他桌位上的纸墨笔砚后,不由得抬头看向了父亲。
他觉得他的父亲这些天也有些奇怪,虽然带着他去做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事情,顾辞是很开心,但他却也觉得顾长青心里似乎埋着心事,也常常会看着他,目光留念不舍,似乎孩子就要离开自己身边那样,而等到顾辞察觉到目光朝他看来时,父亲却又会望着他微笑,仿佛刚才的不舍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顾长青却将宣纸摊开,执笔在砚台上轻沾,直到墨砚将笔尖染黑浸透,才执起它,在纸上留下字迹。
“小辞,你还记得当初学的第一个字吗?”
顾辞点头:“记得。”
他当初学的第一个字就是“顾”,而第二个字便是“辞”,也正是他的名字。
“我记得你小时候常常念着要去私塾念书,”顾长青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低眸笑了下,然后抬眼看着这私塾的摆设,缓缓说道,“可外面那么乱,你自幼又身体虚弱,我哪儿放心得下啊,于是我便亲自来教你识字。”
他将写好的字放到一边,任由它风干,继续对顾辞说:“可我的小辞太聪明了,教什么都能立即学会,我毕竟只是一介武夫,慢慢地对上你的各种困惑好奇,也就解答不出来了。之后,我便请娘娘派了一位知名的大家过来,教你识字明事理。”
“我总觉得你还小,就像是当年仍在襁褓时的小婴儿一样,脆弱而又柔软,让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过于大声便会惊扰了你。于是我一直将你护在身后,根本舍不得让你离开半步。外面的世界在我眼中就宛若暗礁险滩,处处布满了危险与各种隐患……”
顾辞轻声答道:“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做父母的永远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长不大,也会一直放心不下,总担心他们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委屈。这些顾辞其实都很清楚。
顾长青看向旁边的字画,顾辞写的字也在那里放着,与顾长青那副字摆在一块,笔锋完全不一样。一个温和,一个凌冽,再加之顾辞的字写得清新飘逸、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骨,就更是显得那副字与众不同,即便放去众多字帖里,亦是能脱颖而出,让人一眼便看见它的其中韵味。
他看着上面的字体,随后又笑了:“可我知道,我的小辞长大了。若想真正地护着你,就不能将你拘在玄阴教这片天地里。这不是真的为你着想,只是为了我的私欲而把你困在了精致的城楼里,宛若失去了羽翼的鸟儿,再也感受不到自由的滋味。”
“父亲……”顾辞似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唤道。
顾长青不由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如同以往做的那样,眼神包容且充满着慈爱与关怀,“小辞也到该游历的年纪了,虽然总是不愿意你离得我太远,但却也到了让我的孩子自由自在地成长下去的时候。”
虽然任务还停留在95%,但顾辞却知道,这是世界法则运转起来了,开始为他的离开做下铺垫。只是以往都是在任务完成的时候,才会给予离开的空间,这一次却提前做好了预热。
“我已经让人帮你准备好行李,等下你便出发吧。”顾长青说道,末了,又补充一句,“与傅言一起。”
傅言?顾辞心里不由得一怔,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顾长青便已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这里。
私塾外面正候着马车,而傅言则背着一个包袱,眼带笑意地向顾辞看来。这些天顾长青带着顾辞四处游玩,他便忙于准备各种事情,处理离开之后的后续事务,并且帮忙交代好后面的事情。白天的时候他几乎没什么空,也就只有到了晚上那会儿才能摸去顾辞房间,顺便在房间里打地铺就地休息。他只要待在顾辞身边,那么一天的劳累都会在这个瞬间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及冠的时候记得回来,爹会帮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及冠礼。”顾长青牵着顾辞的手,留下了最后的一番话,然后才慢慢地松开了他。
顾辞心中也有些不舍,每到快要离别的时候,他总是特别不喜欢分别时的场景,但他心里却也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于是顾辞也就不再纠结,上前轻轻地抱住了父亲,在颈窝处蹭了蹭,轻声地强调道:“爹,你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亲人,也是最最最喜欢的父亲。”
顾长青被他这番话逗笑了,原本的离愁别绪也消散了不少,他松开顾辞,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好了,启程吧,这会儿出发,正好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顾辞点头,他看了眼旁边的傅言,那人却一直注视着他,见顾辞的视线看来,便柔和了笑意,问道:“怎么了?”
顾辞轻摇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离开之时,身边有除007以外的第二个人的陪伴。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奇怪……
傅言先护着顾辞上了马车,尔后自己再上去。他放下车帘布前,见顾长青的视线依旧望着这边,便对着他微微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顾长青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马车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依旧停留在原地没有动弹,目光深远地望着顾辞离去时的方向。过了没多久,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顾长青在听到动静时,微微挑眉,似乎等的人终于来了。
“顾辞呢?”穿着白色衣裳的少年朝这边赶来,他身后还跟了许多的宫人,正是除服后便急忙找来玄阴教的纪善。
纪善好不容易将所有事情处理好,趁着宫内上下还不怎么忙的时候,微服私访来了。但他的时间不多,在这里待一会儿便要立刻赶回去,毕竟宫里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需要他去处理。
只是他才赶过来这里没多久,就听见下人们说教主带着少主去镇上的私塾了,而纪善再一次赶到这边时,却只看见了顾长青的身影,不见顾辞。
“游历去了。”顾长青解释道。
纪善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吧!”纪善不满地说道。
顾长青耐心地问了句:“那陛下有没有这个意思呢?”他倒是不怕纪善会动怒,因为顾长青也很清楚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脾性,纪善只是任性了些,但心思纯粹得很,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或许自己也会放心把顾辞交给他也说不定。
但,可惜了。
顾长青的意思很是明显,甚至他那一闪而过的惋惜,纪善也看在眼里,并且看得明明白白,更是因为这样,他内心才更加地不忿。顾长青就是看准了他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但显然是这样没错,无论发生何事,在纪善眼中他们都是最为值得珍惜的人,年少时仅有的那几份珍贵回忆,都是他们赠与他的。
纪善眼神郁闷地瞪着他,闷闷不乐地回了句:“算你狠!”
“陛下要在这里用午膳吗?”顾长青看了眼天气,缓缓道,“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回去的路程似乎就要被耽搁了。”
“不用了,我等下就回去。”纪善没好气地回道。
“我就是过来看一眼顾辞……”说着说着,纪善却也有些委屈起来,他闷闷地说,“真的只是看一眼,又不会做什么。”
“善儿……”顾长青没有像之前那样疏离地唤纪善为“陛下”,这样的称呼听上去亦是温和亲近多了。
纪善静静地看着他,倒也没有打断顾长青的话,只是听话地点了下头。
顾长青继续耐心地解释着:“小辞在外面,会过得很好很好。那样自由快活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的。”
“而不是被困在皇宫那样精致的笼子里,做一只笼中鸟,你明白了吗?”他说完这句话,见纪善依旧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由得轻叹一声,想要伸手安慰一下他,但想到纪善如今的身份,却又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
“我要回去了。”纪善突然说道。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宫人便轻击了下手掌,招来了许多辆马车。马车缓缓驶来,其中最华丽精致的一辆马车便停在了纪善跟前,恭顺地等待着主人的降临。
宫人扶着纪善上去,他进马车前却回头看了眼顾长青,突然就笑了,微微弯起眼睛,但那抹笑意怎么看怎么显得苦涩,他静静地说了句:“我真的只是来看他一眼,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说着,纪善便进了马车,车帘布被放下,挡住了一切视线。
车夫在得到吩咐后,很快就驾马离开了这里。
纪善听着车马行驶的声音,忽然抬头看了眼外边,车窗的缝隙处透露着天际的一抹浩瀚,一只鸟儿从天空划过,离去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叫声,鸣声啁啾,悦耳动听,宛若在歌唱,它自在地翱翔于天际之中。
他出神地望着那个地方,随后却又轻笑了下,低低地呢喃道:“笼中鸟……”
究竟谁才是被困住的那只鸟呢?
*
之后又过了段时间,纪善便大赦天下,同时地却也高调地宣布自己要封顾辞为后,若他不来,这后位也一直为顾辞空悬着,他从此也不会再纳别的妃子。纪善已经见证过了他母妃以及皇后的悲剧,而造成她们悲凉一生的,除了那个绝情的男人,还有这吃人的皇宫,以及那一个又一个被抬进后宫的女人。纪善的心不在这里,也不想再浪费其他女人的年华,让她们就这么在皇宫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况且,他只想与顾辞一起,别的谁也看不上。
他会让顾长青看到他的诚意的。
这个决定一出,朝堂上下的人还怎么坐得住,他们还指望着送自己家族的女孩进宫,好博得皇上恩宠,以此来稳固家族的地位呢!纪善这个做法,可谓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娶一个男人为后也就罢了,那顾辞身后毕竟还站着玄阴教的势力,玄阴教一向听调不听宣,又独立于世俗之外,避世不出神秘得很。若是借得他们的势力,朝堂这边也能更上一层楼。可是这新帝不仅要娶一个男人,那个人居然还对这后位没有兴趣,根本没有要嫁入皇家的打算。最糟糕的是,圣上居然还要为这个人遣散后宫,甚至不再迎娶任何人。
实在是太可笑了!
大臣们纷纷上奏,试图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更有御史撞在养心殿的柱子前,想要以死来要挟皇上。奏折纷纷扬扬,各个官员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怎么会任由事情发酵下去呢。
而在一旁观看好戏的就只有先帝那些叔伯以及兄弟了,他们却并不担心此事,并且纪善会不会纳妃跟他们根本毫无利益牵扯,而纪善若是无后,便有可能从他们这边过继子弟来继承皇位。
这件事对于他们才是最有诱惑性的。
所以他们不仅不会阻拦,反倒还会帮陛下说话。
两股势力对峙起来,竟然是他们先前看轻并从未放在心上的新帝占了上风,纪善不但压制了他们一头,还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数日后所有曾在殿上提出异议的大臣们,都被纪善新提拔上来的御史告了,奏折上全是有关于他们的阴私以及各种见不得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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