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怕京城的百姓人数太多吗?
一名工匠缓慢地搬着沉重的零件,向深沟上面爬来,忽然间,他脚下一滑,往下落了两尺。
周元瑢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想帮帮那人,却见旁边监督的官吏扬起鞭子,凶狠地说道:“你还要爬到什么时候?谁让你偷懒的?”
说着,拿鞭子就要抽下去。
想也知道,这一鞭子抽下去,那工匠肯定会坠落。
周元瑢抢上一步,拿出自己的腰牌:“住手!我是将作监少监周元瑢,立刻给我把鞭子放下!”
那小吏看见周元瑢的腰牌,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把鞭子卷了卷收起来,冲周元瑢陪笑道:“少监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杨文虎在哪里?”周元瑢气不打一处来,“我要见杨文虎。”
“这……”小吏谄媚笑道,“杨监事今天去太师府了,可能一时间寻不来。”
“去太师府了?”周元瑢心中冷哼一声,“罢了,若是他回来了,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将作监的周元瑢找他,请他明日到将作监一叙。”
小吏连忙点头哈腰。
“鞭子给我。”周元瑢伸出手。
小吏一愣,还是把鞭子交了出来。
“你这样抽人,人会掉下去的,这么深的坑,轻则挫伤,重则瘫痪,你知道吗,这些人家里,他们就是壮劳力,你让他们服完徭役就废了,多少家庭往后就吃不上饭了。”周元瑢冷笑道,“到时候你猜会怎么样?”
小吏迷茫:“就……街边多几个叫花子呗。大人,咱们京城里叫花子还少吗?”
周元瑢要被小吏气死,也罢,杨文虎调教出来的,和他们主子都是如出一辙。
“行,我不跟你多说,你就记着,不许打他们,不许大喊大叫,你帮不上忙,就在一边闭嘴看着,明白?”周元瑢指着他训斥道。
小吏连忙垂下头去:“小人明白。”
周围的工匠,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一个个惊奇的目光看过来,逐渐具有了感激的温度。
将作监少监周元瑢,这个名字,他们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了,就是京城排水系统的设计者,杨文虎召集他们干活的第一天,就提过这件事……
这个人不是坐在书斋里,足不出户的大学者吗?
怎么会突然走到街道上,替他们伸张起正义来?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是,周元瑢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他们短暂地得以喘息。
看到曾经拎着鞭子,对他们随便打骂的小吏,被周元瑢训得像孙子一样,大家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种痛快的感觉!
周元瑢收起鞭子,继续往前走去,挨着朱雀大街的五十段工程全部走了一遍,收到一大包鞭子。他通通拿走,扔在一个背街小巷中。
沿途所到之处,工匠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本来门户紧闭的街坊们,这会儿一个个从窗户、门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贺喜的事,这些天来,他们听到的只有工匠们的痛叫和小吏们的叫骂,连夜里都不能休息。
……
周元瑢回到刘师傅修理店,换上赵师傅的行头,匆匆往金满堂赶去。
第73章 一更
周元瑢来到金满堂后,和乔老板一聊,发现乔老板的心情不错,也没有提要继续下手除掉周元瑢的事儿。
两人聊了聊火锅的营收,乔老板把半年来火锅的进账结给周元瑢,让他放下心里,踏踏实实地搞小发明,和乔老板一起,让金满堂的营收再创新高。
“至于少府寺的事儿,你就不用管啦,大殿下如今也清醒过来了,你的才能不在那里,不该让你去。”乔老板笑呵呵地说道。
“哦?”周元瑢却在乔老板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大殿下的意思是,会另外派人下手?”
“不错,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听说周元瑢的设计图也做完了,剩下的都是尚方署的活儿,虞上卿给他的保护也放松了,宫里对他的关注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这个时候下手,再好不过。”乔老板神神秘秘地说,“所以,大殿下找了个专业的杀手,伺机而动,等到周元瑢落单的时候,就——咔!”
乔老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周元瑢不由得后背发毛,什么鬼,大皇子记仇记这么久的吗?他是和大皇子结下了什么杀父之仇吗?为什么非要抓住他不放!
见周元瑢不说话,乔老板本能感觉气氛怪怪的,他忍不住问道:“赵师傅?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周元瑢飞快地思考着,“我是想,如果我现在动手,会不会比大殿下派人直接杀了周元瑢稳妥?”
“什么?”乔老板诧异,“你不是不想掺和到这件事里吗?”
“可是这样一来,大皇子就会对我们更加的信任啊,乔老板,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当金满堂的老板吗?”周元瑢煽动起乔老板来,“我们把这件事揽下来吧!”
乔老板愕然地望着周元瑢,这赵师傅是怎么回事!前面说做不了的也是他,现在说放手让他做的人也是他!话都给赵师傅说完了!
“你、你真的有把握?”乔老板毕竟还是想以后飞黄腾达的。
“最近少府寺也对我放松了戒备,我这里的药粉还保留了一些,有了上次的失败经验,我这次一定会成功!”周元瑢信誓旦旦道。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好!赵师傅,那我立刻禀报大皇子,大皇子想必会喜出望外!”乔老板喜道,“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翌日,周元瑢来到将作监。
还没走进大门,一个人气冲冲地从旁里出来,拦住周元瑢:“周少监,你什么意思?”
周元瑢抬眼一瞥,不出预料,是杨文虎。
杨文虎面色不善,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虎。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杨监事。”周元瑢双手抱臂,转过身,直面杨文虎,“你随意殴打良民,致其瘫痪,使那一家之中的顶梁柱倒下,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随意殴打良民了?周少监,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杨文虎怒道。
“是吗?那你能发誓,你手下的工匠,全都是苦役犯吗?”周元瑢眯起眼睛。
杨文虎一怔。
再联想到昨天下属向他告状时的说辞,说将作监的周少监看见他们当街训斥工匠,于是夺下了他们的鞭子,整个朱雀大街上的小吏,都被周少监训斥了一顿。
“俨然是要翻天啊,周少监根本没把杨监事你放在眼里。”那告状的下属说道。
杨文虎现在想到这件事,都感觉太阳穴上有根筋,一抽一抽地疼,这个周元瑢,什么时候才能不多管闲事,告诉他是苦役犯不就完了吗?怎么还来尚方署找事?真当他杨文虎好脾气不成?
“周少监,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吗?”杨文虎气冲冲道,他向空中一拱手,“都是给皇上办事,也不分谁高谁低,你管好你自己的设计图就罢了,干什么又来管我的闲事?我这么多年的大监事,难道是白当的,还要你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来教我怎么管理工匠?”
“你不用跟我扯那么多,我就问你,你派去做工的人,真的都是苦役犯吗?如果是苦役犯,你随便打骂,我不管,如果是服徭役的良民,你这么往死里打,你就是滥用刑罚!”周元瑢才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就事论事,只说这一件事,其他乱七八糟的大帽子,他一个也不接。
“好,好,好,”杨文虎怒极反笑,“好你个周元瑢!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不过是仗着二皇子看中你,就胡作非为起来,你这样做,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你主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脉毁于一旦!”
接着,杨文虎从怀里取出一张文书,摔在周元瑢身上:“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周元瑢向文书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京城水体改造工程耗费人力甚大,特批苦役犯六千名参与建造,由少府寺尚方署大监事杨文虎调遣。
下面盖着杨太师的印信。
原来如此……怪不得杨文虎如此嚣张,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周元瑢并不了解杨太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在古代,世家大族内部互相庇护,也是很常见的事,杨太师给杨文虎写了这么一封文书,象征性地派了些苦役犯,剩下的让他从良民中征召,在名义上,杨文虎就可以对这些工匠随意打骂,而不必受到大晟法律的约束。
对杨太师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就能给杨文虎行个方便,何乐而不为。
“怎么样?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杨文虎见周元瑢不说话,料他是无话可说,心中得意起来,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杨监事,眼见为实,这文书说明不了什么,不如我们到朱雀街上去,将那些工匠的户籍一个个查一遍,看看有多少是苦役犯,多少是良民?”周元瑢不疾不徐地说道。
杨文虎脸色骤然一变,突然抬高声音:“周少监,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连杨太师的印信,你都不相信?!”
“杨大监事。”周元瑢也不打算再跟杨文虎扯皮了,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不相信杨太师,我是不相信你。”
杨文虎没想到周元瑢区区一个少监事,竟然敢直接挑衅他。
他的威慑全无作用,抬杨太师出来也没用,周元瑢就是针对他,就是把矛头对准他:“你……!”
“我们现在就去街上看一看户籍,走。”周元瑢冷声道。
“周元瑢,”杨文虎切齿道,“你真要跟我过不去?你那位二皇子,他在宫中的位置,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稳啊。”
“他稳不稳和我们说的这件事有关系么?”周元瑢转过身,向大门前走去。
杨文虎见状,大声叫起来:“周少监,你如果一定要跟我作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的非分要求,我一个都不会满足,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责,我也不会回应了。”
这时,少府寺前院中其他的人纷纷向这边看来,不知这两位监事起了什么冲突,好像闹得很僵。
“有什么话,找虞上卿说去吧!”杨文虎也转了身,背向周元瑢,快步往尚方署走去。
周元瑢目视着他离开,心想,果然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周少监,你怎么又和杨监事吵起来了?”董方规从将作监中出来,正好看见两人吵翻,便上来劝解周元瑢。
“董中丞,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周元瑢问道。
“咦?”
*
少顷,周元瑢带着董方规来到朱雀大街上。
既然杨文虎不认账,那他就自己来查。
周元瑢拿出少监事的令牌,来到一处正在动工的沟渠边,向小吏亮明身份,要求查看工匠的花名表。
为了方便清点人头,这些工匠的名单都捏在小吏手中,名单上不仅有名字、籍贯,还有手绘的相貌特征、住址、户籍等信息。
一旦工程上出事儿,小吏也能把人送回家里,做做善后工作。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来说,实际上,小吏并不负责善后,只有互相认识的工友帮着把受伤或是丧失劳动力的人抬回去罢了。
“周少监,这是花名表。”小吏将一本册子双手奉上。
周元瑢翻动花名表,查看着每个人的信息。
每个人都能对上脸,只是在户籍那一栏,无一例外,写的都是一个“苦”字。
这个“苦”字,显然,代表的就是苦役犯。
周元瑢沉默了。
董方规看他翻花名册,也探头过来看,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周少监,你到底想找什么?”董方规奇怪地问。
周元瑢走到沟渠边,一名工匠正从下面上来,周元瑢便拉了他一把。
工匠上来之后,对周元瑢连连道谢,抬眼看见他的相貌,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到一边去忙活了。
就好像有人警告过他们,不得和周元瑢接触一样。
周元瑢追上去,问道:“大哥,我想问你件事,你家住哪里,是服徭役来的,还是怎么来的?”
那人连连摆手,表示无可奉告。
周元瑢再问,他便躲到坑道里去了。
周元瑢只好把花名册还给小吏,继续往前走。
他一连查了几段工程,都是这样的情况,小吏很爽快地拿出花名册,花名册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苦役犯,周元瑢拦住一个人问情况,那人又躲着周元瑢,什么也不说。
这么忙活了一早上,一无所获。
董方规看到后来,也明白过来,周元瑢想干什么。
“你是怀疑这些人,并不是苦役犯?”董方规问道。
“嗯。”周元瑢点点头,“实不相瞒,这里面有我认识的工匠,根本不是苦役犯,而是良民,杨文虎用对待苦役犯的方式对待他们,我认识的那人差点被他打到瘫痪,二老为他讨公道,如今也受伤卧床,无法下地。”
“嘶,”董方规面露同情之色,“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杨文虎说呢?”
“我不想暴露我认识的那人,他没有什么背景,杨文虎若是知道了是他向我透露的情报,定然会报复他。”周元瑢道,“而且,这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这些工匠之中,十之八九都是良民,只有一两成是苦役犯。”
“竟然只有一两成?”董方规诧异,“可是,杨监事不是说,上面给他派了六千名苦役犯吗?”
“我也不知道那六千名苦役犯在哪里。”周元瑢道,他指着前面的坑道,一群工匠正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干活,“你看这些人,像是苦役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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