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瑢:……
*
少顷,小熊终于松开了苞米杆。
周元瑢摇晃了一下,用手扶住腰。
他眼里透出几分责备的神色,目光移向魏玄极时,却又掉进对方炽热的眼眸中,那滚烫的情绪,仿佛能够顺着视线传达一般,一向疏懒于人际关系维护的周元瑢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热切地盯着——只除了小皇子以外。
可是小皇子是他养的崽,肯定跟眼前的青年不一样……
被青年这样盯着,周元瑢总有种煎熬的感觉,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他想。
“二殿下,您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周元瑢向魏玄极欠身行礼,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腔调,“我听说您在前线出了一些意外,云麾将军发了八百里急报回来,说您失踪了,现在看来,他们又找到了您,实在是幸运至极,不知您回来之后,有没有回宫面圣?皇上他也很担心您……”
魏玄极望着周元瑢,看到他浅色的薄唇一开一合,好像是在说什么不重要的废话,不过没关系,魏玄极一点都不介意,只要周元瑢愿意继续说下去,他就能继续听下去。
周元瑢却突然闭上了嘴巴,淡墨般的眉头微微蹙起。
魏玄极发现,他的视线无意地向左手方向看。
“……他还把周大夫推了一跟头呢,周大夫的手被铁栅栏划破了……”
工地上一名工匠告状的话从魏玄极记忆中冒出来。
魏玄极也跟着周元瑢的目光往他的左手看,淡青色的袖子边缘,露出一点苍白的手指,接触到魏玄极的目光,便立刻收了回去。
“你的手受伤了?让我看看。”魏玄极平摊开手掌,伸向周元瑢。
他不敢直接去碰周元瑢的手,刚才突然抱住他,已经很是冒进,不知是不是在抱的过程中,又弄疼了他的伤处,以至于仙人会忍不住皱眉。
所以,只能让周元瑢自己把手伸出来。
“没事。”周元瑢道,左臂又往身后藏了藏,“一点小伤,已经擦过药了,二殿下不必挂怀。”
“让我看看。”魏玄极坚持道。
“二殿下现在是没有事要做吗?”周元瑢终于被他搞得不耐烦了,彬彬有礼地谴责着他,“您是刚回宫吧,清点战功,汇报战果,这些事肯定需要您在场吧,皇上肯定也很想见到您,再怎么说半年没见了,您就没有话想跟皇上说吗?而且旅途奔波,肯定很累,就算您什么也不想干,也该回宫好好休息……”
“周大夫,我现在就想看看你的手,其他什么也不想看。”魏玄极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强硬。
周元瑢无奈,只好把袖子拉起来,给他看自己已经包扎严实的左手,布带从手腕一直缠到小臂,扎得很紧,露出来的手掌因而显得有些苍白。
魏玄极握住他的手肘,将他带到自己身前,而后抬起他的手掌,轻轻揉捏着凉冰冰的手指,像是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一般。
青年皇子沉着一张脸,问道:“怎么会伤的这么厉害?这样动着疼么?伤口到底有多长?什么时候换药?打开让我看看。”
面对魏玄极一番事无巨细的询问,周元瑢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中毒躺床时的情境中,他把手指从魏玄极火热的手掌中抽出来:“二殿下,谢谢您的关心,不过芝兰堂的大夫说了,等到伤口长好才能取下布带,不需要换药,手指动着也不怎么疼,只是暂时不能用力,所以,您就不要担心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魏玄极轻轻说道。
一阵风吹过院子,花架上绽开的蔷薇香气弥漫开来。
*
周泰回来的时候,周元琦和张妈正在前院扒蒜。
周泰瞅着周元琦,那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周元琦,不是让你照顾你弟弟么,你在这干什么呢?”
说着,周泰就要往后院走。
周元琦赶忙跳起来,扯住他爹的袖子:“爹,后院有贵客,您就别进去啦。”
周泰疑问:“什么贵客?”
“二皇子。”周元琦面露得色,“听说是打了胜仗,刚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找小弟呢,俩人关系可好了,爹,我觉得咱们家这波稳了。”
周泰“嗯”了一声,把周元琦沾满蒜汁的手拍开,又转了个方向,背着手从正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红包,掉落。
第103章 一更
周元瑢总觉得把刚回来的二皇子留在家中,不大妥当,恐怕会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猜测,尤其是现在,大皇子在京城中的势力渐渐壮大,眼线遍布各处,若是被他们发现了魏玄极回京却不回宫,一头扎进前朝余孽家就不出来了,那闲话传到开平帝耳中,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因此,他一有机会,就话里话外地把魏玄极往外赶。
偏偏魏玄极就是听不懂,不仅听不懂,还径直走进了周元瑢的卧房,十分自来熟地往床沿上一坐,晃着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示意周元瑢坐到他旁边来。
“二殿下,您到底想干什么啊。”周元瑢站在门边,就是不肯过去。
“我想跟你谈点正事。”魏玄极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而周元瑢并不信。
“我去了一趟灵渠上,”魏玄极道,“见到了李大根,还听说了一个人,叫裘玉阳。”
周元瑢微微扬眉。
没想到,魏玄极还没回来多久,就把他的事情全都打听清楚了。
这位二殿下,会不会对他的事情太上心了呢。
“坐过来,”魏玄极自然地拍了拍床沿,“我这样扬着头跟你说话,好累。”
这种天然流露的亲昵之意,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周元瑢不懂,只是因为游戏意识给他灌输过“周元瑢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人”吗?
周元瑢慢慢走过去,一边观察着魏玄极,魏玄极的神态表情,都是真情流露,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当周元瑢靠近他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周元瑢这边倾斜,说话的时候,还会稍稍欠下身子,自下往上地笑望向周元瑢,就仿佛两个人一直是这样亲昵的关系。
“裘玉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刁难你的,你能跟我说说么?”魏玄极问道,“我想,这个人不解决,修建灵渠的工程也没法继续,那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听着魏玄极真的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正事,周元瑢也稍微收拾起微澜的心绪,答道:“或许二殿下知道裘光这个人么?”
魏玄极一怔:“裘光,我知道,怎么了?”
“二殿下应该知道,因为他也在云麾将军手下,统领一支队伍,跟二殿下和杨文熙将军一样,都被派出去追击北狄狼王,”周元瑢顿了顿,“也许二殿下未曾察觉,这个人其实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他表面上是云麾将军的手下,为国效力,实际上却是大皇子的心腹,听命于大皇子。”
魏玄极想起弹剑报给他的消息,开平帝让大皇子给云麾将军写信,让云麾将军再留下一队人马,去搜寻他的下落。大皇子则是直接告诉云麾将军,把裘光留下,让裘光继续搜索魏玄极的下落。
大皇子当然不希望魏玄极被找到,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确保魏玄极不会被找到,那就是派出自己人做善后工作,裘光就是这个自己人。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魏玄极道,“你还是保全自己比较重要,不必为我冒险打探这些秘辛,大皇子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被他发现了你,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二殿下不必担心,这点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周元瑢道,“而且大皇子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比起这个,二殿下你自己还是要小心,因为那个裘光,很有可能是受了大皇子的命令,去谋害你的。”
终于把这个劲爆的消息抖了出来,周元瑢松了口气,他侧过脸来,望着身边的青年皇子。
虽然只有十七岁,脸庞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英俊的轮廓正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青年皇子眼中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我猜到了。”魏玄极淡淡道。
有人要谋害他,幕后主使是大皇子,想在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场上动手脚,把谋杀他这件事伪造成一次冒进的惨痛结局,这件事从动机到手段,听起来都卑鄙至极,哪怕是对待一个最不共戴天的敌人,也不会有人轻易动用这样的手段,然而魏玄极的亲兄大皇子这样做了,甚至在魏玄极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洋洋得意。
作为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周元瑢都不免感到毛骨悚然,作为当事人,魏玄极却可以如此淡然处之。
无非是因为已经失望足够多次了,不抱任何希望地去看,反而会觉得整件事都非常可笑,大皇子的举动是多么愚蠢,他任用的裘光又是多么废物,整个阴谋还搞得弄巧成拙,被魏玄极真的拿到了北狄狼王的首级。
“裘光举动怪异,我已经有所防备,他是大皇子的人,我也清楚,这种事大皇子不是第一次做,上一次在秋猎猎场,仙人告诉我大皇子在我的香囊里放了老虎的饲料草,若是我不知道,也许我就被老虎吃了,下场未必比这次好到哪里去。”魏玄极说道。
说完,他发现周元瑢正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魏玄极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回顾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言辞,然后,他找到了那个关键漏洞——“仙人告诉我”。
魏玄极脸色不变,硬着头皮问道:“怎么?周大夫,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刚才说……仙人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周元瑢脱口问道。
魏玄极感觉到周元瑢那琥珀色的瞳孔正紧紧盯着自己,甚至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
“我不是告诉过周大夫么,我梦见过一个仙人,”魏玄极强撑着道,“正是那仙人在梦中告诉我,周大夫对我非常重要的。只不过,秋猎那一次,并不是仙人直接告诉我的,他先告诉了四弟,托四弟转告我的。”
原来是这样……
周元瑢一下子释然了。
虽然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一时半会静不下来。
“怎么,周大夫对那个仙人很感兴趣?”魏玄极为了遮掩住自己差点漏出来的马脚,反客为主,若无其事地反问了周元瑢一句。
“咳,那倒不是,”周元瑢对这件事也是心虚,不想多谈,“二殿下不是说有正事吗?”
“是啊,我刚才说到裘玉阳,周大夫却提起了裘光,”魏玄极忽然明白过来,“难道这两人有什么亲戚关系?”
“不错,裘玉阳就是裘光的儿子,一直不成气候,裘光都带不起他,我猜,大皇子之所以重用裘玉阳,就是为了给裘光一个补偿,”周元瑢道,“大皇子是专程派这个裘玉阳来搅合灵渠工程的,裘玉阳也知道自己靠山很硬,做事肆无忌惮,不计后果,我不能和他硬碰硬,所以只能用一个拖字诀,借着手伤的事儿,回家休养,现场没有我指挥,工匠们也不敢贸然开工,所以,现在就是个两方对峙的僵局。”
虽然周元瑢只是寥寥说了几句,魏玄极却知道裘玉阳绝对没有周元瑢说得这么文明,什么“两方对峙”,肯定是仙人单方面受气,仙人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哪里斗得过地痞流氓。
魏玄极的目光垂下,望向周元瑢受伤的左臂,此时,那条手臂就在魏玄极稍稍抬起胳膊就能碰到的地方。
“这僵局我来解决。”魏玄极道,他轻轻按住周元瑢的左手手背,握住冰凉修长的手指,“今晚我会放出消息,引裘玉阳出洞,明天白天,他若是敢来,我就陪他玩玩。”
魏玄极有时候说话特别嚣张,浑身上下释放着一种野蛮的戾气。
周元瑢本来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感觉到被对方按住的左手,有点热。
*
魏玄极说到做到,谈完了正事,就起身告辞。
周元琦还试图叫住魏玄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尝一尝张妈的拿手好面,和周元琦扒的蒜。
看着魏玄极离开,周元琦心中有种失落的感觉。
真的只是来看一眼小弟啊,明明抱抱小弟的时候那么投入,走的时候却如此干脆。
对于周元琦奇怪的碎碎念,周元瑢选择了无视。
他斟酌了一下,叫周元琦给李大根带个信,就说明天要上工,让师傅们准备准备。
周元琦回来告诉周元瑢,李大根已经知道了,这次是上面统一通知的,说所有人都必须去。
至于是哪个上面,周元瑢可以猜到。
二殿下放消息的效率真是高。
看来,他是真的尽心尽责,想帮着自己解决这件事。
好像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陪你去”,“我帮你解决”,这样的话听了很多遍。
“小弟,你在想什么?”周元琦从厨房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见周元瑢坐在是桌边出神,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小弟。”
“啊,”周元瑢回过神来,接过周元琦递过来的蒜头,“多谢。”
吃完饭后,周元琦要去洗碗,周元瑢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二哥,如果你今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李大根是你的贵人,往后说不得还要跟你共度余生,你会替李大根解决一切麻烦吗?比如杨文虎欠了他工钱,你会亲身上阵替他讨工钱吗?”
“诶,”周元琦嫌弃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晦气的梦!梦是反的,李大根肯定不是我的贵人。”
周元瑢被周元琦刁钻的角度噎住,他又换了个说法:“如果那个梦特别真实呢,你会一次一次地帮你梦里听说的贵人吗?”
“不会。”周元琦道,“我每天要做那么多梦,每个都当真,我岂不是要累死。”
是啊,只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梦而已,二皇子却为了这个梦,又是在行刑台前求情,又是举荐他进少府寺,现在还要帮他解决大皇子派来的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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