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相当于解平被迫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
章纪昭敛眸,心中翻江倒海,一半愤怒,一半心疼。
“我们预测过,局势不受控的情况下,军方肯定会让情报局派特工冲锋陷阵。”
弗朗西斯说到这里语速慢了下来,“解平在会上说到时候派他去,那时我们就发现他的轻生倾向仍然没有好转,只是隐藏得更深了。”
“所以这次,他去到对面就不会再回来。”弗朗西斯笃定道,“他想死在那里。”
“你想要我带他回来,继续被你们压榨。”
弗朗西斯坦言:“他对你的评估超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承认解平对你的好感超过了对我们的好感,你带他回来的成功概率更大。”
“他对你们居然还有好感吗?”章纪昭也笑。
原本他的怒火不可自抑,然而他的愤怒与对手同频共振,如果对手不表现出来,他也能压得更深。
弗朗西斯翘着二郎腿,姿态闲适惬意:“如果没有,他就不会为自己寻找继任,大可以袖手旁观情报局乱成一锅粥,他在意我们,这是刻在他基因里的东西。”
章纪昭憎恶她作壁上观的傲慢和有恃无恐,他没法从解平身上得到的珍爱却被他们肆意挥洒着,解平为了这些垃圾去死,死前不会还在因为保护他们而感到满足吧?
他以为解平是个极自我的人,谁承想解平能无私到这个地步。
他的明珠自愿蒙尘。
弗朗西斯不吝火上浇油:“当初珍妮挑人选给解平前和我打过报告,说你是因为解平才加入情报局,解平曾经救过你的命,现在不正是你报答解平的最好时机么。”
他不是为了报答解平来的,他来是想得到解平的爱。
章纪昭不语,垂眸扫了眼被他按在手下的洇开墨水的一段转录文字。
这段他没见过。
03:59
唐克叔叔,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为什么不祝我生日快乐?你为什么永远在问我问题,问个不停。
04:34
这里没有人过生日,解平。
05:03
我问过你为什么,你没有回答我。
05:26
很明显,因为没有人快乐,所以没人过生日。
08:41
谢谢你回答我,我不会再问了。
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变了想法,他想爱解平。
章纪昭合上资料。
他宁愿不那么了解解平的过往,也不想再看解平这么多年以来是如何被他深爱着的家人所羞辱的。
兴许是时候在追求解平的道路上做出一些改变。
要是解平被爱蒙蔽了双眼,暂时失去主心骨,他想他可以代劳,他愿意代劳。
“我会去,也会尽力把他带回来,让他配合完成你们所谓的使命。”
“但我有几个条件。”
章纪昭脸上的表情乏善可陈,对弗朗西斯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想给。
“第一,解平的命、他这个人以后都属于我,你们不能再左右他。第二,回来以后,我要当他的副官和幕僚长。第三,拆除我和我队友身上携带的炸弹,放他们两个退队。”
“……”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原来你的野心另有去处。”
弗朗西斯一错不错地凝视他,而后从文件袋中拿出最后一份资料递给他,扬扬下巴,痛快道:“合作愉快。”
虽说如果他能够帮助他们完成所谓的使命,这笔买卖就不亏,但事实也是,一分钟不到,她就把解平卖了。
章纪昭替解平记了她浓墨重彩的一笔,垂首去看被推过来的任务知情同意书。
同意书上标注了几项人体改造实验。
他用笔在改造内容中划掉痛觉剥离,换来弗朗西斯错愕的一瞥。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总希望能规避疼痛。怎么会有人不怕疼?
章纪昭签完字,起身俯视弗朗西斯,唇线没有温度地扬起,毫无绅士风度道:“我会连他那份痛一起记着,双倍还你。”
“提前准备好棺材吧,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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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还剩一章
这章信息量可能有点大
主要在闭合前面的逻辑
第37章 第一卷 完结章
工牌上写着……代号SS2JDX。
章纪昭的手臂侧遮在额前,尺寸略大的黑衬衫露出锁骨以下死白的肌肤。皮肤上是他自己的鲜血污渍,他呼出一口血腥气,向上探视的那双黑眸聚满死气。
强烈的手术灯最大程度地剥离人类的视力,然而他的视觉经过调整,即便眼睛感到不适,他也能将他想要的东西尽收眼底。
这位他忍了一天半的史蒂夫医生,据他自己说,是解平的御用医生。
史蒂夫穿着经年累月浸泡鲜血的无菌服,四处洇黑的皮料散发着恶臭的汗湿味。
他带机械眼镜,光头,大骨架,与解平近乎相等的身高,浑身健硕的肌肉。
做手术中途会突然哼起欢快的歌谣,也会莫名巧妙朝他脸上吐口水,然后粗鲁地捧腹大笑起来。他尤其喜欢自言自语,一个人聊得像ke嗨。
章纪昭因为他的疯言疯语歪打正着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解平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改造手术,而这些手术都由史蒂夫一人全权负责。
也就是说,解平不仅长期忍受精神层面的情感虐待,还忍受着这个变态的身体虐待。
七岁那年,解平因为手术引发的细菌感染差点死掉,而史蒂夫只得到了一周的蹲监处罚。
之后,解平注射了数不胜数的药剂,他再也没有细菌感染丧命的烦恼了,但接踵而至的是更繁重的改造手术。
解平的研究员家人拿他试药,而他从不拒绝他们的请愿。
“我以为世上只会有他一位甜心,直到你出现。”
史蒂夫用抑扬顿挫的夸张语调说话,边收走注射剂边往章纪昭脸上喷唾沫,随机往洗手池边走,背对着章纪昭。
冷气无声,手术车上第三层锃明瓦亮的手术刀闪烁着血液的痕路。
章纪昭和那把鲜亮的手术刀对视,一边抬手去脱身上的束缚带,一边不紧不慢地问:“医生,这是最后一场手术了,对吗?”
每拖延一分钟,解平的境况便更差一分。
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他主动将本三天的改造手术压缩到一天半,按照排期表,21:30结束最后一场实验。
史蒂夫在水龙头下净手,血浆混合着水一齐冲下这座悬浮城市的下水道。人体制造的泥巴质地稀疏至极,没一会儿就冲得一干二净。
他甩甩手上的水,略歪着脖子朝后看,压抑着极度的兴奋道:“结束测试前,我们一起测试你身体组织再生的能力如何?”
章纪昭对着转过身朝他笨重挪过来的变态医生露出状若毫无防备的笑容。
他坐在手术台上,脸颊面无血色,双手按在手术台边缘,云淡风轻地邀请:“正合我意,想必你也想知道你制造出了什么新怪物,过来吧,我正想感谢你一番呢。”
史蒂夫不明所以。
被感谢,他自觉有些古怪,但他没做多想,只想抓住那把手术刀,在这个新宠儿的身上试验一下他的改造成果。
他快步上前,却伸手抓了个瞎,手术车上那把刀不见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史蒂夫的瞳孔放大,刀刃冰冷的银光自他面前乍现,章纪昭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地踩在他的后脊背,一刀、两刀、三刀……
手术室的门缝溢出鲜红的血浆,这座房间的瓷砖缝终于舔舐到主人的血液。
报仇理应雪恨,章纪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活。
他十分后悔自己今天去了一趟解平家,还鬼使神差穿了解平的黑衬衫出来,衣服全被他弄脏了——得益于弗朗西斯与他做的那笔交易,解平在总部的住址他都得手了,珍妮甚至把解平的两把家门钥匙全给了他。
鲜血沿着衬衫衣角滴落,章纪昭皱着眉打开门。
门外,年轻护士远远地站在一边。
走廊上灯光忽明忽灭,见他开门,护士犹豫了几秒上前。
余光依稀瞥见室内模糊鼓胀的血肉团,她立刻收回目光,惊世骇俗地盯着章纪昭,头发丝都绷紧,展现出后怕。
“他没死,我没捅他要害。”章纪昭朝里面扬了扬下巴,目光深沉晦暗,他凉声道,“快救他吧,我可舍不得他死。”
解平三十年的账,他会和他们慢慢算。
一个一个算。
前往沉水世界的那天,章纪昭在解平的公寓住处待了六小时。定时炸弹已然取出,如今留在他耳后的只剩一道等待愈合的疤,那道疤偶尔会隐隐作痛。
他来到解平的住处愈痛。
坐在床斜对角的沙发上,章纪昭打量那张床,想象解平坐在床上打开阅读灯安静阅读的样子,抑或是盖着被子双手平整地搭在被沿发呆。他会发呆吗?会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把眼泪滴进枕面吗?
他最后一次是对谁哭?看见他流泪的人有安抚过他哪怕一次吗?
为这座房子上锁时已是傍晚,章纪昭按约与珍妮汇合,他们会在今晚乘飞行器前往驻外情报站,他再从那儿独自前往传说中的沉水世界。不像那些有妻儿老小的特工,章纪昭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挂怀。
唯一值得他费心的人甚至不在这个世界。
路上,章纪昭偶遇前队友丽芙。
说前队友是因为他解除特派队队长身份之后,确与丽芙、查理两人再无瓜葛。
石拱长廊昏暗,廊顶命中注定般镌刻着古希腊特洛伊战争中的巨型木马。
天际阴沉,潲雨斜着逸散进走廊,章纪昭单手抄兜,赭红色长发飘扬,余光掠过浮雕中那个所谓的战争导火索,一位美人。
路的尽头风雨飘摇,阶梯末尾是他异常熟悉的人。
丽芙行进速度非常之快,章纪昭只不过顿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儿,下一秒,丽芙右手上那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已然抵在他额头。
章纪昭不动,安静地看着她。坦白说,他活了26年,最熟悉的人还是两个队友。他以为自己与他们无话可说,临别之际却忽然有了寒暄的心思。
“你们耳朵的东西都取出来了吗?”他问。
丽芙的枪口撞上章纪昭的额头,青年额角的肌肤马上撞出殷红的枪管痕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章纪昭的头骨上撞,像松鼠检阅松果,她想知道这人脑子到底是不是坏透了。
她不回答章纪昭的问题,转而说:“找死很简单,大马路上就可以自杀,我开枪你也会死,没必要舍近求远。”
雨飘扬到他脸上,章纪昭不禁感到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好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丽芙不习惯章纪昭煽情,也讨厌章纪昭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搭边。她舌头顶了顶腮帮,双眼冷冽:“别把话说得那么恶心。”
章纪昭想笑的欲望达到顶峰,赞同道:“确实有点恶心。”
他往旁边的大道探了一眼,雨中披着蓝黄雨衣的人比比皆是,他没带伞,注定要走进雨里。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分道扬镳这天来得快来得慢都没区别,迟早要来。
干脆把话说明白。
“我来这就是为了他。”章纪昭道,“你想扬名立万,查理想要安逸,我想要他,你接不接受都是这样。丽芙,我们没有关系了,查理夙愿得偿,至于你的梦想,全靠你自己。”
“我不欠你们两个,你不应该来找我兴师问罪。”
章纪昭抹开面颊上的雨滴,深潭般黝黑的双眸裹挟着平静的笑意,他呼出一口白气,慢声道:“道别也免了,看你也不是来和我道别的。”
“……”
丽芙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收起手枪道:“我欠你的还没还。”
他对他们两个来说有那么重要吗?章纪昭看不真切,也再不想细究他贫瘠感情中那些犄角旮旯的细节。丽芙在变相挽留他,然而她的言辞却无法在他心上留下任何涟漪。
真要走的人总是表现得异常决绝。
解平走前甚至没有给他任何预警,没有诸多解释,走就走了,走就是了,原本他还心怀芥蒂,如今也悉数释怀。
雨越下越大,章纪昭与她擦肩而过。
一道惊雷闪过,走廊穹顶煞白,他左手食指虚勾着方才还在丽芙手中的枪,嗓音平静一如往常:“枪不错,就当你还过我了。”
驻外情报站,未知坐标。
章纪昭淋了一身雨,顶着珍妮欲言又止的眼神,他随意套上上司递过来的材质特殊的胶质服,隔着厚重的盔甲,湿着红发淡声催促:“快点,我等不及。”
他们在爬坡,盖着青苔的石阶路在下雨天更难走。
章纪昭腿长,即便套上笨重的外壳仍能一步三台阶,他身后黑压压一群西装革履的百岁老人不能。
他们手撑的黑色大伞伞缘挨伞缘,瀑布从倾斜的伞面滑到各自的脸和身上。平日游刃有余的上位者纷纷东倒西歪扭动着身体躲开湿凉的雨,这时他们看起来不再身居高位,只是有着简单的高矮胖瘦属性的人类。
没人说话,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像极了卓别林的默剧。
珍妮眼神复杂地仰视着拾级而上的章纪昭,不由在想,她是替解平找到了灵魂伴侣,还是找到了第二个解平?
抑或是章纪昭在经年累月的喜欢与观察中,不由自主模仿出了解平的气质?
章纪昭双手拨开阶梯尽头的杂草,驻外情报站戒严区的真实面貌展露在眼前。
称得上空旷的平地上,一幢俯瞰花园的蓝粉洋房乍现。
这座房子显然废弃已久,大门门缝都诡异地攀满了爬山虎。狂风大作,房顶瓦片掀飞几片,碎到地上以前便离奇地消失踪迹。
这里设置了很多隐形激光炮。
章纪昭挪开目光,默然看着这座设计再熟悉不过的房子,在熟悉的地方看见了一架被重重电线缠绕的旋转木马。
珍妮走到他身侧,他在那刻几乎无比确定眼前这架被电线缠绕的旋转木马就是录像带中陪着解平和他两个弟弟长大的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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