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还没做完,身体又被心上人搂紧了几分。
郁青只觉得浑身血流都在往面颊上奔涌,心跳声更大了,一下一下,近乎冲破胸膛。
前次伤重的时候他是真正昏迷,无从感知外界发生的事,是以当下便是郁青记忆当中与心上人最亲密的时刻。
他的思绪仿佛被分成两半。一边在说,这不过是师尊的权宜之计。他是可以为自己兜底,可“上官微先出手伤人,却不料被一个筑基弟子反杀”的事儿,总比他郁青费尽心思、终于将人斩杀要说得过去。如此一来,自己愈是伤重,便愈能让事情尽快平息。
另一边则只一味重复:“我……被九思抱了。”
最初在太清峰的三年,双方说是“道侣”,却也从来没有这样亲近的时候。曾经最让郁青脸红心跳的场景,也不过是他在练剑,久久找不到状态,情绪里便多了郁卒。邬九思看在眼中,将太初扇阖起、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郁青原先还会紧张,不知对方是否会有下一步动作。倒不是他在担忧什么,只是长久以来,都再没有一个如邬九思一样待他温柔珍重的人了。“或许我并不讨厌那些”,他模模糊糊地想,“我或许是——”
愿意的。
可那些让他心神紧绷,似乎生出隐秘期待的想象究竟是没有发生。肩头的扇子很快被收了回去,郁青回过头,也只对上“道侣”依旧温柔和煦的笑脸,说他方才便做的不错。
郁青定了定神,从那莫名旖旎气氛当中抽离,又一次告诉自己:想要在这修真界中活得长久,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得用。
于是,他练剑时更加用心了。
再往后些呢?青年闭着眼睛,不知道自己秀美面孔沾上血痕的场面落在旁人眼中是多么触目惊心。他只觉得自己与师尊说了话,便是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剩下的状况或许由不得自己抉择。
他不知道,邬九思心头依然是怀中人身上的道道裂口。他甚至很想问问郁青,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不在乎?
可他仍有无数无极峰人要面对,有上官微已死的后续之事要处理,眼下并非表现关切的时候。
也幸好他没问,否则的话,郁青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的。
要如何在乎呢?——郁青会说,“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倒在我面前的时候。”
他当时没有在乎邬九思,一门心思只有对自己未来的恐惧。到现在,事情竟是反过来了。
……
……
被邬少峰主带到含元峰后,安朗再没有离开。
他和司徒修一起焦灼地等待着事情结果,同时不断和对方确认:“当真会无事的,对吧?”
“对,”司徒修说,“邬少峰主不是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吗!再有,我听他那意思,邬峰主也会去。”
“也是,”安朗也安慰自己,“郁兄的身份还是不同。”
两人这么说过一轮,稍稍安定了几分。只是没过多久,又有人开口:“当真——”
这回,话只开了个头。
司徒修与安朗,加上其他近处的含元弟子齐齐一振,看向西方!
旁人尚有疑虑,前面两人却知道,那正是无极峰的方向。
就在方才一瞬,无极峰峰头爆出一片灼目耀眼的灵光,随之而来的是山峦震动,就连与之相距甚远的含元峰都有隐约颤响。
司徒修与安朗耳畔是一片嘈杂议论,不断有师兄师姐的话音钻入他们的耳朵。含元弟子们忧心忡忡,本能回想起早前后山的动静:“怎么回事?那作乱的歹人不是已经被擒住了吗?”
“难道又让他逃了出来?”
“怎至于如此?邬峰主都已经出关了,闻说正看守着呢!”
司徒修和安朗再度相互看看,缩了缩脖子。
安朗悄然与司徒修传音:“对吧!邬峰主果真已经过去了。”
司徒修也悄然回复:“正是。”又有些担忧,“却不知道那歹人现在如何。”说来竟是没了人看守。
安朗叹气:“唉……也无妨。咱们能想到的事儿,邬峰主能想不到?”
这话是对的。邬戎机人虽不在焦峰主身畔,却也笃定对方一时不得脱身。而被压在阵中的妖蛟也的确没有离开的意思,不仅如此,作为被囚之人,他眸中竟是一片亮色。
甚至外间传来的动静越大,脸上的欢喜便越浓重。到那隐约的“轰隆”声响入耳,焦峰主甚至忍不住喝道:“就是这样!就该如此!”
他还“哈哈”大笑了起来,哪怕左右无人,依然击掌为自己庆贺。这么高兴了好一会儿,才又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心想,或许自己之前一直做错了。
辛辛苦苦地潜入一个个门派,对里头的闭关长老们出手,花了多长时候才有些许成果?哪里像眼下,不过几句言语挑拨,便有如此结果。
焦峰主若有所思,转而振作精神,琢磨起待会儿姓邬的小子带着丹修尸身回来的时候,自己要怎么扩大战果。
他并未等待太久。以邬戎机与上官冲的战力,二者动手时甚至谈不上“斗法”。不过一炷香工夫,便又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很快到了焦峰主眼前。
第079章 答案
怀着能见到一名化神修士头颅或尸身的念头,焦峰主翘首以盼。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不多时,邬戎机独自一人到了他身前。
焦峰主便叹:“你还是不信我。”
邬戎机冷淡地看他:“上官冲再如何,也是天一宗的峰主。他就算当真死在我手里,也不是因你的一两句挑拨。”
焦峰主听到这话,心中微动,反倒没那么失望了。他脸上重新出现笑意,说:“正是。以此人所行之恶,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受处置才是正理。”
邬戎机嘴唇跟着勾起,“巧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焦峰主神色更喜,然而刀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骤然变色,“不光是他,焦峰主你也一样。”
妖蛟身子一震,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答复。他本能觉得这话有假,“我怎能与上官家的小儿相比!他经营多年,也不曾显露什么天分,不过以丹丸生生堆出今日修为。我却不同了,若是无我,你们要如何应对后头的事?”
邬戎机定定看他,焦峰主却不再开口了。双方对视,心头都知道这是一场较量。他们各自执子,但看棋盘相见之时,谁能占据上风。
焦峰主原先是颇有自信的。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那个能惊动整个修真界的预言?同样,除了自己,世上还有哪个在卜算之道上有所成就的大能修士?
然而在看轻邬戎机眼中的怒意时,他忽然不确定了。
一个念头撞了过来,是:“对邬戎机来说,你做的事,与上官冲做得仿佛没有什么区别吧?”
不,焦峰主在心头反驳。自己为的是什么?那丹修小儿为的又是什么?——问题是,后一个问题邬戎机已经知道答案了,自己这边,却还没有吐露分毫。落到旁人眼里,恐怕的确占不得优势。
他思绪起伏不定,身上的气势却还是一点点落了下去,逐渐真正有了几分阶下囚的样子。邬戎机自然看出其中转变,他眼睛眯起一些,略略想想,便又加了一份砝码上来,道:“真正对我儿道侣出手的上官家人已死,”那小子自己动的手,倒是有几分血性,“上官冲那边,也要看他是否对此事知情。此事自有天机镜来决断,不过焦峰主应该已经知晓答案。”
妖蛟仍有踟蹰,只是原先的镇定自若又淡了一些。
到邬戎机再扯起唇角,说“我从前听闻,研习卜算之道愈深的修士,便愈不能窥出自己命数。可惜了,否则焦峰主倒是能先给自己算算”的时候,他心头那杆秤终于彻底倾斜。
“行了。”妖蛟弹了弹袖子,“邬峰主的诚意,我算是见识到。至于我前头算到的东西——”
他停顿一下,原先是想要以此酿出气势,偏偏邬戎机显然不吃这套。见妖蛟这般,也只道:“我知晓了,焦峰主仍有顾虑。”
说着,竟是转身要走的意思。
妖蛟明知他这番表现里是作态成分更多,可事关自己命数,到底不敢去赌。如此一来,不知不觉当中,两人的对话节奏已经彻底被邬戎机掌握。
这绝不是焦峰主乐见的状况,只是以眼下局势……他道:“若不杀那些人,你我都要去死!”
邬戎机:“……”
邬戎机心想,不错,我就知道,这些灵犀峰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神神叨叨,别人问东他答西。
要不是前头太清与无极二峰闹出的动静真有点大,仲林身为掌门,总得前去处理后头的事,自己可是实在不愿意站在这里。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大乘刀修缓缓开口:“哦?”
焦峰主始终注视着他,能看出此人待自己的话并非全然相信。然而何止是邬戎机,就连最初他自己算出此事的时候,不也错愕了颇久?
妖蛟耐下性子,娓娓道来。
一切的开始,是灵犀峰尚在的某年,又有新的秘境开启。
这在修真界是常事。在确定秘境入口不在任何一个宗门的控制范围后,众人熟练地走起流程。以天一宗为首的玄州门派们先是用上法器去探测秘境状况,有了初步判断,便开始分配进入名额。
与郁青曾去过、名额近乎被各大宗门瓜分干净的灵墟秘境不同,这些新出现的小秘境中的名门弟子却是不多。追其缘由,人人都知道,自己若当真进入了,是有可能碰到颇多机缘,同样却也存在极大风险。
大宗出身的修士只要平平稳稳地继续修行下去便能走到进境那天,又何必去尝这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果子?倒是很多小门小派出身的人,乃至部分散修,很愿意前去一探。
名单很快定了下来,焦峰主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意外还是出现了,在秘境真正开启那天,他晨起打坐,睁眼时正看到远方一片秾丽云雾。
再细细一想,自己见到的仿佛正是秘境开启之处。焦峰主心头微动,想到自己总归不会进入,门下弟子也并无报名者,算是与那地方绝无接触。如此一来,起一卦倒是无妨。
他说做就做,拿出自己惯用的一副龟甲。很快,卦象出现了。
“我问了三个问题。”数千年后,面对邬戎机,妖蛟幽幽地开口,“其一,这地方是否凶险。答案是否。
“其二,后头安排天一宗弟子大规模进入,是否能够收获。答案是是。
“第三,这么一个好处不绝的秘境,是个什么来头。”
说着话,他似是陷入了某些渺远的回忆当中。而邬戎机在旁听着,则想,对方似乎很想要自己去问一句“这回你又算到了什么”。
不过他不打算配合。妖蛟半是追忆,半是等待了片刻,也意识到这点。他略有无奈,却还是往下讲:“我什么都没有算出来——一道天雷劈来,直接将那副灵龟之甲劈了个粉碎。”
邬戎机干巴巴:“哦。”
焦峰主微微笑了一下:“你不惊讶。对,在灵犀峰,这实在不算大事。就连我,也只是更添了一份好奇心罢了。又不是窥探天踪,一个秘境的来历,又有什么算不得的?
“原先只觉得是那副龟甲不好,这才除了错漏。却没想到,待我换了法器,竟还是给天雷一道劈了。不光如此,那雷还隐隐落到了我身上。有什么存在在警告我,邬峰主不修我们这一道,倒是不清楚我那会儿的感觉。而我一面明白危险,一面却是更好奇了。”
很多人说他们卜算之道是一门不要命的道途,焦峰主自己此前也曾无数次遇到危机。可他自持是半龙之身,对这些并不在乎。哪怕那会儿知道危险,也只是更多了一定要弄明白秘境来历的念头。
有了决心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去了秘境开启处,继而——
邬戎机道:“你在拖延时间吗?”
焦峰主又笑了,说:“好,那便长话短说。
“我废了极大精力,耗费无数天材地宝,终于算出了想知道的事情。那会儿已经是又一两百年过去了,而再后头发生的事,你也知道。
“我死了一回。”他的声音变得极轻,“只因我终于知道,那秘境竟是自上一元遗留而来!”
……
……
一道雷凭空落下,却被护宗大阵拦下。
自宗门峰头朝外间望去,能看到大片连绵的阴云。
这样的景象,恰似无极峰弟子们此刻的心情:历来风光的师叔上官微死了,自家峰主也被姓邬的打了个半死不活,随后人便一走了之!
掌门倒是来主持大局了,可谁不知道,袁仲林原先就是太清峰出身,历来对邬家人偏心。再者,当真说来,自家仿佛的确理亏。
已经有那不姓上官、只是纯粹仰慕天一宗才前来拜师的弟子心思转开。不管怎么说,直接用活人炼丹都不对劲吧?虽然修真界里没有某个明确的“魔道门派”,可这做法算来也和话本子里的魔门没什么差别。何况被捉来炼丹的人身份同样不凡,背后之人打上门来,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问题是,他们又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跟着姓上官的一起站在道德洼地啊?!
就连姓上官的,也不是人人都如上官微从前那样得峰主看重。小门小户如郁家都有郁青这样如同草芥、一旦离开便再也不愿回头的子弟,何况他们呢。
是时候给自己琢磨后路了。而首先要做的,就是与那些冥顽不灵之人撇清关系。
如此种种,暂时不在邬九思与郁青留意的范围当中。
前者正在给自己的徒弟检查身体。又几颗丹药下去,郁青的外伤已经完全恢复。然而因妖蛟而来的内伤原先就没有好全,上官微震怒之下的灵气暴动也确实颇有威力。邬九思神识沉入青年体内,便看到大片刚刚修复不久的经脉之上又有裂痕。
他又是心痛,又是不理解。“你不是已经得了寻宝鼠拿去的法器吗,怎么还被他……”
郁青踟蹰一下,低声说了自己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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