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九思含笑说:“这个简单。”语毕,太初扇被他从袖中抽出来。他折下其中一片扇叶,在手中轻轻一晃,原先的扇叶变成了只羽毛华美、叫声清脆的小雀。
小雀先是环着郁青飞了一圈,引得郁青惊喜叫道:“九思!这是?”
邬九思微微笑一下,说:“你不是知道么?每片扇叶上都刻了不同的阵,能当不同用途的法器用。”郁青被小雀蹭着脸颊,晕晕乎乎地点了头,“这片便是能化作一个这样大的机关。”
“这样大”?郁青心头闪过些许灵光。接着,不等他问出什么,站在肩头的小雀已经开始变化。先是有手有脚、只是比寻常机关偶小了许多的巴掌大小人儿,又是身形灵动,顺着他的手臂倏忽窜到邬九思手中扇上、又静静卧着不动的小蛇。
郁青:“哇……”
小蛇重新化作雀鸟,拍着翅膀从扇上飞起。这一回,邬九思还往它嘴上放了一只锦囊。
等到咬着锦囊的小雀飞走,邬九思轻声说:“由它去寻阿青想要的果子,如何?”
“自然是好!”郁青笑道。转而又摸摸下巴,似是认真地琢磨起什么。
邬九思只觉得道侣什么样都可爱。正又含笑看着,忽听道侣道:“不过九思,我觉得你这片扇叶从前还是不会变换这么多东西的。”
邬九思眼神晃动一下,不动声色:“哦?上头的法阵,可的确是……”
“的确是机关阵不错。”郁青笑道,“可九思,咱们都认得多久啦?你用过那么多次太初扇,却还是头一次用上这次的法门。”
邬九思不说话了,看着道侣下巴微微抬起一些——更可爱了,灵动而活泼,倒是很像从前的“陈禾”——很得意的样子,说:“是不是在等我的这个月里才学的,嗯?”
邬九思心想:“所以‘陈禾’其实也是阿青真正的样子。”
他从前总担心那不过是道侣的伪装,换言之,阿青辛苦、忍耐的时候,比表现出的还要多上许多……现在看,起码能稍稍放下些思虑了。
只是希望阿青能自始至终都这样开心着。
“是。”邬九思无奈,“竟是被你看出来了。”
“九思。”郁青叫他,心头柔软而动容,“你……我很喜欢。喜欢刚才的几样小东西,也很喜欢你愿意为我这样做。”
邬九思“嗯”一声,郁青又说:“我以后一定不——唔!”
怎、怎么回事?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支支吾吾几声,再去看自家道侣。到了这种时候,如何还看不出眼下状况是因道侣的动作?果然,在对上邬九思视线之后,郁青就重新获得了发出声音的能力。然而不等他开口,邬九思已经说:“有前头那样的机缘是好事。你碰到的越多,进境的速度就越快——
“和我一样的时候就越早啊,阿青。”
“……”
和九思一样是元婴真人、在旁人看来也愈是相配的时候就越早。
郁青心脏“咚咚”跳动,幸福快活从中涌上。
……
……
从雍城离开之后,邬九思、郁青一路西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镜原,却又不着急赶路。每当遇到一个新的仙城,两人都会停些时候。
碰到城中有什么活动,也很乐于参加。一来二去,竟是在这远离家乡宗门的地方打出些名气。
只是这名气又有些不同寻常。有那曾经听说过两人的修士凑到一处议论,最开始的时候还能说到一起:“是,那两位天赋卓绝、一看便是大宗门出身的真人是道侣关系。一个好穿白衣,另一个好穿青衣,没错的。”
紧接着,又成了:“两人都是剑修……”“哪有?白衣是刀修,青衣是剑修!”“你们都说错了,青衣分明是丹修。”
每一个议论的人都是振振有词。你说我在某仙城看过他们参加过武斗,他说青衣修士曾在哪里展露过炼丹之术。讲来讲去,原先的热闹气氛成了不欢而散。谁也没有发现,正有一对符合他们说法的修士在后面听着。
郁青假意遗憾:“学得太多就是这点不好。想要扬名,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扬名。”
邬九思笑笑,说:“这还不简单?阿青想当什么修士,后头再参加比斗的时候就只用那一样法门。”
郁青就更是露出苦恼模样,道:“可我明明样样都行,如何还要专门迁就旁人?”
邬九思笑道:“那便只好让他们知道,阿青不单单精通武道,也精通丹道。”
郁青心中微动,想:“这样的话,倒是显得更配得上九思。”
口中则说:“光是这两样,仿佛也不够。九思,你说我从今日开始学琴可好?”
邬九思笑道:“自然也好。”
在这样的说笑当中,镜原一日日近了。
邬九思和郁青都曾在亲近之人口中听过对这片地方的描述,然而再怎么耳闻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从灵舟俯瞰之时,他们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仿佛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水域之外。万里碧空倒影在无垠沙海之上,正像一片落在沙漠当中的湖。
第115章 约定
细细看时,又能发现在这片“湖水”中游动的“鱼虾”——神识落得再近一些,郁青了然:“果真和咱们前头听说的一样!这儿人还不少呢。”
两人在北州的时间长了,便也能从修士们的穿着上粗略分辨出他们所属门派。如今乍一瞧,神意门、上清宗、飞云阁……诸多数得上名号的势力都已在镜原占据一方,各自忙碌。
随着飞行法器的靠近,也有人留意到这边动静。邬九思和郁青收回神识的同时,也感受到旁人的探究。
只是在察觉到法器本身便品阶不俗后,大部分修士便将探究之意收回。仅有零星之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处。
邬九思微微笑了一下:“阿青,咱们要迎客了。”
他身侧,郁青摆出这段时日逐渐锻炼出来的高深莫测神色。
这边刚准备好,灵舟前方,已经有几个同为元婴的修士拱手招呼:“原来是天一宗的道友。”
灵舟上带有明显的宗门标记,有些眼力的修士自然能轻易认出。
邬九思、郁青对此并不奇怪。两人撤掉灵舟上阻拦外人进入的法阵,笑着回礼道:“正是,”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诸位又是如何称呼?”
神意门修士先开口:“明靖。”
接着是上清宗:“周尧。”
飞云阁:“赵淳。”
至此,前头的寒暄算是结束。明靖态度和气,目标明确,“却不知两位道友这趟来镜原,是寻常走走,还是……”
邬九思眼睛眯起一些,笑了:“不过是替师门前来探探路。只是我等初来乍到,对此地颇有不熟悉的地方,还要劳烦道友们关照。”
郁青则露出感叹模样:“说来距离掌门、邬尊者他们联手诸多大能前辈开辟此地,也有数十年了啊。”
两人这趟出行的目的是什么?
——有情人终成眷属,一道出来散散心。
在眼下场景里能这么说吗?
——当然不能!既是“散心”,镜原的状况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扯出往事,虽不直言,却也告诉在场的北州修士们,这镜原法阵的研究,落了谁也不能落了我们天一宗的!
再者说,邬九思和郁青这会儿讲得也不算假话。早在数月之前,他们就已经将在雍城打听到的消息传信送回长辈们处。袁仲林听了两人的话,当即拍板,天一的阵修们也不能从这番机遇当中落下。算算时间,没准儿赶赴此地的同门们再过三两天就能到呢。毕竟邬九思和郁青一路边走边玩,实在耽搁了不少时候。
他们话音落下,灵舟上气氛依然和睦。
几个北州修士脸上一起露出喜色,纷纷道:“这是好事!久闻天一之名,若有贵宗前辈出手,这镜原的状况怕是更能早早理清楚。”
邬九思和郁青看在眼里,相视一笑。
不错,就喜欢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
双方顺着这个话题,又说了些别的。
邬、郁二人想知道北州修士们目前的研究进展如何,北州修士们则想知道距离天一的阵修到来还有多长时间。
最后双方都没有得到答案,却也是从头到尾都满脸盈笑,还相互交换了见面礼物。
等到北州修士们离开了,邬九思和郁青寻了个安静些的地方让灵舟落下。邬九思端详四周,郁青则仔细分拣起刚才收到的灵植——大约是炼丹练得多了,据周尧所说,别看他腰间带着刀剑,可嗅到他身上的丹药味道,就会发觉他修的是什么道。
郁青当面只夸对方敏锐,这会儿才一边动作,一边和道侣闲话:“照这么讲,日后若是碰到那不长眼的来劫道,我还能试一试话本子里的‘扮猪吃老虎’?”
“……”邬九思微微哑然。看看阿青那一身法衣,还有他周身佩戴的各种精巧法器,得要有多“不长眼”才能做出这事儿。
但他不打算扫道侣的兴。到底还是微微笑了一下,邬九思回答:“好,若是真有那一天,还仰仗阿青保护我。”
郁青一下子笑了,抬起头看向道侣,“九思——你这话说的,”他拍着胸脯打包票,“行,就交给我了!”
两人闲话了一阵儿,在邬九思的注意力转向脚下镜面的时候,郁青忽地“咦”了一声。
邬九思看他,见郁青兴致勃勃地从刚刚得来的锦囊中取出一株火红色的花朵,“赤霄花!我先前得了一个方子,叫做‘烈阳丹’,吃了丹药的人能在一天之内身入灵火而不怕受其烧灼。原料里就差这朵灵花了,原先想着后头碰到什么仙城了去里面寻一寻,没想到啊,得来全不费工夫。”
邬九思看他高兴的样子,也跟着笑了,“那阿青,现在就试试?”
“自然要试试。”郁青扬起下巴,取出丹炉,又祭出灵火。
他如此忙碌,邬九思看在眼中,眼里闪过几分欣慰。
既然道侣有了事做,他便也不打扰,自在一边继续研究镜原的状况。
虽然不是主修阵道,可哪个修士来了镜原,不想弄清楚此地异常是从何而来?邬九思倒也知道自己不过是随意看看、打发时间,可细细揣摩着周遭灵气不同寻常的走势,一日日过去,他也当真有了几分收获。
到这时候,就是郁青一边炼丹、练习刀剑,一边等他了。
两人合计过,干脆顺着前面给北州修士说的话,一直等到天一的阵修们到来。
那之后,他们依然没走,而是牵头了几场天一修士与北州修士的交流会,这才有了离开的念头。
研究阵法毕竟枯燥。邬九思、郁青都不算耐不住寂寞的人,可他们前面百千年都不曾主修此道,便证明对他们而言还是其他事更有乐趣。“再说了,”郁青暗暗和道侣咬耳朵,“来这边儿这么久,咱们连周围还没转过呢。”
邬九思听出道侣的言下之意,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样。
两人向着天一阵修们告辞,开始深入周边荒原,又开了一番眼界。
如此又过了一月。一日黄昏,邬九思和郁青共坐舟头饮酒、看日落之景。霞光鲜浓璀璨,若烈火燃烧于天幕之上。郁青将这场面收入眼中,先是笑,说:“若是有个足够大的炉子,倒是能在这‘天火’上炼一回‘仙丹’。”
邬九思微微笑道:“哦?回头问问金峰主,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为阿青做一尊能炼‘仙丹’的火炉。”
郁青便成了边笑边摇头,手中杯盏与道侣拿着的碰一碰,“我就是随口一说……九思,咱们已经出来多久了?”
邬九思道:“尚不到一年呢。”
郁青怔然:“只有这么些时候么?可我总觉得,咱们已经去了好多地方。”
邬九思手指在灵舟上点一点,正是某种示意。郁青看到了,又笑:“是了,有父亲、母亲给咱们的好东西呢。”光是路途上,就为他们节约了不知多少时候。
又是片刻怔忡。
日头渐渐下沉,郁青慢慢地说:“可我还有许多地方想与你一同去看……”
邬九思温和地应:“那咱们就去。”
郁青先点头,再摇头,说:“我不想一口气看完……九思,我想隔三差五便能与你共同出游,咱们一起去看那些方外小州,一起去找‘天涯海角’。在太清的时候是很安宁,但我……”
我很喜欢和你单独出来、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
比起从前,这会儿的郁青已经非常熟悉和道侣的亲昵。可这样一句话,到了喉咙边儿上,他又觉得难以说出口。
只好一口喝干净杯中的酒,借着这个动作再斟酌言辞。还没想好呢,忽听道侣说:“那我们便还是每十年出来一次。”
郁青一顿,唇角勾起,压下。
邬九思说:“这趟在北州,也有许多咱们不曾去的地方。还有云州、龙州……阿青,就连玄州,咱们也没有走遍呢。”
郁青唇角又勾了起来,有些难以压下。
邬九思:“十年出来一次,也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世间走过一遍。”
郁青说:“若是真的‘走过一遍’,九思,那会儿你应该已经化神了吧?”
邬九思道:“化神么?那可真是说不准了……”
两个人的酒杯再次碰到一起,接着,气息也交融在一起。
往后,便是践行今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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