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都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说是想来怀朔赚钱。”大掌柜汇报着自己掌握的情况。
如今怀朔每日热闹得很, 光是途径此处去草原收羊毛的客商就不知凡几。几个小孩儿估计是赶过来看热闹的。
大掌柜道, “几个小屁孩儿怎么赚钱?便是想做工, 没有保人, 谁家收他们。”
“那他们怎么就成探子了?”贺兰定问。
大掌柜解释, “他们几个在咱家工坊外头探头探脑的,好几天了,可不得有鬼。”
大掌柜一开始也没怀疑几个小孩儿, “我就让人把他们领过来, 问问话。”
结果羊毛工坊的护卫队刚露面, 几个小孩儿便做鸟兽状四散逃跑。
“逮住了,棍子还没下呢,就全交代了。”
原来这几个小子从朔州过来,走到怀朔的时候身上带的馕饼都吃光了, 又找不到活儿干。
“然后就有个人请他们吃汤饼。”
后来的事情,不用说, 贺兰定也能想得出来。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请客吃汤饼的那人自然不怀好意。
如今的怀朔镇,除了贺兰家的羊毛工坊,许多部落也搞起了羊毛制品。只是他们压擀出的毛毡总不如贺兰工坊出产的雪白干净,还总有一股子羊膻味。这样品质的毛毡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好多人偷鸡摸狗过来打探呢。”大掌柜得意道,“真以为生意好做的?都想来分一杯羹。”
没有经过草木灰碱水和石灰水洗涤过的羊毛, 油脂处理不干净, 就不容易染色, 还总有一股膻味, 便是用香薰都除不掉。
所有人都知道贺兰部落一定是有什么秘方,可惜整个羊毛工坊被守得像铁桶一般,关键的生产步骤更是只掌握在贺兰族人的手里。
无论外头怎么刺探,愣是啥都没刺探出来。
这次的几个小探子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踏着夜色,贺兰定来到了羊毛工坊,见着了被打成猪头的几个小子。
“是谁指使他们的?”贺兰定问大掌柜。
大掌柜摇头,“没问出个东西来。这几个小子当时只顾着吃,连那人什么模样都没注意。”
“难道没有约定?”贺兰定拧眉,“要是你们刺探出了情报,怎么回去告诉那人?”
“?!”几个小子面面相觑,摇头说不知道。
“你们是傻子吗?”大掌柜手里马鞭一甩,抽陀螺似得抽在小子们身上,小子们疼得哇哇直叫唤。
“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小子哇哇直叫唤,“是侯景,是侯景与那人联络的,我们不知道的。”
“侯景是哪个?”大掌柜厉声质问。
“侯景没和咱们一道来。”
大掌柜不信,还要再打。贺兰定拦住,“他们估计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着几个人,把他们送回家去吧。”几个离家出走的少年而已,就算想干坏事儿,这不是还没干成。且都被揍了一顿了,算是教训了。
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阴谋,原来不过几个皮小子被人给利用了。
看着惶恐的大掌柜,贺兰定鼓励道,“你做得不错,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掉以轻心。”
大掌柜连道明白,又问,“那个叫侯景的孩子还要找着不?”
贺兰定想了想道,“找找看吧。”
说完又补充,“找到了别动手,给送回家去就是。”
处理完这事儿,贺兰定回到宅子,发现库姆竟然还在。
“郎主.....”库姆低着头,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自己辜负了郎主的信任,没有把食肆经营好。
“这事儿别着急。”贺兰定一时也想不明白里头的事儿,“今日已经晚了,你明天还要开店,先回去休息。”
“明天我去店里看看。”
打发走库姆的贺兰定一头倒在榻座上,喃喃自语,“以前只道打工苦.....”谁知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第二日一早,贺兰定向三位夫子请了假,言是要处理一些部落里的事情。
三位夫子,除了那位还不太了解学生的武夫子,张肃和徐清都松了一口气——学生不想上学,老师也不想上班的!
贺兰定这个学生不上学,但他还要“上班”。
一天没课,贺兰定准备巡视一下自己的产业。
走在怀朔的大街上,贺兰定感觉到城镇明显比去年要热闹许多。一路穿行走来,耳边甚至能听到各地方言。
“拉汉!”有谁在喊贺兰定的名字。
贺兰定寻声看去,看到了酒家二楼栏杆边倚靠着的正是高欢和他的小伙伴们。
一段时日不见,高欢一伙人的数量又增多了,大清早的就开始搞聚会了。
贺兰定拾步上了二楼,高欢给双方相互介绍。
“听说你这段日子都在闭门读书,今日怎么得闲出来?”高欢问道。
贺兰定也不隐瞒,直言,“食肆最近生意不怎么好,我去瞧瞧。”
说完又假装责怪道,“贺六浑,你不够意思啊,怎么都不去我贺兰家的食肆。”
“非是我等不愿去贺兰食肆。”一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起身,抢在高欢前头说道,“而是不敢去啊!”
“可是招待不周?”贺兰定疑惑。
“是招待太周到了。”高欢笑着揽住贺兰定的肩膀让他入席。
“每次去吃饭,都给折扣优惠。”高欢揶揄道,“真不怕我们一帮人把拉汉你给吃穷了。”
说完,高欢又问,“生意不怎么好是怎么回事?有人闹事?”先前的豆腐小摊不也是被人泼脏水造谣了么。
可是......高欢心中疑惑,如今贺兰之名在怀朔如日中天,哪个不长眼得去招人他?
“没人惹事。”贺兰定解释,“就是食客们说饭食不抵饱,吃了容易饿。”
“我得去店里看看。是不是分量少了。”不过有库姆在,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
“分量不少!”说话的依旧是刚刚的青年,名叫蔡俊,家中武将出身。
“就是你家的菜多是豆子做的,自然没有肉扛饿的。”
蔡俊一语道破天机,贺兰定恍然大悟。贺兰食肆里的菜品许多都是豆制品为主材料,比如高汤油豆腐、糖醋油泡。吃起来的确美味不输肉食。
可是豆子就是豆子,热量低,好消化——减肥佳品,却不适合天气严寒的北方。
那些客商们吃了一肚子的豆制品,走在街上冷风一吹,肌肉抖一抖,热量-1-1......从城南的街头走到街尾:今日热量支出大于摄入,肚子开始咕咕叫。
“多谢小兄弟提点!”贺兰定抱拳道谢,又冲高欢道,“食肆的生意就靠兄弟们照顾了,以后绝不给你们打折了!”
顿时哄堂大笑。
贺兰定去了食肆,将菜品不顶饱的推测原因告诉库姆。
“需要改良菜品?”库姆提议,“或者点菜送馕饼?”豆制品不顶饿,馕饼总管饱吧。
“先不着急。”贺兰定道,“待我再多看几日。”
接下来的几日,贺兰定恢复了正常上课,但是一到饭点便带着夫子一同来食肆用饭。
很快,贺兰定便发现了一些问题。
如今的贺兰食肆的用餐方式是桌餐点菜。可是这年头呼朋引伴在外头吃席的人是很少的——高欢和他的小伙伴们除外。
大部分人请客宴会都会设在家中,稍有传承的人家还会有家传特色菜,专门用来招待客人。
要是家里仆役人手不够,则会从外头食肆叫一桌饭菜回来,在家里招待。
食肆的主要客人实际上是往来商队。商队多则二十来人,少则两三人。领队者有的是大东家,有的是大掌柜,随行的则是伙计、小厮之流。
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东家和小厮能一桌吃饭?
显然不会。
东家和掌柜们能上桌吃饭,小厮随从要么一边儿站着,等着领导的残羹剩饭;要么自己找个屋檐下蹲着,从怀里掏出不知哪一天的馕饼,就着冷水啃了。
这种情况下,贺兰食肆的用餐方式也就不算合适了。
“可是镇上其他的食肆、酒楼也是这么干的啊。”库姆疑惑。
贺兰定直言:“所以他们生意也不行。”
“而且,他们有住宿生意。”住宿是主体,吃饭则是附带。
贺兰定分析了一下食肆生意下滑的原因,大致有三点:
1、怀朔的市场小,客源少。镇民们起先吃个新鲜后,就不会再来了。毕竟价格也不便宜,还不顶饱。
2、时人,更准确得说,怀朔镇的人们,上至富贵大家,下到小老百姓,都没有下馆子聚会吃饭的习惯。
3、食肆的主要客源其实是来往商人。可是食肆眼下大桌吃饭的方式又不适合商队的情况。
“分餐吧。”贺兰定想起了上辈子的工作餐和快餐店。
一人一个饭盆,有菜有肉有主食,还有汤。价钱不贵,还营养均衡。
“你觉得怎么样?”贺兰定问库姆。
“好是挺好的.....”库姆努力思考着,“那样的话,客人会多很多....但是.....”、
“但是,那样也会损失一些其他客人。”一旦贺兰食肆变成什么贩夫走卒都能进的饭堂,那些自恃身份的人就绝不会再踏足了。
“那就开两家店吧。”贺兰定拍板,“一家平价快餐店,一家高档贵族会馆。”
第七十二章
贺兰定在部落生意上投入的时间多了, 花在学习上的精力自然就少了。
张肃和徐清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准备趁此喘息间隙好好充实一下自己,每日手不释卷, 倒是比求学那会儿还要勤勉认真。
二人被将军府召唤去谈话时, 皆是心虚。
毕竟段将军派他们是去教书的, 结果眼下的情形也不知道他们教课是教得好与不好——夫子该教的都教了, 不该教的也教了。学生学也学了, 可是学进了多少,有没有什么效果,那还真说不清。
“小公子勤勉不缀, 热忠学习。”徐清只谈学习态度, 不谈学习效果。
“聪慧且才思敏捷。”张肃对贺兰定也是一通夸赞。
段长听了越发心中可惜, 一来可惜自己没早早关注到胡儿外孙,倘若在贺兰定小的时候,自己就把他接过来教导抚养,说不得能培养个天纵之才, 且与段家会更加亲近。
二则是可惜自家这个外孙,有眼光, 有心计, 脑子也够,却一根筋地不愿改姓,不肯踏入官场。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资质,蹉跎了岁月。
听完两个夫子的教学进度汇报,段长枯坐书房, 长叹一声, “唉。”
“阿爹?”段宁在书房外探头探脑。他刚刚向两位夫子打听了情况, 知道都他们说得都是贺兰定的好话后, 便想着趁热打铁,再来为大外甥谋取些福利。
“听说阿定读书读得不错?”段宁笑嘻嘻的。
“是不错。”段长看着自家儿子,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罢了,你就将那些人给贺兰送过去吧。”打一棍子,也要给个甜枣。
“哎!”段宁高兴应下。达到目的后,再也不多留,脚跟一转就跑出了书房。
看着逃一般跑走的儿子,段长无奈摇头,微叹道,“只愿那孩子是个表里如一的,日后能记着他舅舅的好。”
段长想要栽培、扶持贺兰定,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不争气”的儿子,以及段家日后的发展。
因此他此时也不能逼得太紧,一味督促贺兰定上进,反倒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段宁飞一般地跑出书房,待跑出他爹的小院,嗓门便大了起来,嚷嚷着让人备马,“那些人呢?都给我拴好了拉走!”
段宁拉着一串溜的流放犯抵达贺兰大宅的时候,贺兰定正在画食肆大堂的改造图纸。他准备把贺兰食肆改造成快餐店的模样,食肆的定位将更加平价且亲民。
“舅舅来了?”得知舅舅来访,贺兰定笔纸一丢,套上鞋赶紧去迎。
“还带来好多人来。”族人有些忐忑,搞不清其中状况,“打眼一看又百十来人呢。不知是何事。”
“阿定!”不等贺兰定细想,段宁已经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贺兰定走来。
“舅舅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贺兰定瞧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便知不是麻烦事儿。
段宁可不就是扬眉吐气、意气风发么。
先前他早就放出风声,要给大外甥解决人口短缺的事儿,结果朝廷的流放犯好不容易抵达了怀朔,却被自己阿爹扣住了不肯给。
“给你送人来了!”段宁高兴地指向不远处如同蚂蚱般被串成一串的流放犯们,“户籍文书都给你弄好了,以后这些人就是你贺兰部落的了。”
末了,段宁补充一句,“生死由你。”
这些流放犯被发配怀朔,按律可以落户为镇民。可是他们孜然一身来到这寂寥的北地,没有片瓦遮身,更没有土地牛羊等资产,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卖自己换一条活路。
“都是什么人啊?”贺兰定心道,可不能搞些穷凶极恶的坏蛋回来给自己添堵。
“什么人都有。”段宁冲贺兰定挤眉弄眼,“舅舅能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那边的是工匠,会建房子。”段宁道,“没犯什么大事儿,就是修建宫殿的时候打盹,走了水。”
“还有几个给贵人做首饰,失手打坏了珠子。”
贺兰定听着,一边唾弃这吃人的封建皇权社会,一边嘴咧到了耳后根——太好了!终于轮到自己来捡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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