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帝高欢都结婚了,大魏的末路也不会远了。自己是多想不开去给大魏当官做事。
闻言,段宁叹气摇头,“你还是不懂。”
段宁撕开遮羞布,直言道,“要不是阿爹还是怀朔镇将,你又姓贺兰,你真当生意好做的?”
“随便来个姓崔的、姓卢的就能把你的心血给夺走。”
段宁又道,“放眼整个大魏,哪个富商后面没有靠山。”或是倚仗名门贵族,或是为朝廷高官敛财。
段宁道破贺兰定的天真,沉声道,“阿爹护不了我们多久了。”
贺兰定沉默,他知道段宁的肺腑之言都是对的。
“不怕阿定你笑话。”段宁苦笑一声,“舅舅我是个没本事的,阿爹为我四处奔走,想要谋个好位子。”
“求了东家,拜西家,至今都没有着落呢。”段宁长叹一声,眼神幽幽,似乎看到了段氏在自己手中没落的未来。
“那个豆芽菜方子......”段宁和盘托出,“那是个好东西,能活万民。如今却也不知道被谁家给截胡去了。”
贺兰定有些难过,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阿定,早作谋划。”段宁认真道,“你有智有谋,比我有能力。你要是愿意,段家必倾力助之。”
贺兰定躲开段宁的眼神,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想求个夫子,竟然引出这样一大段事情来。
“生意的事情,寻个可靠的大掌柜管着便是。”段宁劝道,“你的心思和精力该用到正途上。”
贺兰定垂眸,沉默许久,抬头反问,“舅舅,你觉得大魏国祚几何?”
一道惊雷劈下,段宁呆愣住,眼睛瞪得通圆,不可思议地看着外甥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你...你....”段宁脑子都懵逼了,张口无言。
“舅舅您说的没错,没有阿翁的庇护,贺兰部落或许年去年冬日都挨不过去。”贺兰定一字一句道,“没有阿翁,贺兰的产业也保不住。”
“贺兰与段家血缘相系、利益相连。”贺兰定诚恳道,“我明白阿翁对我的看重、扶持和栽培之心。”
“我只愿贺兰部落与段氏家族长长久久、永立于世。”贺兰定话音一转,“但是,如今的大魏以危如叠卵,我觉得.......”
贺兰定声音压低,“与其去洛阳城里争个头破血流,最后说不定是一场空,不如......”
“不如好好经营怀朔?”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贺兰定的一番话听得段宁头皮发麻,讷讷无言——大外甥这意思是让自己、让段家割地拥兵以自重?这.....这是要谋反不成?!
“你....你....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万万不可与外人言。”段宁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反复叮嘱贺兰定后,两腿打飘地回了家。
看着舅舅虚浮的脚步,贺兰定挠头,心道,自己这一剂猛药是不是太狠了。
但贺兰定所言所语皆是心中真是所想,他不想去趟乱世的浑水,只想坐拥草原、固守怀朔。
大阴山阻碍了草原的发展,可一旦乱起,大阴山便是天然的屏障,护得一方安宁。
段宁打着漂回到了家,一进书房就哆哆嗦嗦地把大外甥的“胆大包天”告诉了父亲。
“阿爹....这....这孩子怎么会有.....会有这样的想法啊!”段宁头发挠秃也想不出原因。
段长沉默不语,叹了一口气后淡淡道,“炎汉以后,魏晋、前凉、成汉、前赵.....后秦....五凉、四燕、三秦.....哪个长久了?”皇帝轮流做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但是.....但是.....”段宁舌头打结,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也不能想着造反啊。”段宁声如蚊蝇,低不可闻。
“他只是说固守怀朔。”段长眼神幽深,脑中飞快运转,分析着朝中局势。
段宁在一旁嘀咕,“陛下正值年壮,又立了太子,怎么看都是国祚安康啊。”
“太子。”段长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去岁朝中的一件大事:“立皇子诩为太子,始不杀其母”。
一直以来大魏都是子贵母死的制度,一旦哪个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就会被赐死。生母既死,就有其他女人代为照顾太子,名为“保母”或“代母”。
然而,去年皇帝陛下却开启了历史的先河。
难道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段长细细琢磨,始终想不出贺兰定的“大魏危如叠卵”的断语从何而来。
“阿爹,这可如何是好啊!”段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抓耳挠腮道,“没看出这小子一身反骨啊!”
段长枯坐许久也没理清自己这个胡儿外孙的想法从何而来,只得道,“既然他想学,就把夫子先生给他送去。”
段长在发现贺兰定对于世道常识、国法律令上的短缺后,便物色了适合的人选。只是迟迟没有送过去——上赶着的买卖不香。
段长等着贺兰定醒悟,却没想到这醒悟有些太过头了。
“那....那些工匠么呢?”段宁小心询问。
段宁先前许诺贺兰定的“流放犯”其实早就被押解送到了怀朔镇,只是自家阿爹一直压着,“你这个时候送人手给他,不是鼓励他行商吗?”
段长就是要贺兰定在经商一道上碰瓷,发现官与商的天壤之别,心服口服地来向自己求助。
“算了.....你把那小子带过来,我交代他几句。”段长嘱咐道。
“哎!”段宁高兴应下。
在段宁看来,自家大外甥的思想有些歪了,可自己又没法给他拨乱反正。但这个时候阿爹提出要见大外甥,那一定能劝说他好好上进,莫走歪路的。
这边段家父子在琢磨贺兰定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另一边,贺兰定也在琢磨舅舅和阿翁是个什么意思。
“是想扶持我?让我进朝堂?”贺兰定有些发憷,自己连新手村都不敢出,怎么敢去风云诡谲的洛阳城闯荡。
正想着,有人来报,将军府有请。
正值饭点,贺兰定却没能吃上外祖家的晚膳,直接被请去了书房。
“你是怎么想的?”段长拧着眉,看着高壮如牛的胡儿外孙。心道,难不成这就是胡人的血——永远无法困于安宁?
没头没尾得一句质问让贺兰定呆滞一瞬后很快反应过来。贺兰定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反问道,“阿翁如何看眼下的大魏呢?”
不等段长回答,贺兰定又反问,“政治清明?百姓安康?君臣相得?”
“恐怕都没有。”
段长沉默不语。
贺兰定继续说,“文帝豪情壮志,可惜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同时还为大魏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孝文帝的改革不可谓不高瞻远瞩,但是他太着急,又太短命。倘若他在多活几年,北魏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但是,没有如果。
贺兰定垂眸,沉声,“被抛弃的六镇儿郎真的心甘情愿吗?”
任何的改革都是需要牺牲的,但是,当被牺牲的那一群人是有刀有马又穷困无比的士兵的时候,悲剧的结局早已有了预兆。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武夫造反说干就干。
贺兰定对于南北朝的历史了解知之甚少,不知道大魏怎么立国的,也不知道它为何而灭。但是穿越至今一年有余,贺兰定已然察觉出了不妥。
“饿极的狼早晚要吃人的。”
第六十九章
“饿极的狼早晚要吃人的。”贺兰定觉得北魏之乱应该源起六镇。
倘若朝廷不作出改变, 不给六镇儿郎一个公平公正的待遇,六镇造反是迟早的事情。
这年头,造反很奇怪吗?
而且未来掀翻北魏的齐武帝高欢在怀朔镇, 这就更加作证了贺兰定的猜想。
“一切都是你的推测。”长久的沉默让段长的声音有些暗哑。
“的确。”贺兰定点头, 爽快承认。
“其实我不想入朝堂的原因还有一个。”贺兰定有些任性道, “我不想改姓。”
贺兰部落本就是因为不肯改姓才被排斥到怀朔来的, 倘若贺兰定想入朝堂, 第一个要过的关卡就是:改姓——只有遵守那个圈子的规则,才能踏足那个圈子。
可是贺兰定不想改姓。“贺兰”是他上辈的标记,也是这辈子“贺兰”部落祖辈们的坚持。
“你.....”段长哑然, 没想到贺兰定还有这样一份坚持。
“所以, 你是坚决不要入朝为官?”段长有些可惜。
眼下朝廷的官职是九品中正制, 各郡按照氏族门第高低以次选举人才为选举格,名曰“方司格”。倘若贺兰定愿意改为汉姓“贺”,便可直接定品,入朝为官。
谁知, 这最简单的第一步竟然就卡住了——贺兰定坚决不肯改姓。
段长心中失望,不是对于贺兰定的失望, 而是对于心中盘算落空的失望。一种举目四顾不知前途何方的失望。
“阿翁, 您是想要离开怀朔吗?”这是贺兰定通过舅舅的言谈推测出来的。
段长苦笑,“你个小儿都能看出的事情,老夫能看不出?”军镇没有发展。
贺兰定劝道,“阿翁,瘦田无人耕。眼下的怀朔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可也山高皇帝远.....”
更加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 说起皇帝和国家大事, 贺兰定如今毫无负担。
“不如固守怀朔, 督促农耕,发展经济,勤勉练兵。”
在贺兰定看来,自家外祖父这个镇将着实不够尽职尽责。就算不喜怀朔,起码也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贺兰定压低声音,“我看着天下和平不了几日,届时,什么官职都是虚的,兵和粮才是实打实的。”
段长被贺兰定鼓吹得心中一动,不禁怀疑起自己以往的决策和选择来。
贺兰定如此劝说也存了自己的一份私心。外祖父在怀朔镇将的位置上坐得越久,就越有利于贺兰部落的发展。
正如舅舅之前所言,官商不离,自己想要壮大贺兰部落,离不开外祖家给自己做靠山。
末了,贺兰定低声嘀咕一句,“便是做官,我也只想做掌兵权的武官。”虽然世人多低贱武人,可是乱世之中,刀剑才是最好的倚仗。
无论是高居朝堂的宰相,还是传承百世的士族,战争的绞肉机之下,没有武力护卫,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
“真是好大的口气。”段长被贺兰定轻飘飘的语气和态度气笑了,真当朝廷官职都是萝卜青菜任你挑选不成。
“且回去好好读书学习去吧!”
贺兰定这才知道,外祖父竟然早就给自己择选了夫子。
“多谢阿翁!”
“多学多看少说话。”段长算是被自己胡儿外孙的这张什么都敢说的嘴给吓到了。
“明白!”贺兰定笑嘻嘻道,“我只有与家里人说这些。”
段长一共给贺兰定物色了两位夫子,一位名叫徐清,擅长律法。一位名叫张肃,精通史经和政令。
两位都出身寒门,虽然不缺才华,但因着没个好“姓”,根本无法踏足官场。甚至奋斗一辈子,运气好些的能做个县令。
大多数寒门子弟都是当个小吏蹉跎一生,又或者是投入士族高官的门下,做个门客,为其打理各种琐事。
徐清与张肃便是后者,他们原先为段家办事,做些润笔的事情,如今被指配来给贺兰定讲课。
贺兰定原本给自己的安排是,每天上午处理一些部落生意上的事情,下午就看看书,学习学习。
谁知,外祖父直接给自己塞来两个夫子,一个给自己上午上课,一个给自己下午上课,课业结束后自己还要挑灯算账,盘算一下产业的盈亏——这什么牛马人生!
更苦难的还在后头。兴许是因为贺兰定那句“便是入朝为官也要做掌兵的武官”,没过几日,外祖父又送来一个武夫子,专门教授贺兰定的武艺和兵法。
于是,贺兰定的每日形成安排就变成了:上午习文,下午学武,累成一条死狗后,继续挑灯记账本。
哦,除此之外。贺兰定还得抽空巡视产业、选拔人才、鼓励创新。
贺兰定:.......别人穿越是一呼百应的龙傲天,怎么轮到自己,还是做牛马?
“小公子。”徐夫子轻唤一声,打断贺兰定的走神。
“咱们继续说律、例、举的关系......”徐夫子精通律法,且言语通俗易懂,贺兰定的许多疑惑在其讲解之下都迎刃而解。
“朝廷只有律,例和举则掌握在地方官员的手中。”徐夫子的课程通俗易懂,“如何审判、如何量刑,是地方官员在律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经验...”
徐夫子停顿一下继续道,“甚至是个人的好恶....来裁断.....”
贺兰定听得入神,心道,徐夫子倒也不敷衍自己,面上的、实际上的,都给自己讲了。
学习的日子虽然辛苦了些,但是辛苦也伴随着收获。三位夫子的悉心授课给了贺兰定一种拨云见月、恍然大悟之感。
如此水深火热的学习生涯中,贺兰部落竟然接连出了几件喜事。
首先是阿塔娜研制出了更加温和、护肤的肥皂。
“先前的肥皂太烧皮肤了,又要用精盐析出,那成本多高。”阿塔娜在心中翻来复去地琢磨:盐析法成本高,做出的肥皂去污能力又太强,那就干脆减去盐析的这一步。
“减去盐析的步骤,就无法分离出甘油了。但是,甘油有润肤的作用,混在肥皂里可以让肥皂更加滑润,对皮肤的伤害也小许多。”
阿塔娜拿出最新制成的艾草皂,墨绿色的长方块,油润润地看着像一块碧玉。拿到近处,一股扑鼻沉郁的草木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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