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快去王铁匠家修一修!”
一时间, 王家铁匠铺生意火爆, 都是来维修或是定做兵器的。好在, 之前接了许多榨油机的订单,铺子里刚刚进了一批铁矿石,否则,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至于明年开春的榨油机能不能如约交货, 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在其他人陷入临阵磨刀的慌乱之时,鲜于安对自家媳妇愈发佩服。看着部落里满满当当的粮草、银光雪亮的刀箭, 鲜于安感慨着, “阿荻真是鲜于家的珍宝啊!”
“媳妇儿这是会掐算吗?”鲜于安笑嘻嘻问道。
阿荻自是不会掐算的,但是她长眼睛了,“贺兰部落什么情况,你们没眼睛看吗?”
自打进了腊月,贺兰部落一整个秣兵历马的肃杀氛围, 但凡不是太蠢的都知道这里头有事儿。但是大部分人都有种掩耳盗铃的心态, 根本不愿正眼去面对潜在的危机。
“大家都在宰羊过节, 贺兰部落的车队来往不停, 一直从外头换粮食回来。”做这些的时候,贺兰定一点都没避着人。因此,如阿荻这般学着贺兰家囤积粮草的人家不在少数。
话说到这儿,阿荻有些不高兴,咬牙道,“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了,蠕蠕怎么就来了呢。”
说着也不搭理鲜于安,拎着保养得油光水亮的马鞭走出账外,手腕一抖,长鞭如灵蛇破空“biang、biang”作响。
鲜于安缩缩脖子,长鞭的破空声让他想起了与自家婆娘初识的场景——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一手紧拽着马儿的鬃毛驱马向前,一手持着套马杆。
马儿急驰,绳索如勾魂锁链一般套中马首。尘土飞扬中,野马轰然倒地。鲜于安当场就做了决定,他要取这个厉害的女娃娃当媳妇!
时光飞逝,当年套马的小姑娘已做人妇,可是手里头的功夫却一点没落,反倒更加雷霆霹雳——这一回,她要套的是蠕蠕人的脑袋!
阿荻挥舞着马鞭重拾当年一鞭封喉的手感,鲜于安也不甘示弱——卖羊毛不如自家婆娘,不能上了战场还躲婆娘身后吧。
所有人都知道蠕蠕人一定回来,但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正月二十,奔腾的马蹄声如滚雷般从天与地的交界处传来,一刻钟后,一条条黑色的巨蟒出现在了苍茫草原——那是柔然人的军队。
草原战争的残酷在于没有任何侥幸,不存在以少胜多的奇迹——什么以山林峡谷为陷,什么借天地之水为力,在草原行不通。
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只有刀与箭的拼杀,只有血肉之搏,谁弱了,谁怂了,就是死。
柔然的军队目标非常明确,他们直奔怀朔镇而来——敕勒川草原何人不知怀朔富裕。而怀朔镇北城墙下就是贺兰大本营。
“儿郎们!”贺兰定高座马上,手里举着个扩音喇叭,与他一身戎装格格不入。但无人觉得滑稽,所有人都握紧手中的武器,默默聆听着首领的阵前动员。
金银丝线织成的贺兰旗帜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出征的鼓点敲打在战士们的心头。
“我们不能退!不能输!”贺兰定声嘶力竭地大喊,“誓死保卫怀朔!保卫贺兰!”
一声擂鼓,将士出征。
城墙上,段家父子正在督战,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遭遇如此大战。段宁心中不安,“阿爹,我们只守城吗?”
第一阶段,怀朔镇兵没有出城迎战,而是固守怀朔镇。与柔然大军正面交锋的是草原上的各部落,比如贺兰,比如斛律。
倘若部落兵防线溃败,段长才会出兵。
段宁焦急,担心大外甥吃亏,段长却很淡定,“看看他的本事。”他自然是指贺兰定。
“倘若他能赢下这一仗。”段长意味深长地看向长子,“那么,段家以后就交给他了。”这是段长对贺兰定的终究考验。
段宁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如今的他,菩萨心肠过剩,还差了点金刚手段。”倘若贺兰定能赢下这一战,那么,他的怀朔,乃至整个敕勒川草原的声望都将无人能敌。
贺兰定可不知道阿翁对自己的考量,他只知道刀剑无眼,他必须用最低的代价打赢这一仗,贺兰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财富。
柔然大军越发逼近,近到贺兰定隔着漫天的雪粒子都能看到对方狰狞如野兽一般的面孔。
拒马上前,盾兵列阵,箭手在其后。
近了,又近了。
当柔然前哨军进入弓箭射程的一瞬,弓如霹雳弦惊,箭雨漫天,遮天蔽日如蝗虫过境。
一波箭雨射出,前排箭手蹲下,后排箭手补上,又是一轮箭雨。
如此交错射击,强力猛攻之下,蠕蠕军队的前哨步兵倒下一片。
“冲啊!干死他们!”猛攻激起了柔然人的凶性,队伍后方的骑兵顾不上什么队形,策马奔腾上前,誓要将敌人踩踏成肉泥。
“收!”盾牌连成盾墙,弓箭手隐于其后。“哞哞”两声,八头大黑牛从后方扑出,每只黑牛的身后缀着一只火油桶。
火苗见风就涨,很快烧到了黑牛身上。吃痛又惊慌的火牛撒蹄子狂奔,一头扎进柔然骑兵队。马儿惊慌失措,没把住缰绳的柔然骑兵被掀翻下马,瞬间被踩踏成泥,重归敕勒川的怀抱。
草原作战,骑兵优势极大,开阔的地势,骑兵一个冲刺能将步兵串成一串冰糖葫芦。柔然此次大军压境,步兵在前——大概率是柔然人的奴隶,骑兵在后——这才是柔然主力军。
贺兰部落以一波箭雨骗得柔然骑兵冲击,再以火牛冲散骑兵列队,趁着柔然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之际,两队骑兵从贺兰大营奔袭而出,一左一右,犹如两条巨蟒蜿蜒过草地,闪电般将柔然骑兵包围。
绞杀时刻!
贺兰骑兵快如闪电,装备精良,雪亮的大刀照亮阴暗的天空,锋利的刀刃劈开塞北的冷风,“咔哒”一声,一颗大好头颅飞出,热血喷涌,激起腾腾热雾。
“杀!”敌人的鲜血激发了贺兰骑兵的士气,他们势如破竹,越杀越勇。
小半个时辰过后,战场上已经没有战立的柔然人了。至此,柔然大军的先头部队全灭。
贺兰骑兵一份为二,一部分勒紧缰绳,警戒护卫;另一部分翻身下马,开始武器回收,以及补刀——尖枪戳进胸口、利刃切开脖颈,确保每个柔然人都死得不能再死。
寒风呼号,阴云低垂,黑压压一群秃鹫在半空中盘旋,只等人类的战争结束后冲下去饱餐一顿,吃个爽。
“蠕蠕大军往东北去了。”天空中的猎鹰穿来了敌人的情报。
“武川?”怀朔东行六十公里便是武川镇。
柔然人作战有两大特点。一是善打顺风战,一旦开头占了先机,柔然士兵就会越战越勇,鲜血能够激发他们的凶性。
二是善打退堂鼓,苗头一旦不对,他们转头就跑,绝不恋战。
贺兰部落的闪电出击将这群雄心壮志的柔然人打懵逼了,直接转头去攻打隔壁武川镇——谁都知道柿子要挑软得捏。
只是......武川也不是软柿子啊。宇文父子可不是好啃的肉骨头。
将一闪而过的念头抛到脑后,贺兰定开始巡营。
此战贺兰部落虽无死亡,但是伤者不可避免。大营里专门设有急救营,里头的军医是贺兰定花大价钱从孙良医那边挖来的学徒。学徒虽然不如孙良医经验丰富,但是处理外伤绰绰有余。
看着用冷白开冲洗伤口的士兵们,贺兰定心里不是滋味——他早该把白酒给弄出来的!
可是,部落里吃饱肚子也就才这两年的事情,哪有粟米去酿酒呢?再者,贺兰定是真不会酿酒。
“那就抓个会酿酒的回来!”贺兰定心下发狠。自己的步子还是太慢了——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扎稳打固然稳妥,可也会错失许多发展的良机。
“还有....□□.....”在推算洛阳不稳,柔然可能来袭的时候,贺兰定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提前把□□给搞出来。
在没有走到今时今日之前,贺兰定根本没考虑过大型战争这回事儿——对,高欢会造反,大魏会完蛋。可是,这和他们贺兰家有什么关系?你们打你们的,我贺兰老实在草原放羊织毛线。
然而,现实给了贺兰定迎头痛击。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之事,大多数时候,人都是被历史推着向前走。
树欲静而风不止。贺兰家想要安逸放羊牧马也要看旁人同不同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与柔然一战并未持续很久, 从正月二十到二月初五,柔然大军先是在怀朔镇外被贺兰部落斩了“队首”,转头向东北去, 又在武川镇外被宇文部落揍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接连受挫的柔然人兵败如山倒, 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了草原深处。
其实, 柔然大军退得如此迅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去岁草原水草丰茂, 牛羊壮硕, 冬日又没有遭遇寒流灾害——家里中有粮,不到迫不得已,柔然人也不想拼命。几经试验后发现六镇没那么好打, 立马就放弃了。
贺兰定并不放松警惕, “大规模正面进攻不成, 他们一定会化整为零,小规模骚扰,抢一把就跑,大家一定要保持警惕。”贺兰定不希望损失任何一个族人。
“阿兄!”小童欢快的喊叫声传遍草原, 一只骑兵队从北城门鱼贯而出,直扑贺兰大营。
贺兰定看不清马背上小孩儿的面目, 却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阿昭!阿暄!”贺兰定遥遥呼应。
贺兰定已经快两个月没见着两小孩儿了, 心里牵挂得不行。原打算今日将草原营地的人手重新规划分配好后就回贺兰大宅,没想到同样思念兄长的阿昭、阿暄已经等不及,带着人马出城来了。
马队在贺兰大营外的拒马木前停下,两小孩儿翻身下马,如小炮弹一般直扑贺兰定。
贺兰定弯腰张开双臂, 迎接两小孩儿的到来。小炮弹撞入怀中的一瞬, 贺兰定立马察觉到异样——分量轻了。
再一看, 两小孩瘦了一圈, 原本圆嘟嘟红润润的苹果脸瘦成了尖锥脸,Q弹布丁一样的脸颊肉全没了。脸小了,一对眼珠子越发显大了。
“瘦了,瘦了!”贺兰定痛心不已。
阿昭红了眼眶不吱声,阿暄苦着脸道,“阿兄不在,吃不下,睡不着。”
贺兰定离开的第一天,阿暄还没觉得有什么,照吃照玩儿一点不耽误。
可到了晚上,漆黑安静的屋子里没了阿兄“咻咻”的呼吸声,冰冷厚重的被窝里没有阿兄热乎乎的臂膀,那可真是.......哪怕是现在想想都要哭。
再到了后来,柔然大军压境。哪怕在怀朔镇内的贺兰大宅也能听到万马奔腾、弓弦霹雳之声,两小孩儿就更害怕了——他们的阿兄正在和敌人战斗。
“阿爹.....阿爹就是这样有一天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阿暄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幼年的记忆并没有被遗忘,只会在某一刻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阿昭吸溜着鼻水,努力崩住眼泪,哽咽道,“阿兄打败过他们一回,就能打败他们第二回 。”
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草原上的嘶吼声、哀嚎声、血腥味顺着呼号的北风翻过城墙,钻进了贺兰大宅,钻进了兄妹二人的耳中鼻下。
两小孩儿紧紧依靠在一起,团成一团,恨不得回到在母亲肚子中的最初形态,也是最安全的时光。
“是阿兄不好,阿兄不好!”贺兰定又心酸又懊悔,真想给自己哐哐两拳——自己是脑子坏了吗?怎么能单独把两小孩儿落下呢?
正如先前所说,任何抉择在选定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对错。
“阿兄也不知道蠕蠕那么不经打啊。”贺兰定挠头,他更不知道,对两小孩儿而言,与阿兄分开要比直面腥风血雨还要可怕。
“阿兄,没关系的。”阿昭反过来安慰贺兰定,“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会再害怕了。”
听着小孩儿懂事的话,贺兰定想说,没关系,以后阿兄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你们,再也不分开。
可是,安慰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又吞回了肚子里——小朋友经历此事都已经成长了,自己此时再开倒车,不是让成长时所经历的痛苦都白费了吗?
“嗯!阿昭、阿暄最厉害!”贺兰定一人比了个大拇指——在这世上,谁也不能依靠谁一辈子,分离才是最后的结局,让两小孩儿趁此机会坚强成长起来,也未尝不可。
“咱们得赶紧把掉了的肉给补上!”贺兰定大喊一声,一手抱起一个往大帐去。
谁知,两小孩儿将脑袋往他肩窝里一搁,随着上下起伏的步子颠簸两下,眼皮儿一耷,竟是秒睡了。
给两小孩儿剥去厚重的皮袄,轻轻盖上羊毛被,贺兰定静静看着两小孩儿安静乖巧的睡颜,一颗因着血腥战争而浮躁的心也缓缓安静了。
心绪宁静下来的贺兰定正要准备办公处理一些战后事宜,外头来报,说是斛律部落来人,斛律金亲自拜访。
“贺兰首领料事如神,能征惯战。”斛律金恭维道。
“侥幸侥幸。”贺兰定倒不是自谦,而是事实如此,倘若不是这次柔然方面畏难而退,没有必死之心,这一仗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贺兰部落的伤亡无法估量。
贺兰定在复盘整个事件的时候,甚至会想:这会不会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次示警和机会——乱世将至,需早做打算,下一次可就不是“演习”了。
外界的恭维谦虚只会让贺兰定更加警觉,鲜花和掌声都在提醒贺兰定:你要做的还有许多,再快些!
斛律金看着丝毫不见得意之色的贺兰定,心中越发佩服,也越发不知该怎么开口提接下来的事情。
“斛律部落情况如今?”贺兰定询问。
“没什么大碍。”斛律金道,“十来个蠕蠕组成的小队,不足为虑。”
蠕蠕大军的先头部队被贺兰全歼,后面又在武川吃了个大亏,后续虽然大军撤退,但仍有不少蠕蠕人不死心,不想空手而归。
这些脱离大部队滞留敕勒川的蠕蠕人十几人成一队,突袭骚扰草原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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