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尼开了两罐啤酒,大口喝下半罐,打了个嗝儿。“酒是好东西,烧鸡也是好东西,在你这儿我最自在了!”
小尼笑得畅快,上班的怨气全抛到九霄云外。
张震威站在木门外,被钉住了似的,怔怔看着小尼。他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追着小尼来到这,想跟她好好道歉。可他知道没必要了,小尼已经不需要任何开解,过会儿她就会心无芥蒂地回到乌有乡,对谁都不再生气。
张震威失魂落魄地回到漫画店里。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怎样了?”“小尼揍你了吗?”
“小尼跟大梦的关系很好?”张震威对大家的提问恍若未闻,只是迷惑地看着邬三元。
“大梦生活挺困难的,不能自由走动,也赚不了几个钱,小尼心肠好,常常去接济他。嗐,小尼最心软了。”
完全不是心软的问题。张震威想,刚才的情景是小尼接济残疾人吗?在他看来,恰恰相反,是大梦“布施”给小尼。他原以为大梦是个寒酸可怜之人,可在那地下书房,他纤细的手掌控了小尼!
张震威感到嫉妒,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安。想向三元求救,却见三元在看着蛋糕笑,不是他平日那种繁花盛开、普渡众人的笑法,而是沉浸在自己幻想里的傻笑。
张震威暗叹,敢情全世界都受到恋爱之神的眷顾,只有自己被落下了!
第31章 保住自己
朱小尼去上班之前,在番仔那里剃了个寸头。她刚学做咖啡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形象,没别的理由,只是为了方便利落,不会阻碍视线。番仔三两下把她头发剃好,满意道:“帅!”
小尼微笑——她知道自己不帅也不美,细眉小眼的,一点都不招人,唯一引人耳目的是每回顶着寸头进女厕所,都会被人警戒地察看有没有胸。她胸小,常常招来“哎哟,你咋跑进女厕所”的惊呼。
剃了头,小尼整个人舒坦了。回到咖啡馆,服务员都在休息室里,围坐着吃简单早餐,一边嚼着千篇一律的包子饭团,一边聊着八卦。
“蒙老板怎么老是黑着脸?例假来了?”“刚还批评我做的指甲太复杂!她不做指甲,就不让人做了,什么道理?”“怕装饰的东西掉进食物里嘛。”“喂,你们说,她是不是跟海老板吵架,被甩了……”
这类的议论,小尼每天都听到。虽然服务员都是女生,她们嚼舌根的重点永远是蒙宥芸,而不是海音或者大齐。小尼每回都想堵着耳朵,心想,大齐跟她们一样也喜欢对人评头论足,而且也只喜欢评论女的。
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但她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半袖。她的纹身第一次在同事面前一览无遗。休息室顿时里鸦雀无声。小尼微笑:“你们吃好,我干活去了。”
小尼刚开始加热咖啡机,大齐就来了。大齐愣了愣,嘴角冷笑:“新头型啊。”
“特调我不做了,以后订单来了,你自己操作吧。”
大齐砰一下把带着哑铃的包扔到桌底,“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天要出七八十杯美式,兼顾不了别的,”小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们分分工。”
大齐挺了挺胸,看起来更加魁梧了。小尼有点害怕,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手冲壶。却见大齐歪嘴笑道:“可以啊小朋友,有海音撑腰,这就长出几把了。”
小尼冷着脸:“别叫我小朋友!”
这之后,两人再也无话可说。小尼说到做的,不管订单源源不绝,绝不给大齐搭把手。订单开始积压,大齐忙得焦头烂额,服务员不停来催单,他越做越生气,对服务员吼道:“在做了!你瞎了吗?”
服务员可不敢顶撞回去。蒙宥芸发现气氛很不对,过来吧台调停。见到蒙宥芸,大齐收敛了脾气,用很严肃语气说:“我的原则是产品第一,其他都不重要,尤其是人事关系。蒙老板,我们咖啡馆不应该被人情关系拖垮,有能力的上岗,没能力的怎么舔男老板都不该占住岗位,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说到“舔男老板”,大齐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看向小尼。蒙宥芸脸上变色,“你说舔老板是指谁?”
大齐张开大手,仿佛整个吧台是他的王国,“这不很明显吗,海老板最疼谁了?谁是这里的皇族,说不干活就不干活?”
小尼气得脸热辣辣的,她不会跟人吵架,解释这些事让她感到脏了嘴。一瞥之间,服务员们竖起耳朵,为这个八卦而窃喜。她才不想成为别人的娱乐!
海音从巧克力店爬上楼,登时好几道目光射向了他。“怎么了?”他看向最气势汹汹的大齐,“营业期间,有话下班再说。”
蒙宥芸冷冷道:“不,这事现在就要说清楚。大齐,你说的皇族是谁?”
小尼忍不住红了脸。但这不是羞耻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道:“海音雇佣我,不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你对我的实力有怀疑的话,我们打个赌约?”
“赌约?”大齐觉得好笑,“赌什么?”
“小尼……”海音阻止她,却见小尼微笑,以不容质疑的声音说:“我的美式,跟你的特调比一比,看我们谁的销量更好?我跟你不可能在一起工作,谁输了自己走吧。”
海音只感到荒谬:“朱小尼,你幼稚不幼稚?工作上的事,我们好好协调,没必要赌气。”
不料蒙宥芸叉手道:“小尼的提议可以。你们既然不能调和,我这里也没别的岗位可以调动。以一个月时间为准,你们谁卖得多一点,谁留下来。”
海音还想反对,却被蒙宥芸拉住了手臂,语气暧昧地笑道:“你怕小尼输了,你保不住她吗?”
“我不会输的,”小尼看向海音,尽量在脸上表现决心。所有想要保护她的人,都在自以为是地把她拖进坑里,她摸了摸自己裸露的手臂,心想,我可以保住我自己。
小尼像往常一样做咖啡。美式本来是店里销售第一的单品,甚至比甜点还好卖。虽然只是浓缩咖啡加水,用的也是比较便宜的拼配豆子,但豆子的选择、机器怎样调试,温度怎样掌控,做出来的成品天差地远。小尼的美式咖啡受欢迎,自然也是用心制作的。
可特调咖啡更能彰显咖啡师的手段。在小尼的浓缩咖啡基础上,大齐加了额外的风味,不但口味新鲜,而且很适合拍照。前面的几天,特调咖啡几乎每桌都点,大齐带着一股战神的气息,认真地出品每一杯,哄得客人欢欢喜喜。
蒙宥芸没什么不满意的,特调卖得贵,提高了客单价;海音也不能为难大齐,谁赚钱谁就有话语权。暗地里,他很为小尼担心,私下对她说:“你打算怎么办?唉,你争这口气有什么用,工作最重要是合作,不是互相打击。”
小尼想要翻白眼,她倒是想和平,是他们好勇斗狠在先!“我没想怎样,该做咖啡做咖啡。”
海音叹道:“特调卖得好,也不是什么好事,现今客人消费能力下降,把钱花在咖啡上,就不会花在甜品上,长久下去,我们整体的销售额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上涨。甜品用的都是新鲜水果和奶制品,材料耗损反而是我们承受不起的。”
小尼微微一笑,“就是啊!海老板说得对,工作最重要是合作,大家都有收益,才是好的。”
“什么意思?”
小尼不答。海音在小尼眼里看到机灵的光——竟有点像邬三元。海音霎时想起,朱小尼也是来自福星街。这条街的人谁不是资源短缺,想尽办法活下去?小尼会有自己的办法,尽管,可能,不太光明正大。
那天做完最后一杯咖啡,小尼趁着大部分员工都离开了,走进厨房,找那位法国回来的甜点师。甜点师脾性冷淡,寡言少语,跟大家都不太熟络,小尼跟她也没怎么说过话。在制作台边,小尼给她递了一杯洋甘菊茶。
“我不信中医的,但植物茶喝了舒服,对身体有好处。”
甜点师抬起眼,拿不准小尼为什么跟她搭话,但她还是把茶接了过来。“有什么事吗?”顿了顿,她又说:“新发型很适合你,纹身也很酷。”
小尼微笑:“我之前老怕人说我有纹身,不敢露出来。但店里暖和,穿着长袖很不舒服呢。”
甜点师抿着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围裙。小尼接着说:“你把自己包得这么密实,是怕人看到什么伤疤吧。夏天时穿那么多,会长疹子的。”小尼指了指柜子上的湿疹药膏,“我无意中看见的。”
甜点师感到被冒犯,直视小尼,却见她眼里毫无恶意。小尼五官平淡温顺,又娇娇小小的,很难让人产生防备心。想了想,甜点师解开领巾,露出火烧的伤疤。
“你来跟我说话,是想看这个的?看吧。”
褐色的伤疤延伸到领口里,非常显眼,大齐认为她这样穿衣是高傲、是在模仿法国人,但小尼却不那么想,甜点师遮遮挡挡,必有不愿暴露人前的东西。小尼没有追问这个伤口怎么造成的,人经受痛苦很正常,她也有很多不想被人议论的伤痕。她露出了同情的目光,随即打起精神,道出她的目的:
“不是!我来是想跟你联手赶走大齐。你知道他在背后怎么说你吧?”
“哼,烂人一个。他说什么我不在乎。”
“但你也想过一脚把他踹到大街吧。”
甜点师端详小尼,忍不住笑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斗来斗去,我看错了。”
“我不喜欢斗来斗去,但我发现自己忍声吞气,最后会变成更坏的人!”
甜点师觉得这论点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凑上前道:“好吧,我想踹他屁股很久了,你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甜点师就做了产品的调整。她根据季节,采用橘子、柿子这类食材,更新了甜点品类,这么一来,甜点无论是食材还是风味,就跟大齐的特调很相近。
这是直接跟大齐对线了!饮料和甜点应该互相衬托,而不是重复同样的食材。
海音提出反对,蒙宥芸也不太赞同。但甜点师才是技术核心,而且这些材料正当季,成本最低、最易获得,做成甜点又很有可塑性,他们提不出更有说服力的反对理由。海音看了吧台一眼,温声说:“你别卷进他们的斗争里,你也不想我们工作环境里都是拉帮结派的事吧?”
“是他们把我卷进来,”甜点师跟平时一样语调平静,“海老板,蒙老板,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店的初衷?你面试我的时候,说要做一家以巧克力为基础的、优良的甜品咖啡馆。你们为什么容许个人表演欲那么膨胀、那么自恋、那么有攻击性的人,影响我们所有人?”
海音无法反驳。经营一家店,常常有各种关系上的平衡,对老板来说,人的流动性当然越少越好,所以即使对大齐有所不满,他也会忍耐、劝解、端端水——哪里能像影视里演的霸气总裁,指着鼻子让人滚蛋?
他眼望蒙宥芸,蒙宥芸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似的,耸耸肩:“我们看结果呗,反正有一个月时间,谁有本事,一目了然。”
小尼走进地下室,摸了摸大侠毛乎乎的下巴,然后轻手轻脚走向大梦。大梦笑道:“心情好了?”
小尼点点头,把大梦爱吃的烧豆腐、醋肉和啤酒摆在桌上,“雨过天晴啦。”
“我听到外面还在下大雨。”
“大梦老师,我是文盲,不用调侃我!告诉你,我决定要好好工作。”
“你之前不?”
“之前我只是工作,但现在开始,我想给咖啡馆赚钱。海音看起来风光,他其实很缺钱,如果咖啡馆能运作得好,他的处境就会改善,我也有了个长期的栖身之地。”
“海音……听大家都在说他,希望有机会能跟他见一见。”
“机会多得是,海音常常来找邬三元,”小尼把橘子泡水倒进大梦的老茶缸。
“海音,姓海……”大梦看着茶缸冒出的热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很少有的姓。”
大梦喃喃道:“我有个同学就姓海。”
“快吃快吃!豆腐凉了就腥了……哎,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呢?”小尼没有在意大梦的话,把菜满满堆在大梦的搪瓷碗上。
雨一直在下,三元在门前垒起了两层砖头,生怕水会倒灌进来。他全身湿透,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还是忍着风雨鞭笞,把摩托搬进了屋里。
看着水塔,他想:“难怪这玩意儿建在这里,这儿太能积水了。”
店里新来了一个齐人高的手办,售价四万多,是个客人的预定,要到月底才拿走。三元把摩托和手办都仔细擦拭了一遍,确保不会被水汽侵蚀,才放心回去睡觉。
睡不踏实,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店里传来声音。店门已经上锁了,是老鼠?是偷偷复制他钥匙的海音?在门口,雨密得什么都看不见,水塔就在眼前。闪电一亮,瀑布一般,从水塔里涌出了一大股一大股的黑水。黑水流到近处,才看到一双双红色的眼睛,老鼠,数不尽的老鼠从塔里逃窜出来
了!
三元的心砰砰乱跳,睁开眼,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在地下室里。这个梦太真实了,残影还停留在脑子中。
三元坐起身,紧紧抓着被子。过了好一会儿,他缓了过来,给海音打电话。
“做梦而已,别怕,”海音哄孩子一样,“戴着耳塞睡觉,听不到雨声能睡好点。”
“地下室本来就听不到雨声。”
“老鼠是我编出来的故事,你知道塔里根本没这东西。”
“都怨你,”听到海音的声音,三元情绪好了起来,“讲了这么个有鼻子有眼的事,把整条街的人都吓到了。”
“我有两个建议,你选一个。”
“说。”
“第一个,明天我们去塔里看看,如果真有老鼠,让卫生部门来做消杀好了。”
三元想到漆黑腐臭的塔底,打了个冷颤,“我还想多活几年,pass,下一个!”
26/40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