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跟他和好了?”
海音的心抽了抽,摇摇头。小尼叹一口气:“行吧,但你也别骗着蒙老板,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你知道她喜欢你吧,你对她完全没意思,就不要钓着她嘛。”
这事被那么直白地说出来,海音有口难辩,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没有……我怕她不开心,可我也没骗她。”
“你有。”
小尼撂下这句话,就回到她的咖啡机,留下一肚子话无从说起的海音。他骗蒙宥芸了?在咖啡机的金属面上,他看到自己扭曲的身影。确实,如果他坦诚他爱的是邬三元,蒙宥芸很可能会立即跟他散伙。也可能不会——他不知道,他现在最最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宣之于口。
下班时,小尼主动找蒙宥芸:“我送你回家。”
“啊?”蒙宥芸有点惊愕,“怎么送?”
小尼指了指自己的脚。蒙宥芸考虑了几秒,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吧。”
蒙宥芸总是开车出行,在复兴路漫步,对她也是件新奇的事,一路走来,她发现很多店都在装修。“最近大家都很有钱吗,都在扩张店面呢。”
“当然不是,因为大家都没钱,店开没几天就倒闭了,倒闭了,又有新的一家入驻。”
“那还是有钱啊,店面都很快租出去。”
小尼长长吁出一口气:“租店不是因为有钱,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啦,没有工作,只好开店试试,总不能在家躺着吧。”
“没有工作……”蒙宥芸对这逻辑很难理解,过了一阵,才道:“我还以为创业是因为想做什么。”
“一半一半吧,有人是自己想做,有人是不得不做。大部分人都是做了就没法刹车……”
“那你呢?”
小尼耸耸肩:“我是没有主见,我那时的男朋友想做,我就辞职陪他。后悔死了!”
“没想到,你也会被男人坑。”
“我脑子本来就不怎么灵光。”
蒙宥芸被她逗乐了。回想起来,两人虽然在店里日日相对,可从没放松地聊过天。她跟哪个店员都没法放松地聊天,倒不是高傲,她只是不会。
“店里的人常常背后议论我,你从来不参与。”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知道,”蒙宥芸指着自己的额头,“我这里通灵!我还知道你怕我。我说对了吗?”
小尼赶紧摆手否认,“不可能,我谁都不怕,”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我是怕你。我跟大齐比赛,我以为你不会支持我。”
“怎么会?我巴不得他快点滚蛋,”蒙宥芸掩住嘴,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小尼感到大快人心,“是吧,那人太讨厌了!”
“你怎么会认为我支持他?从你们立赌约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要说为什么……因为每次他拍我马屁,都给我做冰得要命的气泡水,我胃不好,不能喝凉的。你看出来了,你每次拍马屁都拍到点子上,会给我泡热茶。”
“所以显得我聪明伶俐。”
“你也不怎么聪明伶俐,要不就不会被男朋友坑。你是善良——善良的人,总比别人多做一点蠢事。”
“也是,”两人笑了起来。
小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蠢事,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善良。她们说了一席话后,小尼就顺势邀请蒙宥芸去猪笼草喝咖啡,两人散着步,不知不觉来到了老街。
从经过路牌开始,街道的气场就变了,汽车几乎没有,商店门面老旧,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溜达,也不怕路上躺着的野狗。这跟其他街道很不一样。这里的黄昏,反而像黎明,有一种慢悠悠地运转的生活气息。韩国咖啡馆已经休息了,这条街又恢复到平静老旧的模样,几乎跟十年前没有差别。
“福星街这时间人最多啦,”小尼解释说,“一会儿回去我还要卖奶茶,你自己找地方坐,会比较吵闹,没关系吧?”
蒙宥芸微笑摇头,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就会觉得什么都“没关系”。
猪笼草店前很多人,准确地说,应该是漫画店的门前非常热闹,聚集了最多的人。蒙宥芸一眼就看到那辆Vespa。她瞪圆了眼,下意识地走向熟悉的老摩托车。车子修复得很漂亮,甚至比在英国时还显新。
这是海音的宝贝,他肯定不会送给别人,更别说卖出去,蒙宥芸想不明白,为什么摩托车会在这里。
从敞开的大门,走出了踩着澡堂拖的邬三元。邬三元看着吵吵嚷嚷学生们,挠挠头道:“喂,你们要不进来看书的话,去隔壁喝奶茶行不行?这儿不是游乐场。”
“邬三元,店里全是人你没看见,没地方坐啊。
“那明天请早!不要聚在这儿了拜托。”说完这句话,邬三元突然发现了蒙宥芸。跟她双目对视,三元只是想:咦,她不就是海音的合伙人吗?海音说过要把店“送”给她的,难道她是来谈租约的?
心里万分不愿意,却也毫无办法。
而蒙宥芸,早把馈赠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现在她只关心那辆摩托。仔细打量,邬三元很面熟,两人见过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邬三元都在奇怪的状态里,要不是淋成落汤鸡,要不就是扮成女装。此人松松垮垮,看起来又穷又无赖,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原来是他,”一道尖锐的灵光在心头亮起,蒙宥芸把眼睛又睁大了些,“原来他才是海音把摩托车弄回来的原因。”她不愿意相信这结论,可直觉又如此明确,她感到心口酸疼。
为什么会这样?肩膀一暖,小尼来到她身边。她茫然地问出口,“为什么会这样?”
小尼不会回答,只是说:“走,回去我给你沏杯茶。”
邬三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吓到了海音的合伙人,她看起来脸色苍白,跟见到妖怪一样。
回到店里,他心情沮丧。本来极力避开去思念海音,偏偏海音的阴魂哪儿哪儿都是,不肯放过他。他尤其怕待在地下室,那里有更多海音的身影,他叉着手睥睨他的样子,他讲道理的样子,他渴求他的样子,他的亲吻和身上的重量,他温柔的注视和安静的陪伴。
三元想,他不在家的时候,海音肯定悄悄在这里播了种子,长出了无数个海音,攀满了整个空间。这一招太阴险了!
三元感到疲累得很,对海音的思念疯长起来,难以抑制。
还好店面很快热闹起来,番仔和阿庚把饭桌支好,蹭饭的就陆陆续续进来了。这回的晚餐有点特别,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大家的目光都投在蒙宥芸身上,小尼介绍了一圈,然后招呼道:“想吃什么自己夹,这个猪耳朵好吃,又弹又糯,没那么重的香料味。”
蒙宥芸坐在一大桌陌生人中间,怪不自在的,正好把注意力放在吃上面。把猪耳朵放进嘴里,牙齿一合,就发出卡呲咔呲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嘴,“真的很脆!”小尼开朗道:“对吧,好吃吧?”“好吃。”
大家这才放松下来。阿庚殷勤地给她倒酒:“蒙小姐,吃这个适合配啤酒。”张震威说:“你不开车吧?不开车可以喝点。但你不想喝的话别勉强,我们这儿不劝酒。”
蒙宥芸微笑,“张律师真体贴人,是吧小尼?”小尼竖起了大大的拇指。张震威脸红得几乎钻桌子底下。
这一桌人,蒙宥芸感到很新奇,他们跟她的朋友圈子全然不同,既没什么亲缘关系,也不是同一个层级的,干什么的都有。她的目光不断地瞟向邬三元,这里的主人跟哑巴似的默默吃饭,眉眼阴沉。她再次觉得这人怪异,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了海音?蒙宥芸性子明快,问三元:“门口的摩托是海音送你的?”
邬三元中弹了一样,僵住了。还没想好措辞,番仔就插嘴问:“海音怎么不来吃饭了?好久没看到他了。”
“肯定是被三元骂走了呗。”
“海音怎么着你了?要不是他,我们这条街不会旺起来,”番仔伸出手指数数:“他引进了那家漂亮的韩国咖啡馆,给真真姐大订单,帮我找了宣传的地方,给小尼工作……”
三元听不下去了,这些人真是忘恩负义,难道不是因为他把漫画店经营得出了圈,才有那么多客流吗?“海老板做着大生意,哪儿有那么闲?”
话音刚落,小尼就喊了起来:“海老板来啦!”
海音跟平时一样,好整以暇地走到小饭桌,巡视一圈,跳过邬三元的冷脸,眼神停留在蒙宥芸身上,“诶,你怎么在这里?”海音很是诧异。
蒙宥芸有风度地微笑,“小尼请我来吃饭。”
“是啊,海音也是我叫来的!你们不是说很久没见他吗?”
邬三元、海音和蒙宥芸齐齐盯着朱小尼娇小的身躯。她给海音拖来椅子,双掌一拍:“人齐啦,吃饭!”
第39章 下三滥
这是乌有乡常有的一景,天南地北的人坐一块儿,吃着拼凑的晚餐,只是今天的组合更加奇怪,在喝酒谈笑中,暗流涌动。
海音给蒙宥芸夹菜:“炸猪肠好吃,今天别节食了。”
“你常来?”
三元嘲道:“是啊,大地主当然要常常巡视他的子民。”
“你是我的子民?”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过头去。大家都觉得有点奇怪,通常两人拌嘴不会那么快偃旗息鼓,尤其邬三元嘴上不饶人,必定还有厉害话反攻。可今日两人间似有看不见的墙,空气窒闷了起来。一时无人言语,海音不想气氛尴尬,放下筷子道:“我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事。”
“啥事那么严肃?”
“我问过朋友,老鼠的事可大可小,我们不要等卫生防疫部门来纠察,现在就自己清查,找出老鼠的源头。”
张震威赞同道:“就是啊,我们街谁牵个头,先搞清楚老鼠哪里来的,别给人查封的理由。”
“我们几个都清理过啦,没有人见到老鼠,”番仔说。
“老鼠可能不会出来了。”
“小尼说得对,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事会闹那么大?”
“因为有人传播,”三元冷冰冰地插嘴,“老鼠可以造出来嘛。”
“你说啥呢,难道老鼠是AR吗?”
“差不多吧,”三元斜眼看海音,“是谁开始造谣,说水塔里有老鼠?”
海音深深皱起眉头,“邬三元,你的意思是我造的老鼠?”
这事困扰三元很久,闲来无事坐在仙人掌旁边时,他就琢磨:如果不是海音搞出来的,还有谁?“你说的水塔鬼故事,播下了谣言,让大家相信这里有老鼠。如果福星街因为老鼠被整改,大家暂时不能做生意,我这儿也将大受影响。我真佩服你,这么深谋远虑,做得这么周到,福星街没了生意,我只能放弃这家店了。”
海音用匪夷所思的表情听完整套推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样辩解。好一套充满想象力的谬论!海音气得笑了出来:“你居然发现了,厉害。我半夜不睡觉,来你们街养老鼠?”
“真真姐跟你有生意来往,你要放一窝老鼠太简单了,”三元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对你来说,我浑身都是破绽,想怎样玩弄就怎样玩弄。”
“海音不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蒙宥芸放下酒杯,“你肯定误会了。”
海音冷笑:“邬三元不认为这种事下三滥。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跟人面对面打架不敢,就敢去停车场扎人轮胎。”
邬三元怒道:“我什么时候扎人轮胎?”
“我什么时候养老鼠了?”
眼见两人动了真怒,饭桌几人赶紧拉架,张震威:“三元不会只扎轮胎,如果他要报仇,你最好查查发动机”;番仔:“就是啊,就是啊。”李庚:“海音不会养老鼠,多恶心啊。”小尼:“吃饭,吃肉!”
一片混乱中,三元和海音默默对视,愤怒只是最表层的情绪,什么老鼠、轮胎,也不是他们冲突的主要原因。两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却无法宣之于口。包括这店的归属,福星街的未来,也只是两人似近似远的关系里的掩眼法而已。
怪只怪他们都不坦诚。
夜晚开始冷了,海音开了暖气,让车里暖和一些。蒙宥芸望着窗外的风景,福星街的店面一一往后退,直到车子停在交通灯前。
“这顿饭不合你胃口吧?”海音转脸看着她,语气比平时更温柔,“我们去吃点别的?”
“很合我胃口,我吃得很饱。你为什么常常来福星街,我现在懂了。”
海音笑道:“福星街的人都很好相处,我第一次来就没觉得自己是外人。”
蒙宥芸默默不语,只是下意识地转动右腕上的手镯。这红灯分外长,海音等得失去了耐心,只要没事可干,邬三元的脸就在心头晃来晃去,一刻不消停。
“老鼠不是我放的,”这话仿佛不是对蒙宥芸说,而是在责备心头的邬三元。
蒙宥芸笑了起来,刚才那场冲突,真是她见过最荒谬的事,“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海音是一点违反法纪的事都不会做,你的脑子永远都那么缜密、那么清醒。你更不会去害一条街,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个好人,如果你要做,你只会想办法让这条街更好。”
海音的眼睛眨了眨,眼眶湿润。他自知没有蒙宥芸说得那么好,帮助福星街的人,多少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量。可他当然是个好人!为什么邬三元会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绿灯了,海音却没有踩油门。后面的车按着喇叭,海音恍若不闻。
他看着蒙宥芸,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他不是钢铁打造的,各种压力快把他压垮了。握着蒙宥芸的手,他鼓起双腮,轻吐一口气,做出一个孩子气的表情。“谢谢,”他温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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