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这一点朱红,此剑以“欲燃”冠名,太仪十州,无人不知其斩鬼除恶的威名。
欲燃剑的主人,乃是上任云明宗的宗主。
那是一位名动天下的渡劫大能,千年来不出世的大道修者,但凡有人提及云明宗的“鹤仪君”,莫不拱手拜服。
鹤仪君亦是云明宗此代宗主和峰主们的师尊,对弟子们可谓倾囊相授,照料宗门倾尽心血,百年内助云明宗成为所有入道修士们心驰梦往的去处。
这样好的一位仙君,却死了在自己最钟爱的小徒弟的一杯蛇毒下。
鹤仪君陨后,欲燃剑便下落不明。
谁知原是落到了这魔头手上。
欲燃剑现身,林涧肃的眸光已彻底冷下,他不再被那来路不明的心绪纷扰,而是横剑在手,二指虚抹过雪亮的剑身。
那是他独创剑诀的起势。
林涧肃是一个剑修。
剑修起势,所向披靡。
何况林涧肃还是一名十分出色的剑修,主生杀道,其剑名叫“恨休”。
他的恨休剑太快,快到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如何逼至血厄宫主面前。
只听一声脆响——
当——!
惊呼接踵而至。
“什么?!”
“宗主的剑——”
“林宗主当心!!”
当世齐名的两把深剑的第一次生死交锋,竟是胜负立分!
“欲燃啊……”欲燃剑内已成剑灵,秋眠轻叹了声,指腹贴了贴剑柄,“谢谢,但……要乖一点呀。”
林涧肃是如今四大仙乡剑道之首,功底扎实,即使被打飞了本命剑也未变脸色。
从前鹤仪君教学,不拘小节,生死搏杀时,更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道,你讲究君子,对方大可当个小人——
所以林涧肃当机立断,选择去夺剑!
后来,林宗主无数次回想这一幕。
每每想起,肝肠寸断。
对方明明已经没有灵力去执剑了。
血厄宫主是医修出身,旁人不知,但他们师兄几个却再清楚不过,眠眠在剑法修炼上,是能偷懒就偷懒。
他的剑学的并不好,而欲燃剑灵气清圣,以他的邪浊之体也根本不可能去控制。
可欲燃剑还是只用了一招,就将恨休剑击飞。
此种情形,唯有一种可能。
——剑中灵愿意。
剑灵便是拼上全部的灵力,也想去护下这个孩子。
但在那一刻,林涧肃没有时间去想明白这些,场面瞬息万变间,他就那样劈手夺下了他师尊的剑,轻松地不可思议。
林宗主的剑诀仍有云明剑诀的影子,逆风翻盘后,下一招必然是毫不留情的毙命杀招。
林涧肃调转剑锋,刺向了那魔头!
“噗呲——!”
剑锋透体而过!
削铁如泥的神剑穿过骨血皮肉,也不过轻轻的一响。
没有一滴血流出。
只那尖剑仍如火在烧。
剑气带出了一股冲力,血厄宫主被捅地向后半步,而他方才已将至断魂崖的尽头,这半步后,没有第二个半步。
秋宫主微躬了身,垂下头低低喘息了几回。
林涧肃不知修炼了邪术的秋眠还存有几分人族的感知,但他似乎很疼,连抚在剑上的手也在颤抖。
秋眠抬起头,那张爬满枯红半黑的纹路的脸,便倒映在林宗主眼中。
然而林寒涧竟没有在意他的脸。
他仅看到了他的眼睛。
目盲了十几年的少年,以邪术复明,可他的双眼却依然清透如云明宗山后,那口永不断绝的泉。
“师兄……”
林涧肃一震。
秋眠哑然笑道:“大师兄,云明宗,我们再也不见咯。”
话音未落,他抚剑的手用力一收,剑锋切入掌肉,剑锋离体,也借力让他生生后退了半步。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之后,万丈深渊,再无生机。
血厄宫主闭目后仰,自断魂崖跌落。
……
就在无恶不作的魔头坠崖,众人还未缓过一口气时,太仪界的天色骤然大变!
风起云涌,大雪之中,一道辉煌的灵光从天外而来,似巨剑开路,斩开厚重铅云——
光华大盛,纵横万里,照彻太仪十州!
云明宗众人唯恐是那魔头的后手,焦急归焦急,但又奇异地并不慌乱。
只因那天顶光华内生机盎然,灵气如海。
而下坠中的秋眠,也在意识泯灭前,看到了那仿佛无尽的璨璨光华。
他没有走马灯他的一生,因他有太多次的濒死,已经不再会去回望过往。
他只是想起了那位接替他的系统α307,负责和他联络的“翻书计划”总指挥。
总指挥说:“秋眠,你是《迷仙》这本书中发挥引导剧情作用的角色,此书的万千因果,皆与你有关。”
“掠夺了主角光环的‘穿书者’不能直接除掉你,所以他要借外力彻底毁掉你的角色,让你远离《迷仙》的剧情。”
“现在穿书者已经让这本书的剧情完全偏离,一旦他飞升成为天道,清浊二气有99.99%的概率会失控,太仪必毁。”
“穿书局针对太仪的紊乱,制定‘翻书计划’,你若能杀了穿书者,因果颠倒,穿书局将在因果反弹时,获得远程介入太仪地界的权限,我们将以雪为信号,阵法基座会覆盖整个太仪,发动时间术‘溯游’。”
“那时,一切都将回到这本书开始的那一页。”
“但——”
但秋眠并不具有被选入穿书局的资格,他从前没有什么大天赋,好安逸又爱偷懒,更没有厉害的光环。
穿书局如果要给他开通临时权限,教他喧宾因果琴,给他可以杀主角的夺主剑,本就违了太仪的法则。
待到再次复盘因果时,他这个角色的变异指数太高,很大概率会被法则抹去。
穿书局让他选,如果他不答应,这段与穿书局有关的记忆也会被删除,有那个穿书者的存在,他本就没有好日子可言,不过至少还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去活。
而那时的秋眠早已明白,万事皆要付出代价,所有的圆满,都被明码标价。
于是他也只是说:“可以。”
他是在断魂崖下被鹤仪君捡回了宗门,他也必须回到这里,圆融因果,是为有始有终。
穿书局任务员结束任务时,不能带走因果内的任何一件东西,哪怕不是正式员工,也还是要遵循这条例。
取出欲燃剑,本就是为了把师尊的剑还给云明。
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六十九年,身心俱疲。
天上的灵光明亮又温暖,却离他越来越远,他也没有力气再伸出手去触碰。
秋眠怔怔看着那变成一线的光芒。
在散魂前,他低低唤了一声。
“……师尊。”
——师尊,书终于要回到第一页。
——不久的将来,云明宗会在大比上迎来一个活泼又厉害的白师妹,而不是一个穿书者假扮的薛师叔。
——师尊,你会收她为徒。
——她名叫白蓁,是你未来的道侣。
——你们会相知、相识……
——相爱。
这本该发生的一切的一切,他再也看不到。
……云明宗不会有一个叫秋眠的瞎子,师尊你不会有我这样一个妄想以下犯上的徒弟。
这样也很好。
他合上眼,放松了身体,任由意识亦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
十个月后,竹州。
晏氏本宅。
一处偏僻的小院内,传来了几个少年的嬉笑声。
“哎呦,晕过去了,真弱啊!”
“别是装的吧!”
“才一巴掌就晕了?我才不信哈哈哈——”
秋眠听见了一些声音,迷迷糊糊听不真切,像是隔了一汪水。
他心中疑惑:我都死了怎么还能听?
“你们放开他啊!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求你们了!”
一道含了哭腔的女声传来。
“看不出还挺护你的傻子主子啊。”
“那我可要把傻子叫醒,让他瞧瞧你这忠仆!”
话音甫落,秋眠只觉腹部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猛地睁开眼。
几个少年的脸孔率先映入他的眼帘。
他们在粗蛮地拉扯他,面前的一个还正要伸巴掌掴他。
然而秋眠恍若未觉。
天光入眸,他看见了窗外的朝霞,也看见了庭院中的潇潇的芭蕉。
以及面前少年眼底,照出的自己的那张脸。
没有可怖的纹路,也没有鳞片。
那张脸苍白又陌生。
“……为什么?”
秋眠喃喃。
“嚯!小傻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贱骨头吗被打才说话,那多打你几下是不是会耍剑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没准呢!”
他们在起哄。
“……为什么?”
秋眠眼珠缓缓转动,目光钉在了面前的华服少年的脸上。
那少年忽觉背后似有风吹过,有些冷,却也并未太在意。
正打的兴头上他,当然也还未察觉到,面前的傻子的壳子里,已经多了个魔头。
所以他的巴掌仍要落下,口中还念着:“来来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呃!”
少年的手腕被秋眠擒住。
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
没有人看清这傻子怎样出的手。
但他的另一只手,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锦衣少年的脖子上。
骨节用力,掌下的皮肤立即青筋暴起,少年眼球凸出,奋力挣扎。
其他人一时全被骇住,僵在了原地。
秋眠掐着少年的脖子,仿佛看不见对方痛苦的神情,只是逼近他,轻轻地问。
“……为什么我还活着啊?”
第2章 相遇
华服少年在半空挣扎。
庭中的风吹入堂前。
暑气不旺,夏时方至,恰是红了樱桃、绿芭蕉的季节。
可风却是那么冷。
凉浸浸的,直往骨头里钻。
少年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力气也渐渐流失,然后他见了一串“嗬嗬”的怪声。
一须臾或一亘古,华服少年才惊觉,那声音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他第一次与死亡贴面。
垂死的危机令此人浑身战栗,钳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仿佛没有温度,冷如玄铁。
恍惚中,他想到他年少时随嫡出少爷们出席神兵阁的展会,看到的那枚冰雪铸就的追魂环。
一经甩出,绕人脖颈,见血封喉。
少年的指甲死死抠在了那傻子的手背,他的指甲并不长,但格外用力。
有血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秋眠如梦方醒,五指一松。
少年眼白翻出,烂泥一般滑倒在地。
夏至的熏风吹开了秋眠额前的碎发,也吹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眯起眼,似乎对那从伤口中冒出的红色血珠十分有兴趣。
血珠子一枚一枚地涌,红玛瑙一样,汇聚在一起,串成了线,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浑然忘我的傻子并没有留心身边人的恐惧。
华服少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体力不支,虚脱地厥了过去,而随他来戏弄傻子的几个同伙却没有撂下他跑路。
不是他们讲义气,而是不敢动。
明明那傻子根本没有在看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求生的本能告诉这些少年们,眼前的傻子变得异常危险,就如同一条毒蛇,即便姿态悠闲,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连面对他都已经很困难了,遑论用背部朝向它,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露出毒牙,择人捕猎。
但现在这条蛇似乎很迷茫。
好似一场冬眠后,发现自己的窝被人挪了地方。他在陌生的沙地中以目光逡巡,陷入了莫大的茫然。
但很快,初期的迷茫期过后,蛇变得很烦躁。
“滚吧。”秋眠不耐,“滚出去。”
少年们屁滚尿流地逃了,还不忘把那瘫软在地的头儿拖出去。
不大的堂中,芭蕉的叶影在纸窗上摇晃,撒下一捧金色的碎光。
空气重新流动,清清爽爽,携来了初夏草木的清香。
人多让秋眠心情烦闷,但堂上一空,他就觉得好了许多。
他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四角桌,很想去下面躲一躲。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心中居然浮出几分久违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云明宗留下的一些习惯,伴随躯体的改变,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秋眠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满新鲜的空气,再缓缓呼出。
如此四次,他完全冷静下来,开始环顾自己的处境。
跌坐在地的侍女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秋眠便止住了步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
“还站得起来吗?”
侍女也不想不成体统地坐在地上,她极力挪腾,想用一条腿支起身体,可终究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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