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初听这话,秋眠亦是笑了,笑着笑着就想落泪。
他师尊的命格多么符合话本套路啊。
九天之上的仙君下凡来历劫一趟,尝七情六欲,过千难万险。
而天道并没有消亡的概念,祂们的消亡即归于虚空,灵力重组,孕育出一个全新的天道。
太仪天道的情形从来没有前例,天道以肉体凡胎,死在他自己的境界里。
秋眠不知穿书局如何在这之中进行操作,但而今这个结果,吻合太仪的法则。
可以肯定的是主角光环已经被剥离,至于神格还在不在他身上,秋眠无法探知。
如果以他所学的东西推演,他师尊应当是在被取走光环又死掉后,神格却未被全部抢走,或是以执念,或借潜在法则的依托,归于了太仪境。
后来溯游术发动,要把祂直接回溯成天道恐怕穿书局能量不够,就老老实实往前推了几个周期。
现在谁在接替天道,还要等秋眠灵力恢复了召唤因果琴后再说。
当然溯游作为逆天术法,也不会百分百完美复原,秋眠曾读过关于这个术法的书,临床上溯出毛病的情况也偶有发生。
陌尘衣作为天道被捞难度极高,现今只是出了个记忆错乱的症状,秋眠都能想象穿书局的那群员工如何长舒一口气,互相拥抱祝贺终于可以放假去种头发了。
而为何鹤仪君容貌大变,这也不难猜测。
天道入世,当可生百相,没准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太仪初生所化的人形。
那从前的板正面孔,大抵是因为他师尊认为那样更具有威严。
以上念头,在秋眠脑子里一闪而过。
然后就甚么也再不能想了,再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便就是他当下的直接状态。
他没有想过再和鹤仪君重逢。
不论是断魂崖上,还是在阵中的塔顶。
“眠眠。”陌尘衣凝着少年的表情,“你认识这把剑,还是……”
“不。”秋眠矢口否认,又补充道:“我以前是研究这些嘛。”
他筋疲力尽,找了个理由搪塞上:“剑灵在太仪极为少见。”
“三位!我来说说你们的病……”
耿子耿撩帘而入,随即脚步一顿,“哎你们在讲事?那我先出去喽?”
“不妨事,大夫。”秋眠转头对他道:“请讲。”
耿子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一圈。
——哎呦,有情况!
又转念一想。
——关我毛事。
佛系的医修遂清了清嗓子,道:“三位,既然都醒着,我就先说了。”
耿大夫开口一股老头味,可面容却还是清俊的青年,一本正经道:“老夫讲话不中听,但这也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儿。”
他准备挨个说,先对花冬道:“这位姑娘情况还算好办,你仙骨在身,但是否从来没有人教你怎么修炼?”
花冬小鸡啄米似点头,耿大夫胸有成竹,“正是因你从前没有学过如何运灵力,这回灵力爆冲,伤了经脉,又有体虚之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修养,然后慢慢学着自己调养。”
还指了几个日后方向:“你若以后想入仙途,就去找个门派,若想像老夫一样,那以灵养身,活个九十岁应当绰绰有余。”
花冬消化了一下耿大夫的话。
“卧槽。”她后知后觉惊讶道:“我牛批啊。”
“至于这位大修士。”耿子规转向陌尘衣,“你修为比我高了不知多少,也懂几分医道,你们这种境界的修士内视的感觉比什么都重要,就自个多瞅瞅吧。”
花冬默默想:这大夫挺能。
好在也没太严重,耿子规又道:“不过近期就不要用灵力了,全当体会体会红尘烟火,过几日就好,不行你再去找个门派的医修会诊,他们会乐意卖你面子。”
“至于这位小道友……”
耿大夫摸了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对秋眠说:“你火灵未散,又损了灵脉,今夜恐怕会发高热,你有个准备。”
“大夫,我明白。”
秋眠向他道。
“我打个岔哈,你从前修什么道?”
“诸多皆了解一些皮毛。”秋眠答:“也有医道。”
耿子规:“……嗯。”
他眉头微微皱起,随即一撩鬓发,“再多问一句,你们是同门还是亲戚?”
花冬:“呃,我们是……”
总不能说是阵中碰上的罢!
“亲戚。”
陌尘衣道。
耿子规:“……”
咋看咋不像。
但耿大夫还是道:“好,亲戚,和我出来一下。”
*
医馆后院地方不大,但胜在实用,该有的草药都在长着,东一丛西一簇,萧瑟的萧瑟,茂盛的茂盛。
印葵正在扫庭中的落叶,一堆一堆地积着,堆起的却不比落的快。
耿子规站在扶桑木垂落的叶后,向陌尘衣道:“那个孩子的来历我不问,但你既随我出来,我就得如实和你交代交代。”
枯叶纷纷落落,冷风吹面。
“今夜残余在他身体中的火灵定会反扑,亦是一个难关,而过了今夜,又会怎样,在下拿不准。”
陌尘衣安静地听,似乎也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在耿大夫的眼中,这修士心态可没那么的好。
……啧啧啧,这眼神,让他联想到被大雨淋了的毛绒的大号的动物。
他姑且相信他们“亲戚”的说法,正色道:“血厄灾祸之后,回转回来的人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状况,但大多我开点药都让他们回去休息,真会要命的着实没出一个,但我看这下要在他这里破例。”
“这小道友的修为我摸不定,此次像是脱胎换骨,可也未换干净,他似乎曾修炼过甚么秘术,体内有三股灵力。”
“三股?”陌尘衣重复道。
“其一沉积已深,且与寻常灵气不同。”耿大夫说的较委婉,但其实他可以初步决断,那与灵力截然相反的气息,是出于深渊或古魔族地界的浊气。
“另一种则更加莫测,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内蕴之力异常强大,却不像完全为他所用,只是存放在他体内一般。”
他手上比划了一下,“而人如天秤,平衡才能长久,这股灵气无法为他庇护经脉,他自身的灵气根本也不可与沉疴抗衡,所以其实就算不受这场火祸,他也差不多就这么多时日。”
陌尘衣的眉头紧起,他知道眠眠的状况不好,却因灵力受阻不可探查,未料到已经至如此地步。
大夫叹了口气,却又道:“不过这场火劫于他而言似乎也不是坏事。”
“我以灵术查探,发现他的体内似乎有了一股新出来不久的灵气,那灵力比草木灵魄还要清净,恐是用过净化一类的术法。”
按理水至清则无鱼,如果换一个人来他这里,体内有这种灵气,耿大夫会让对方交代下后事。
大量过于纯粹的灵力占据身体,修士也会承载不足,灰飞烟灭乃是注定。
可正因为秋眠本身就出于失衡,这下反倒往天秤的另一头加了重,阴差阳错令其达成了平衡调和。
“但最终,这几股力量会玉石俱焚。”陌尘衣沉声道。
“是,这是必然,换成你的体质修为,也是这个结果。”耿子规直言不讳,“我医术也有限,目前能给出的对策是等你灵力恢复,每日给他疏导疏导,减轻经脉的负担,再然后……嗯,我发现他还郁结于心,正好四处走走。”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陌尘衣道。
耿子规交底道:“你该猜出我的身份,我师从鬼医,向来无所顾忌,倾我所学,再加上他能自个看开,每日该吃吃该喝喝乐呵呵的,还有几年好过,所以有我与我皆无差别。”
言下之意,也就是我尽力了,你们还要治就另寻他门吧,也别把我交代出去。
陌尘衣合袖道:“多谢耿大夫。”
送走了这大修士,耿子规松了口气,向树后扫地的印葵问道:“如何?老夫这回语气没太硬吧?”
想起从前因为太直白被打,耿子规感慨道:“哎呀生死之事早晚,该看开也看开,既然如此了不如快活几年去。”
又随手摆弄了一片树叶,“小葵啊我们要搬家吗,想不想去人间六州走走,还能赶上棠州的烟火大会,等你以后成家了就是和娘子一起去了,话说我看冬儿姑娘人不错,有没有……”
印葵打断他:“想去直说啦我的爷。”
“没大没小!”耿子规怼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老头壳子套上,气冲冲回屋去幻化了。
少年目送他远去,摇头叹了叹,却又伸手,将方才耿子规抚拨过的叶子折下。
他默默看了半晌,贴近了唇边,印下一个轻柔吻。
*
屋内,秋眠精神不济,已再度睡去。
花冬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听耿大夫说夜里阿眠还有的熬,打算把地方给腾出来。
医修治疗要求尽量避免其他灵力不稳的人在,她尚不能很好控制,就决定去医馆楼上住。
“……陌前辈。”
花冬见陌尘衣回来,低低唤道,想问阿眠的身体如何,又想问晏氏的后续。
陌尘衣当着她的面,折了个纸鹤把一封灵信放飞,说:“晏氏的事自会有人来办。”
随后他站在榻边,垂目看了片刻,抬手把昏迷中的少年的被角掖了掖。
黄昏已至,夜幕将来。
第23章 亲昵(三更)
入夜。
耿子规事先布下了水灵阵,阵法稳定后,水波染了庭中木叶,映于白墙面,清浅的绿色,微微荡开,如扯纱揉帐般,又似是在烟雨中化开的远山。
秋眠昏沉了近一个时辰,在暮色四合的尾声醒了过来。
他靠在摞起的软枕上,分明疲倦,却没有再睡。
侧目透过窗棂,耿大夫不拘小节的院子在夜里有别样的错落风致,灵灯挂于枝上,晕开深深浅浅的光痕。
“好了。”耿大夫检查了全部的灵阵,对陌尘衣道:“火灵今夜定会外窜,我这老屋的灵屏不够坚固,老夫须去时时刻刻加固,这里你守比我牢靠,若有意外,喊我便是。”
话罢,复又拄了拐杖风风火火出了门。
花冬颇为担忧,却因灵力不稳无法在此处久留,她忧心忡忡,从袖中掏了一把梅子糖,塞到秋眠手中。
秋眠两手都托不住,一枚枚小巧的糖便落了下去。
梅子糖澄黄透明如玲珑琥珀,中心嵌了颗大大的青梅子,撒在白被上,仿佛一片冷却了的陨落星辰。
塞完了糖,花冬轻声道:“阿眠,这个很管用的,从前每回我病,喝药后吃上一颗,心就会安定下来。”
她敏感地察觉阿眠的状态,却没有去过问或劝导,她说完这段话,就笑道:“那我先上去啦。”
秋眠朝她点了点头:“你亦安心。”
花冬知今夜的凶险,更不想在此时让对方来宽慰自己,便又捏了捏秋眠的手掌,一步一回头地上了楼去。
不大的室内已撤去了其他的摆设,水灵阵的阵圈在地面铺开,有薄薄的光点在半空游荡。
秋眠目光停在榻边的修士身上,却又突然对那些光点伸手一抓。
陌尘衣勾唇笑了,道:“以前常抓萤火虫吧?”
秋眠张开手,掌中空无一物,或许灵光已消融去,或根本什么也没捉到。
“不睡么?”陌尘衣缓声问。
“还不太困。”秋眠摇头道:“陌前辈。”
“嗯,那我们说说话。”陌尘衣伸手贴在他额上,已有了烫手的热度。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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