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猜想接二连三冒出来，让他心中生出的慌乱感越发失控。
他其实有很多脱身的方式，就算向渊当面揭穿他的身份，用枪口对准他的额头，他也有把握全须全尾逃出去。
那他到底在慌乱什么呢？
向渊明明看穿了他的身份，却只是把他关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半分转机？
牧羽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侥幸心理是一种毒-药。在不太危险的时候，它不会对人造成太大伤害，越是危险的情况，它的毒性越强。
他逐渐冷静下来，慌乱感转变为几分绝望。当所有侥幸重新被理智取代之后，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离开这里吧。
暂时的离开，换一个身份，或许还有重来的机会。
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彻底抛弃作为“牧羽”的资格，换上另外的身份，试图在向渊身边扮演另外的角色，他心里就一阵一阵的难过。
以往他遭遇意外情况，更换马甲仅仅是一个应对策略。无论他当时的身份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交往了多少朋友，或者给他带来了多少东西，只要在恰当的时刻有所需要，更换马甲不过是转瞬的事情。
现在他竟然对一个虚构的身份产生了不舍，还是在危及生命，没有任何理由待下去的情况下。要是被其他同族知道了，恐怕会笑掉大牙。
但无论是如何的情绪，现实都不允许他思考太多。
这里是人类的阵地，如果不想和人类产生正面冲突，他最好避开。
他动了动手腕上的手铐，特制合金难以挣脱。如果想强行挣开，只能砸碎他的腕骨。
随后他将视线往下移，停在了手铐另一端的椅子上。椅子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然而相比手铐的坚固材料，椅背上最坚硬的部分，不过是一些常见金属。
十多分钟后，临时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张被拆开的椅子。
在办公室的角落，隐形摄像镜头在持续工作，忠实的汇报着房间内的每一分情报。
“元帅……这样真的好吗？”卓骁好几次欲言又止，在看到牧羽逃脱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向渊看着镜头内空荡荡的地面，又像是透过屏幕，在看很遥远的地方。
“无人摄像车定位到黎昭的位置了吗，找到目的地了就把摄像车撤回。”向渊道。
“报告，五辆摄像车均已撤回，其中三辆已经回收，剩余两辆还在回收途中，预计回收时间一小时零二十分钟。”卓骁立马立正汇报。但在汇报完情报之后，无声叹了一口气。
……
牧羽逃出来的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抓紧时间间隙给自己换了一副面容，又在有人聚居的地方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
他从向渊的临时基地逃出来后，在不远处找到一个人类聚集地，这周围只有十多栋房子，生活物资主要依靠外界补给，住在这里的人也大多都是为附近的政府军服务的小商贩。
将全身上下的特征都完全消除后，牧羽陷入一种陌生的茫然。以往的马甲对于他来说都是工具，现在换下了马甲，他却感觉同时也失去了点什么。
他向暂时收留他的人家道谢，对方看着自己的账户余额笑得脸抽筋。牧羽刚开门出去，脚步随之一顿。
他记得他来时，屋外是一片空地，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件衣服的功夫，屋外的空地上竟然多了一条小河。
他对精神干扰类的魔法很敏锐，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这里有古怪。
“你们这里有河吗？”牧羽回头问卖衣服给他的大叔。
“什么河？”对方茫然道。
“没什么，谢谢。”牧羽仿佛没有看到面前的小河，按照原来的方向走出去。
他原本就没什么目的地，只知道从基地逃出来，不想以“牧羽”的身份去面对向渊。逃出来之后却没什么打算，之后该怎么办，又该如何重新接近向渊，如何解开他身上的诅咒，他都没有思路。
他茫然地越往远离基地的地方走，越能察觉这个地方有问题。随着他一步步深入这片聚居地，几乎无处不在的精神干扰也越来越强烈。
这一路都是真实与虚假重合的幻觉，而生活在这里的人类无法意识到魔法的存在，反而能“正常”地在这里生活。
但如果是对精神干扰有一定抗性，知道幻象存在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自觉想到向渊，向渊以及向渊的手下要是遇到这么强的精神干扰，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越想越感觉焦虑，他猛地往回走了几步，走着走着又停下来。
他现在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又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提醒向渊，以深渊魔物的身份吗？
就这么来来回回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仍旧想不出解决方案。在纠结中，他忽然停下脚步，注意到这片幻境有不对劲的地方。
周围的地形看起来有些熟悉，和向渊操控的监控小车传回的图像十分相似。虽然只在屏幕上无意看了几眼，但这里的地貌有独特特征，非常好辨认。
顺着记忆中小车前进的路径，他发现只有在特定的路径上，才会存在精神干扰。只要走出特定路径，精神干扰会快速消减。
而这些特定的路径曲线，似乎存在着某些规律。
他在这一片区域滞留了三个小时以上，终于逐渐摸清路径特征。在他的通讯器屏幕上，绘制着一张简易地形图。抛开简陋的地形图案，存在精神干扰的路径逐渐构筑出一副清晰的图像。
随着图像的最后一笔被补全，牧羽微微皱起眉。
这是一幅魔法阵的图案，这一整片区域，或许整座城市的地形，都是一幅魔法阵。
第61章 重逢
只有危险的大型魔法才会需要如此庞大的绘制工程，他曾经听导师介绍过历史上出现过的相关魔法阵，只要被成功启动了的，都造成过足以载入历史的重大影响。
这其中有投射下祝福的祈愿魔法，有改变天气特征的祈雨魔法，但绝大多数都是带来灾厄与失控的魔法。
他在这座城市发现的魔法阵规格极大，单凭借他目前现有发现的部分反推整个魔法阵面积，极有可能覆盖了整座城市。
这样巨大的魔法阵一旦启动，不论它的功效是什么，都会对整个城市，乃至这个世界造成巨大影响。
况且以牧羽一路所见所闻以及自己亲身感受到的，设置魔法阵的人恐怕不是出自什么良善的目的。
可是从理智上讲，这些东西和他都没有太多关系。他不是人类，只是一个从其他位面而来的外来者，只要他立刻离开这里，就算魔法阵启动，就算这个魔法阵的作用是杀死范围内的所有生物，之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考虑到未知的危险性，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在周围兜兜转转，先是朝向城外的方向，绕了几圈不知不觉又回来了。
在他第三次回到同一个路口，正打算换个方向的同时，他忽然听到街角有嘎吱嘎吱的机械运行声。
不远处一辆无人小车正翻过一片碎石区，金属肢体在石块中间灵巧移动，确保机体以及最核心的摄像机保持平衡。
牧羽脚步一顿，条件反射想避开。他在向渊的办公室看过这种无人小车的造型，其主要功效是前往未知的危险地点收集各种情报，信号实时传输，也就是说远在临时基地的向渊此时能通过摄像机看到这里。
但他立刻想起自己已经换过身份了，现在的他穿着这座城市最常见的衣服，外貌也是最平平无奇的路人脸，没理由害怕被向渊看见。
反而是此时做出任何反常举动，才会引起向渊的额外注意。
牧羽放松下来，走到某个小摊贩旁边，假装是打算购买旅行补给品的客人。在他身后，无人小车嘎吱嘎吱路过，沉默地记录着这条小道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小车的打岔，牧羽发现了一个先前没有注意到小巷子。巷子里的魔力元素快速翻涌，看上去是魔法阵的核心区域。
牧羽走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发现刻在这座城市地图上的魔法阵功能十分小众，甚至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步。
仅凭他目前解读出的魔法阵一角，他发现了至少三个代表“寻找，定位”等含义的符号。说明魔法阵的主人想利用这个巨大的仪式，寻找或者定位什么东西。
越是大型的魔法阵，需要消耗的材料和魔力就越多。大到囊括了整座城市的魔法阵，其消耗的资源是难以想象的。魔法阵的主人耗费了那么大的精力，竟然就是为了找东西？
这背后一定有古怪。以牧羽在危机四伏的魔法世界求生的经验，越是看上去人畜无害，越容易隐藏巨大的危机。
如果真的有潜伏的危险，他怎么能扔向渊一个人在这里。
他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不自觉的放松了肩膀，先前的纠结和犹豫被他抛在脑后，至于理性，或者利害分析之类的，更是理所当然地被他选择性忽视。
他本打算悄悄前往临时基地附近，暗中观察向渊等人的行动，再考虑后续对策。没想到向渊并未如他所料还在基地，而是早就带着人出来了。
在与向渊的队伍偶然相遇时，他还是条件反射感到了不自在，只能不断说服自己向渊最多只知道他是深渊魔物，不可能知道他的能力。
他假装无意路过的路人，和其他路人一起好奇地往向渊的队伍张望。原本以他现在的打扮和外貌，足以混在人群中毫不惹眼。谁知十多米开外的向渊忽然扭头，直接就看到了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确定向渊是否在看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和同方向的其他路人一样面面相觑。直到向渊主动向他走过来，甚至向他搭话，他终于无法自欺欺人继续藏在人群中了。
“你不是本地人？”向渊问。
“是偶然路过这里的游客。这里的地形有些奇怪，我总是会绕回重复的地方，很有值得探索，就多留了几天。”牧羽露出一个疏远的微笑，仿佛只是在和旅途中偶遇的陌生人随口搭话。
牧羽说话时，向渊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几乎从头扫视到脚，最后将视线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牧羽被盯得头皮发麻，又感觉自己没理由被向渊发现，惴惴不安地等待向渊的宣判。
“你跟着我们，这里很危险。”向渊道。
“呃……不用了吧？我在这里旅行了好几天，这里的治安其实不错。”牧羽道，“您应该有公务在身，我跟着诸位可能会对你们带来不便。”
向渊却没和他讨价还价，只眼神示意周围的卫兵。卫兵前后分散，看似随意的站位，刚好将牧羽包裹在队伍中间。牧羽欲言又止，只能跟着向渊的队伍行动。
他原本以为向渊只是突发善心，随手带上一个路人，以免他不清不楚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丧命。和队伍行动的时间越长，他越感觉不对劲。
一路上向渊一反懒得张口的常态，不时对他提出一些问题。大部分问题都是无关痛痒的废话，他也随口胡乱作答，然而在看似无意义的提问中，偶尔又会混进几个事关他私人的问题。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向渊这是在套话。
套话的技巧一般都用于刺探敌情，或者收集敏感情报。套他一个无辜路人的籍贯年龄生活爱好有什么用？
一想到向渊竟然对一个普通路人的个人爱好刨根问底，牧羽心里竟生出几分诡异的不自在。
向渊都没问过他这些，干嘛对一个路人这么感兴趣。
不对，向渊感兴趣的“路人”也是他，牧羽也是他。
可是他就是感觉怪怪的，越想越憋闷，但深究他具体在憋闷什么，他又说不上来。总觉得他和向渊也相处那么久了，突然离开，向渊再怎么也该有点情绪波动吧。
怎么现实和他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向渊不但没有受到刺激，还有心情和路人搭话聊天。
他正胡思乱想着，队伍的行动忽然停下来。向渊也移开视线，看向队伍正前方。
牧羽察觉道队伍中气氛突变，本能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第62章 抉择
地面在轻微震动，轰隆隆的沉闷响声从远处而来。
碎石与沙土从高出滚落，顺着空气的流动，扬起一片片土黄-色的灰尘。
“地震？”有人惊慌失措。
慌乱的杂音此起彼伏，又在一瞬间几乎同时消失。
在这座偏远的帝国小城，地面上的所有人类不由自主抬头，看见了如极光般绚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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