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周三举行,当天没有落雨,天晴万里,很明媚的太阳。
问自闲走在人群中,一眼望去许多黑色,问卿言的同事、好友、甚至离婚多年的父母也来了。
她是那样好的人,许多人真情实意为她流泪。
问自闲默默地看,和那些抹泪或是失声痛哭的人不一样,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伤心,要是温河迟在场,他或许又要说句“冷血”也不一定。
还好这天温河迟作为优秀应训生代表去别区开会了,他送来一个花圈,托人带过来。
问自闲抬头看最前方的相框,里面框住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朝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们微笑。那笑是永恒的。
他眨了下眼睛,长久地凝望着那副相框,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有风从其中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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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温河迟给他发信息。
问自闲走出去时,一辆车正停在路边。
他站了一会儿,拉开车门。
“结束了吗?”
“别怪我没有去。”温河迟打了个哈欠:“累了。人的精力有限,世上依旧活着的人这么多,当然要多留给他们。”
他靠在座椅上,闭眼小憩。身上穿着规整服帖的西装,领带打得端庄。司机从后视镜看见,小心翼翼,把车开得更稳当。
问自闲看着他的侧脸,看他优越的脸部线条和放松的坐姿,袖口是一枚卡地亚袖扣,镶嵌的绿宝石静谧神秘。
他刚参加完一场葬礼,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如果他手中有一把刀,他会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刺向Alpha的胸口,想要他感同身受,那种世间万物都无法填满的空洞。
然而问自闲身上什么也没有,一模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白色花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于是他也转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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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山中问答》
久等啦
第41章 第十年
问自闲成为一名Omega后,不再参与应训生的平时训练和年度考核。曾经他是唯一一个成绩可以与Alpha媲美的Beta,轻武器射击、负重跑、地形勘察……没有哪个项目是他的短板。
后来他变成一名Omega,即使因为年幼时被过度注射促分化药剂,导致腺体发育不良,信息素水平远低一般值,但是又有谁在乎呢?
Omega的存在就象征着不稳定因素,如果在执行任务,抓捕罪犯的时候,被其他Alpha影响,突然进入情/热期呢?
一个能够释放信息素的Omega无异于定时炸弹。没有人敢将他编入队伍。
于是问自闲就负责后勤作业,前瞻资料查询,收队任务归档,也登记设备和查验定位。
工作有时繁忙,但生活大体平淡,他学着问卿言的习惯去整理文件,分门别类,仔细贴上标签。
休假时,就住在军研处分配的单人宿舍。宿舍很小,几乎什么也没有,床抵着墙壁,四周空荡荡的,偶尔会有壁虎和高脚白额蛛前来光顾。
但深夜里独自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看着月光静谧地从窗帘缝隙流入房间时,却又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
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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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伊又做了场手术,他体内的信息素依旧没有达到预期水平,但即使这样也仍然被留在那个地方。
郑伊偷听医生交谈,知道了那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同于常人,代谢信息素很快,所以非常适合为不同方案提供实验证明。
他悄悄地对问自闲说:“听说他们一直在研发的药剂有突破性成果了,是真的能改变人的第二性别!”
“之前来了一个很好看的Beta,你应该对他有印象吧?金色头发的那个。”
郑伊咽了咽口水,左看右看,压低声音:“他变成Omega了!已经被转移到别的地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至于其他人呢?大多数不是签了协议离开机构,就是没从手术台上下来。那些没有再见到的人,郑伊有时候认为他们回家了,有时候觉得他们死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手掌贴在左胸肋骨上,感受自己的心跳。
问自闲给他倒水,问他:“还好吗?头晕不晕?”
“白……自闲。”郑伊哼哼两声:“没关系,我们Beta都是这么身强体壮的。”
他表情很夸张,调动面部肌肉,努力做出一个鬼脸,龇牙咧嘴,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问自闲垂下眼,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郑伊又说:“我没想到,你会二次分化为Omega,一定很不适应吧?”
那是当然了,Omega每个月都有发/情/热,他原本就是Beta,人为干预分化后腺体发育受阻,每个月只能用抑制剂来度过。
当然也有好消息。温河迟和他做了信息素配对,检测结果出来,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只有10%。
10%,意味着信息素对两人的促进作用微乎及微,那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种气味而已。
温河迟看了一会儿报告,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此后没有再提这件事。
他对问自闲腺体、对他第二性别的执着,好像在这一纸报告面前荡然无存了。
问自闲不明白温河迟为什么要和他做信息素匹配,明明温河迟对他并没有其他欲望。
朋友、恋爱、婚姻,温河迟都有更好的选择。
但“好奇”也是一种欲望。
他想或许温河迟时至今日依旧对那只雪瑞纳留有执念,因为那是他养的第一只小狗,记录了许多照片,还有专门的相框,摆在书桌上。而后面的“小白”都没有这个待遇。
可那又如何呢?遗憾是人生难免,许多人都经历着不圆满,工作、家庭、学业……很少会有顺风顺水的旅程。
甚至于有时命运的大山压下来时,根本连一声呻/吟都无力发出。
问自闲想起很久之前,郑伊要做一个风险很大的手术。进手术室前,他特地找来白木,对他说:“替我去看看妈妈吧。我好想她。”
他眼眶蓄满泪,紧紧握着问自闲的手,觉得自己走不出手术室。
志愿者很难能离开机构,这里像一个实验培养皿,用玻璃密不透风地罩住,无法轻易离开。
郑伊在这里做了很久的志愿,他们才愿意对他透露妈妈所在的医院。郑伊没法自己去,只能拜托问自闲。
问自闲沉默了半晌,说:“好的。”
他回握住郑伊的手:“会没事的。”
问自闲按照郑伊给出的地址前往了他母亲所在的那家医院。他带了鲜花和疗养品,郑伊说他妈妈很喜欢吃百香果,拜托问自闲多带一点。
问自闲点头记下。
那天他根据导航,坐了公交车和地铁,到达医院,又上了电梯。
两个小时后,他从医院离开。
手术结束后,郑伊身体还很虚弱,他迫不及待地问朋友:“我妈妈怎么样了?看起来还好吗?”
问自闲坐在他床头剥橘子,从顶端慢慢往下撕开果皮,汁液染上他的指尖,浅淡的橘子芬芳。
他抬头时和站在一旁的Alpha对上目光,顿了一下才开口:“挺好的。就是一直在问你,我说你在外地的寄宿学校上课,还给她看你近来的照片。”
“她……很高兴你能继续学业,她也很想你。”
郑伊愣了一下:“哦。”
他想了想:“她确实很希望我去上学,当时我们还因为这个吵架呢。”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
问自闲犹豫着,思索其他话题,而郑伊又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脑袋挨在枕头上,被子拉高了点,遮住下巴。
问自闲听见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好困呀,我先休息了。”
“自闲,林远,让我睡会儿吧。”
林远是旁边那个Alpha的名字,他负责郑伊的日常看顾,美名其曰“风险防控”,阻止实验对象突发意外,其实就是监视。
郑伊来到这里做志愿者有很长很长时间了,久到有些人确实从Beta变成Omega、从Alpha变成Omega,久到来这里做志愿的,渐渐不是自愿来的。
郑伊有时看他们挣扎、反抗,被许多人按住手腕,绑在金属卡扣中动弹不得,任由冷冰冰的注射器扎入身体,会不由自主身体发冷。
他在恐惧,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这幅模样——抗拒却又无力逃脱。
问自闲点点头,站起身来,把剥好的橘子放在盘中,橙黄的果实像一朵饱满的花苞,千丝万缕白色的脉络缠绕其上。
Alpha检查好床头仪器后,先一步出去了。问自闲把灯按灭,走到门口时犹豫片刻,还是转过头。
接着门外的灯光,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缩在被窝中,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细看却能瞧见那人颤动的双肩,在被子底下轻微地起伏。
问自闲把门合上了。
此后郑伊没有再问过妈妈的事情,他不再说围巾、手套,不再说妈妈做的饭。
“妈妈”,变成了回忆里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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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河迟正式订婚了。
和一个门当户对的Omega,听说他们的匹配度高达95%,是无法拒绝彼此的命运之番。
报纸、杂志在报道这件事,许多人惊叹,有人竟然可以同时拥有富裕的生活、完美的人生履历和灵魂伴侣。
他们津津乐道,将其作为一个饭后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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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自闲那天起得很早,前一天晚上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说辞。保险起见,他没有搭车,而是坐着地铁前往目的地。
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路人步履匆匆,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就连温河迟应该也在忙于订婚事宜。
直到在离检举机关五百米时,一辆车拦住了他。
车窗降下,一个Alpha的脸露出来。他依旧那样气定神宁,神情有些不解:“白木。”
温河迟微笑着说:“这是给我的订婚礼物吗?”
他指得是问自闲举证温启华进行非法腺体实验的资料。
问自闲退后了一步。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周边静悄悄的。
温河迟说:“你以为自己的行动万无一失吗?你的朋友怎么办,他还留在那里呢。”
这话无疑是一个警告。问自闲紧抿着唇,冷冷地看着他。
温河迟笑了笑,举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沉睡的Beta。
Alpha缓缓开口:“把手头的东西都销毁吧,你真的以为那些文件可以证明什么吗?机构存在这么多年,都是要靠人际往来维系的。”
问自闲没有回应他。而温河迟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微笑道:“比起做大发善心的好公民,你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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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问自闲收到通知,要随行协助一项任务。
那是他成为Omega后第一次执行外勤任务,原本可以顺利撤离,却在最后关头出了意外,被炸弹波及时,问自闲眼前一片空白。
醒来后,他躺在病床上,脑袋和一条手臂都用纱布包扎,骨头浮起细密的痛感。
我还活着。
问自闲静静地想,头又开始发晕,有一种想入睡的冲动。
然后温河迟来了。
他站在问自闲床前,啧啧摇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多狼狈?”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问自闲把眼睛闭上了。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
温河迟低头看他,讲话好真诚:“最后替我做一件事,以后你去哪里我都不会干涉。”
又是一阵沉默。
“可以。”问自闲说:“但我有个要求。”
温河迟示意他说。
问自闲缓缓开口:“让那个叫郑伊的Beta离开。”
温河迟看着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白木,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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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是一个Beta,他在全国的信息素匹配中心工作,也为温河迟工作。
问自闲见过他,他的五官十分平淡,像人群中擦肩而过的每一张脸。
温河迟管理着许多这样的人,来自不同机构、不同身份,都为他的意志服务,有时候简直让人怀疑他到底是想成为一名商人,还是一位领导者。
张平找到问自闲,将资料抵到他面前:“这个Alpha,就是你的任务对象,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内,要尽可能取得他的信任。”
他补充:“最好能让他标记你。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药剂,一类是促进信息素释放,稳定你自身信息素水平;一类是提高Alpha对信息素敏感度,增强AO信息素之间的黏性。”
张平把一个盒子搁在桌子上。
问自闲低头,翻看资料,从第一页看起。
上面把此人的人生过往记录得非常详细,小到他的家庭状况、就读专业、毕业学校,大到和外国医药公司有来往,或许有其他可挖掘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右上角还印着本人的彩色照片,轮廓清晰俊郎,比他小几岁,那双眼睛蓝如深海,荡漾着层层波涛。
“……”
问自闲的目光移到最上面,看他的名字。
邯知。
那是他成为Omega的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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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把前面的事情都交代完啦~
第42章 “找到你了。”
离开的第五天。
问自闲坐在一家县城小吃中。
还没到饭点,食客并不多,店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彼此熟识,谈天说地。
老板很热情,问自闲点了一馄饨和一个煎包,邯知曾经说过他晨跑结束后很爱喝一碗热汤。
想到这里,问自闲搅动汤碗的动作一顿。
他已经离开了邯知所在的那座城市。在这个小县城,没什么人讨论那个牵扯许多机构、受害者众多,令人叹为观止的信息素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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