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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眶里奔涌而来的湿意。
曾经他们在这间庭院中一起打扫，一起吃饭，一起笑看阿呆追在独角兽的屁股后面跑……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凌希转回身时，表情已冰冷如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夜里的虫鸣，都消失不见了呢？”
那双黝黑的眼睛流露着被背叛后的受伤：“齐域，我在你的眼中，就是这样危险的人物吗？”
漆黑的夜幕中，房顶上，树杈间，墙根底……悄然已经布满了埋伏的人类玩家。
齐域面色不变：“我一开始就说过，你不该回来的。凌希，你在他身边，迟早会害死他的。”
凌希差点被气笑：“我不是说我会走吗？只要等穆无倦醒来，我确认他的平安后，立刻就走。”
“你以为他会让你走吗？”齐域拔高声调，“就算你走了，他难道不会像上次一样追上去吗？”
“老穆已经受过太多次致命伤，再强健的人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只要有你在一天，他就永远不可能从濒死的魔咒里挣脱出来。”
“你也不用指望他会过来救你，汤药里放了助眠药剂，你亲手喂下的，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醒。”
“凌希，要恨，你就恨我吧。”
在这个凌希永远也忘不了的深夜中，齐域说了很多话。
凌希明白齐域曾经对他的好是出自真心，那是人类玩家与人类玩家与生俱来的同族情谊、惺惺相惜，他更明白此刻齐域的背叛是人之常情，没有一个人类玩家能够容忍BUG横行，唯一的乐园坍塌。
但是……
在无数异能产生的光影的攻击中心，美人微微歪着脑袋，昳丽绝美的面容上升腾起残忍的杀意。
“我恨整个人类。”
第58章 残忍
那是足以被载入人类史册的一晚。
被逼入绝境的NPC爆发着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上百个人类玩家倾其所有、死伤无数，还差点让他逃脱了。
而奠定最后决定性胜利的，是探险家协会会长戚明杰的出手。
文弱书生从天而降, 将几乎要挣脱包围圈的美人牢牢钳制, 在失控NPC逃脱后的第三个半月, 人类玩家终于成功将其抓获。
“戚会长！”
“戚会长！”
“戚会长！”
此起彼伏的呼唤在人群中响起，戚明杰宛如救世主, 接受着世人的敬仰与崇拜。
而凌希浑身血污，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挣扎着抬眼看向立在高处之人，在即将陷入昏迷之时，震惊地发现那身影竟与混乱记忆中的某人无限重叠。
怎么……可能……
*
凌希再次醒来的时候, 他正被关在铁质牢笼中，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左右颠簸着。
双手被镣铐锁住, 他尝试着挣脱, 却发现所有的异能都无法使用。
镣铐光芒亮起又暗下，这竟然是一个封禁异能的道具。探险家协会为了控制住他, 真是煞费苦心。
天际暗沉苍茫，周围是一派荒凉的枯木林, 形状各异的枝杈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 像是死人的手指不甘地指向苍穹。
押送他的队伍有十多人，见他醒来，每个人的眼中都流淌着不加掩饰的仇恨。
在那场血腥的抓捕行动中，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的亲朋好友受伤甚至死亡，就连他们自己, 也都挂着彩。
不可逾越的血仇横亘在他们之间。
距离牢笼最近的男人向凌希啐了一口唾沫, 粘腻作呕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
“真不明白戚会长为什么还留着你的命，你这种NPC, 就该立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凌希抬起头看着他，不言不语，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隐隐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回想起昨晚美人脸上染着血，笑着将人类玩家斩杀的疯狂模样，男人大嚷大叫掩饰慌乱。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而美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恐吓收回目光，男人骂骂咧咧跳上马车，抬起手时心底却有些发怵。
这个NPC，可不是以往任他们搓扁揉圆的软柿子。若是让他反咬一口，不死也得脱层皮。
就在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时，胳膊突然被身边的人用力抓住。
男人不耐烦地甩甩手：“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
戚明杰对他们的命令是押送NPC至焚魂塔，在那里，NPC将被囚禁，焚魂塔内上千度的烈焰将灼烧他的筋骨，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直至彻底湮灭。
这是对罪大恶极的人类玩家的最高刑罚，以往从来没有哪个NPC被送到过焚魂塔。
犹记得昨晚，戚明杰眼含悲悯的泪水：“我们的同胞不该枉死，他的罪行应得最惨烈的刑罚！”
“最惨烈的刑罚！”群情激昂的人们愤怒地吼叫。
“所以……”戚明杰双手合十，“我将送他前往焚魂塔，以烈焰炽烤祭奠我们死去的同胞。”
于是他们十几人被派遣负责押送，其余受伤的人员各自去往医院疗伤。
在完成任务之前，他们还不能意气用事。
男人正要跳下马车，抓着他胳膊的那人却陡然加重了力道。
“不！”那人眼底隐隐泛着红光，“动手吧！我们一起！他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我们就应该亲手还回去！”
旁边的人也涌了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被仇恨蒙上阴翳：
“就是！我们凭什么要忍耐！”
“我们只要把他送到焚魂塔就好了，谁管他是伤是残……就算缺了一只眼睛，烧成灰谁又知道！？”
“他砍断了我朋友的腿，我还回去是应该的！”
“他杀了我弟弟，我捅他两刀算便宜他了！”
“他害得我断了手………”
仇恨的火苗一经点燃，便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有人抽出了刀，有人拿起了剑，更有人打开牢笼，掐着他的脖子要为自己死去的亲友讨回公道。
凌希被粗暴地拖拽下马车，地面粗粝的沙石磨破了他的膝盖和手肘，但这些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纤细的小腿被刺穿，筋肉连着骨头被斩断，剧烈的疼痛冲上头皮，冷汗霎时浸染了他的全身。
他咬着牙，握着拳，倔强地不肯发出一声惨叫。
疯狂的人们围绕着他，用他们手里的武器无差别地攻击着他，却都完美地避开要害。
他们就是想要他痛苦，想要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对凌希肆意杀戮的报应，可是他们的报应又在哪里？
血液混杂着冷汗，衣服湿答答流淌着粘腻，沾染上泥土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纤瘦的身体承受着他不该承受的一切，锐器没入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贯穿伤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左眼眶留下一片黑漆漆的空洞，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球染着血被人肆意踩在脚下。
仅剩的视网膜中一片血红，凌希无助却执着地挣扎向前伸出手，左手无名指上的素戒反射着微光。
“送给你。”
阳光和煦的庭院中，穆无倦亲手为他戴上。
凌希心头一颤，他想要去抚摸它，更想抚摸遥远的他……
然而，未及颤抖的手收回，锐利的尖刀已经狠厉刺下，他眼见着手指被切断，刀刃的弧面倒映着他睁大的瞳孔。
明明已经痛到麻木，明明已经不该再对疼痛有任何过多的反应……而此刻，却仿佛有无数把尖刀同时透过肉.体，刺穿了他的灵魂。
癫狂的男人肆意狂笑，嘲讽着他的无能为力。
视野中，仿佛慢镜头般，被砍下的那节纤细素白的指节，向上弹跳两下，而后颓然落入碎石泥土之中。
鲜血浸染了素戒，混入泥土，肮脏不堪。
骤然间，大脑中响起一片刺耳的嗡鸣，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澄澈的洁白。
杂乱的电流声响起，夹杂着系统电子女声的播报：
【检测到异常接入，请……嗞嗞……立即……嗞嗞……切断……嗞嗞嗞……嗞啦！】
随着电流的爆鸣，杂音彻底归于寂静，只不过这一次，负责接管的不再是方舟系统默认的电子女声，而是一个稚嫩的童声。
那个凌希曾经在[记忆之海]幻梦中听到的，陌生却熟悉的童声。
它唤他：“妈妈”。
*
077号安全区。
[古韵城邦]
医馆里燃烧着安神的檀香，身着中式长袍的男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抽着烟管，缭绕的烟雾中，他紧皱眉头，好似有抽不尽的沉重心事。
软塌之上，刚毅健硕的男人沉沉睡着，按照齐域所下的药量，他还会再继续睡上一个白天，直到那辆运送着NPC的马车驶入焚魂塔。
然而不知为何，穆无倦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用手臂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齐域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惊得烟管从手中滑落，烟灰洒落地面，他怔怔然站起。
“凌希呢？”
穆无倦已下了床，许久未开口的嗓音发着干涩，带着明显的急切。
齐域很快反应过来：“他送你回来之后就走了。你再睡会，伤口现在还不能乱动。”
穆无倦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踉跄着向外走。
“老穆！”齐域在身后喊他。
穆无倦转过身：“齐域，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你抽烟了。这一次，你又隐瞒了我什么？”
齐域被道破心事，烦躁地想再抽一口，才想起刚才烟管已经掉在了地上，于是右手覆上下颌骨，过分用力下指节都泛着白。
两三秒后，他才压抑下情绪：“老穆，你听我说……”
“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穆无倦语气生硬，冷绿色的眼睛中透着寒凉，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齐域说过话。
齐域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知道瞒不了穆无倦，却不想还是这么快被识破。
他认命地说道：“凌希被抓走了。”
“你为什么没有救他？”穆无倦面色急切，而后恍悟，“……是你告的密？”
齐域仿佛被刺痛：“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想这样。可为了你，为了整个全人类，我不得不这样做。”
穆无倦眼睛微眯，他不得不攥紧了拳头才没有一拳打上去：“他现在在哪？”
“我不会告诉你的。”
齐域丝毫不退。
危险的气息在二人之间弥漫，穆无倦的伤已经好了六七成，若是打起来齐域只有被摁着揍的份，但他依旧丝毫不松口。
穆无倦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攥紧的拳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凌希回来，我让你检查我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吗？”
齐域怔怔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穆无倦接着说：“其实我没有病，我是被绑定了一个▇▇▇▇。”
“什么？”
就像是被消音，他的后几个字根本就听不清。
穆无倦就知道恋爱系统不被允许说出，干脆换个说法：“你可以理解为，我被签订了同生共死的契约，单方面的。凌希若死，那么我必死无疑。”
齐域惊愕：“他还有这种能力？”
穆无倦摇头：“不关凌希的事，是别的人。你如果想看着我死，大可以继续隐瞒。”
齐域怔愣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你为了从我嘴里套出他的下落，居然要扯这样荒谬的谎言。”
穆无倦面色郑重，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是不是扯谎，你很清楚。”
没错，他们相识多年，彼此说谎时是什么神态再清楚不过。穆无倦能轻易地戳穿齐域，齐域也能轻易地辨别出穆无倦所言非虚。
笑意彻底在齐域的脸上消失。
第59章 蜕变
齐域告诉了穆无倦探险家协会押解凌希去往焚魂塔的路线。
他们沿路追去, 在枯木林外，看到了被弃置的囚车，还有……
一地血腥。
大片大片猩红的液体溅撒在碎石路面上, 辨认不出原本部位的人体组织四散开来, 就像是被什么诡异庞大的力量从内里撕裂。
暗红的肉块堆积在路边, 数量庞大到骇人听闻，粗略估计, 足有十几个人之多。
齐域瞪大了眼睛：“这些……什么情况？”
囚车已经被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0512号：“宿主，目标不在这里了。”
穆无倦绝望闭眼：“我知道。”
他又来晚了。
他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没有及时赶到, 才造成了如今更加难以挽回的局面。
穆无倦：“能定位到他现在大概的方位吗？”
0512号：“不能，已超出感应范围。”
穆无倦沉默良久, 转身向传送巨石走去。
齐域跟在后面：“你要去哪？”
“找他。”
“你找到他又能怎样？他已经和整个人类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齐域喊道, “他会害死你的！”
“那又怎样？！”穆无倦转身，手上无色无形的利刃陡然亮起, 在二人之间划下一条半米深的鸿沟。
刀气擦着齐域的鞋尖而过，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老穆, 我们相识近十年, 你要为了这件事和我翻脸？！”
“齐域，”穆无倦沉声说道，“在你决定向探险家协会告密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我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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