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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竹西抿了下唇，抬起眼帘看过去，这是她进屋来第一次用正眼看眼前这个男人。曲越州眯了眯眼，却依然没从她眼中看出悲愤，她还是很平静，像面对最无关紧要的一个犯人。
这让曲越州更烦躁，左腿不自觉微微抖动起来。
“曲先生。”叶竹西终于开口，“第一，咱们早就不是师兄妹了。第二，你现在不就是以嫌犯的身份坐在这么？许队怎么反而成外人了？她是负责你这个案子侦讯的负责人啊。我跟你之间反而没什么说的，她的问题你才应该好好回答。记住，想好了回答，别说谎。”
曲越州被她这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刺激到，一直保持玩世不恭的表情终于阴沉下来，“师妹，老师都没亲口把我逐出师门，你倒是替她开除我了？”
他这个反应不太对，重点抓得也很敏感。
叶竹西掀起眼皮看了他几秒，而后突然笑着问：“师兄，这么在意有没有被逐出师门，那你怎么还对老师下手呢？”
曲越州眼皮狂跳，一些被他极力忘掉的往日画面重新浮现在记忆中，他下意识想抬手敲击脑袋，却因为双手被铐在审讯椅上动弹不得，最后只得徒劳地垂下手，双手十根手指插在一起不停搓着手。
他的过度反应引起叶竹西和许玖的重视，猜测他大概因为杀害老师的事被重新提起而刺激到了心理防线。
既然这样没有轻易放过他的道理，该是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追问：“当年老师遇害后巴黎警方提取了现场的物证，虽然起火房间被大火焚烧殆尽，但一些烧不掉的金属还是留存了下来，并被警方归档。”
颜醉死亡的现场是一个独栋别墅，而且是她自己在巴黎郊外的一个单独的庄园产业，整个庄园环境清幽，附近也没有邻居，所以大火烧了好久才被发现，扑灭时现场的受损程度要比谢怀诗家严重很多。
所以作为物证的一些金属碎片虽然被警方提取到了，却也不如谢怀诗家现场提取到的那些碎片清晰，不过这些物证运回国内后，经过易芊芊一些特殊的还原处理之后还是能辨认出大致的样式材质。
现在叶竹西把两份间隔三年的证据拿出一起摆在桌上，道：“材质相同，样式一致，只不过谢家发现的碎片经过了一些加固处理，其他的完全一致，就连残余的火药经过化验后发现都是相同原材料制作而成。曲先生，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曲越州下颌线绷紧，并未直接回答叶竹西的问题，而是反问：“老师死亡时爆炸的是她自己做的实验装置，我怎么知道她用了什么材料？”
“老师自己的装置当然不会出问题，但你做了手脚当然就不一定了。”
曲越州闭上了嘴，不再说话，拒绝顺着这个问题继续交谈。
叶竹西倒也无所谓他的态度，只是冲许玖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
许玖又拿出另一张纸，是一份体检报告：“你进来的时候我们按照惯例给你做了采血等身体检测，从报告上看，你长期服用某种未知药物，该药物含有我国明令禁止的毒物成分，该成分有麻痹神经的作用，过度使用会慢慢使人行动迟缓，形如痴呆。”
曲越州只掀起眼皮瞥了眼，而后就垂下眼眸不开口了，他拒绝交谈，在许玖看来却是一种无话可说的默认。
所以她直接往下说：“我在系统里查过，这种药物成分是首次在国内被发现，也就是说警方登记在册的你是第一个。曲先生，我们合理怀疑你是被你的后台老板用药物控制了，或者是药物威胁，总之你长期服用这种药物和你的老板肯定有关系。”
曲越州终于看向她，嗤笑一声，不解问：“就不能是我自己搞的？”
许玖轻笑，“曲先生，要研制成型的毒品需要标准的实验室和高水平的医学化学研究员，还要有稳定的原材料源源不断供应。我们查过你名下的所有资产，得出的结论就是你自己没可能做到。”
曲越州又不说话了，继续沉默地搓手指。
叶竹西不管他说不说话，只是按部就班说出自己的猜测：“杀害老师应该是你给你老板的投名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你杀老师，也许不是他的意思，你只是需要一个投名状，而对你不设防备的老师是最好的目标。不过可惜啊曲先生，就算你杀了自己的老师作为投名状，你的老板还是不信任你，还要让你长期服药才能真正放下心。你都做到这么忠心耿耿了，他却依然只把你当条……这真是闻者落泪。”
曲越州倏地钻进拳，仰起头恶狠狠看向叶竹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是为了什么投名状！”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话才说完就又紧紧闭上嘴，皱眉瞪着叶竹西。他意识到自己一时不甘失了言，可有些话他忍不住不说。
“她本可以不死的……”曲越州咬咬牙，下颌线紧紧绷着，“可她就是不肯教我……我到底哪儿不如你？怎么在她眼里我永远比不上你！”
他把埋在自己心里多年的问题问出口，这是他的不甘凝聚成的心魔。
叶竹西却只是一愣，而后缓缓敛起眉眼，凝眉看他是满眼都是厌恶。
这让曲越州更加烦躁，他的神经和精神都在遭受药物的摧残，毕竟服用了那种药三年，他可不是什么金刚不坏的身体。他最近就察觉到自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有时候只是下面人稍微做错一点事他都会暴怒。
所以他控制不住自己，哪怕他的理智已经拼命提醒他住嘴，他却停不下来：“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从始至终你都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在她眼里我根本不值一提！从前没有你的时候，她只有我一个学生，她也是经常夸赞我的！说我比她认识的所有其他魔术师的学生都学得快……直到你出现，你分走了她全部的关注！她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天赋更好的人！恰巧这个人也成了她的学生，她觉得自己多幸运，拥有这么厉害的学生，她不仅自己在魔术界享誉全球，教出来的学生也超越了所有人！”
“可是凭什么！明明你出现之前我才是这个所有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叶竹西看着情绪失控的曲越州，突然露出一个很不解的神色，“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杀掉老师？而不是杀我？”
她真的不理解，如果曲越州是恨自己的出现夺去了老师的宠爱，那他对自己动手就好了，为什么要害老师？
曲越州却不屑地白她一眼，冷嗤道：“杀你有什么意思？亲手葬送了我们师徒情意的不就是她吗？如果不是她看中你非要收你做关门弟子，我和她两个人明明可以永远在一起，她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老师！”
在这一刻，叶竹西和许玖几乎瞬间福至心灵地想通了曲越州对颜醉那种复杂的情感。许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资料，是她了解到的关于曲越州15岁前的人生。
曲越州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他就是这世间漂泊无依的浮萍，无人在意，也没人把他看在眼里。小时候生活在孤儿院，到了上学的年龄被安排进学校，却又在10岁时被人贩子拐卖，他从小就是个机灵的，坎坷的经历也让他比别的孩子更结实。那段被拐的路程艰辛，可他还是在警方打击人贩子的时候找了个机会逃生，然后辗转成了街上讨饭的乞丐。
二十多年前的社会远没有现在治安条件好，乞丐都有自己划分的地盘，曲越州跟着一伙人混，还学了偷盗的技术。他脑子灵光，身手也比别人灵敏，最适合干这行，只不过还没干几次就撞上了真正厉害的人。
颜醉把他逮住，扭送他去了警局，但15岁的未成年孩子批评教育了一番就了事了，为了不让他回去接着危害社会，又因为他真的是有天赋的，颜醉决定带着他，重新教他做人。
“自从跟了老师，我的日子过得可谓是一步登天，原来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欺负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她教我认字念书，教我本事……她只比我大五岁，对我来说亦师亦姐。后来她越来越有名气，先是全国各地演出，再后来全球各国演出，我跟着她满世界飞，觉得自己越活越像一个人。”
“如果不是你出现，我和姐姐一定会过得很好！”曲越州瞪着叶竹西，把责任全都推在她身上：“你不该出现！你毁了我的生活！我和姐姐的生活里不该再有第三个人！尤其你还占据了姐姐那么多关注！”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叶竹西，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撕碎。
叶竹西眉头越皱越紧，她想通了曲越州的动机，却始终不能理解：“我还是不懂，既然你恨得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对老师呢？”
发泄过后，曲越州又费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定定望着叶竹西，双眼赤红：“因为恨你没用。错的是她，她不该收你当学生！我们的世界应该只有彼此，可她对不起我，她不仅又收了一个学生，还对你更好，觉得你更有天赋，我不能原谅她。”
“……”
叶竹西听完后沉默下来，她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人，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可许玖坐她旁边，不仅看见她在桌下死死攥成拳的手，身为恋人也能敏锐感知到她压抑的愤怒正在趋于爆发的边缘。
“曲越州。”许玖立刻开口，打破这短暂的沉默，“所以你害死你的老师，就为了这所谓的占有欲？”
“什么叫占有欲？”曲越州反驳：“我们本来就只应有彼此，是她喜新厌旧对不起我，我的不叫占有欲，是她不能永远一心一意对我。她就该只爱我，只有我这一个学生，我们师生、姐弟两个人，就应该相依为命一直过下去！”
“你！”叶竹西拍案而起，几乎已经怒到失去理智，如果不是许玖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她恐怕要冲上去揍人。
曲越州腆着脸看她，往前探头，一副把脸伸给她打的样子，咧着嘴笑：“来，打我啊！你不是很生气吗？狠狠打！打死我！叶竹西，我杀了你最敬重的老师，你恨死我了吧？！快打死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多好啊，你们这对师徒情深的师生，一个死不瞑目，一个仇人就在眼前也不能亲自杀了我报仇！我就喜欢看你这个样子！”
他的疯狂回荡在审讯室内，许玖起先需要拼命拽住自家恋人的手腕才能制止她真的失控。可到了后面，眼睁睁看着越来越歇斯底里的曲越州，叶竹西反倒渐渐平静下来。
许玖在旁边观察她的表情，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她现在是已经从愤怒过度到鄙视了。在她眼里曲越州就像个得不到糖就撒泼的不讲理的泼夫，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掉价。
于是她干脆扯了扯嘴角，许玖感觉她差不多已经快翻白眼了，就知道她对打死曲越州撒气这事已经失去兴趣。
她坐回椅子上，嘟囔道：“无聊，等你上了法庭自然有人收拾你，而我今后的乐趣都是看着你慢慢死掉。曲越州，你知道人最痛快的死法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死去。而你就不一样了，从现在开始，你每时每刻都会不停琢磨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死亡不知道哪一天降临，但它早晚会降临，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窒息？我很乐意见证这个过程。”
叶竹西不再看他，低下头去翻看桌上的卷宗，一个眼神都不屑再给他。
上一秒还在发疯的曲越州顿时僵住，他定定看着坐在面前的小师妹，她那种无声的漠视再次让他坐立不安。
然而不等他爆发，始终沉默的许玖干脆直接揭过这一页，往下问：“所以说说你的后台老板吧？为什么你害死你的老师后立刻就回了国，然后当天就办理了新的身份？他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原本以为说出这么多，他都已经亲口承认杀害了自己的老师，后续的问题应该也更好问，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遭到了曲越州的顽抗。
关于那个后台老板的事，无论许玖怎么问，曲越州都不回答，偶尔恶劣的性子上来，他会耍人一样故意说：“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们。”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后台老板啊？”
为了这个事中途审讯都换了两拨人，曲越州依然不肯吐口，他就像找到了什么乐子，不停跟警察逗闷子，问题是一个都不回答的，把人当傻子糊弄。
审讯进行了20个小时，毕胜气得把喝完水的一次性纸杯团成团狠狠砸进垃圾桶里。
“他是有什么大病？后台老板是他亲爹吗他这么护着！”
无论曲越州为什么不肯说，总之现在审讯是进入了瓶颈。
许玖看了眼回到监控室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叶竹西，她低低叹了口气，道：“到24小时候就得让他休息。这样吧，先不问后台老板的事了，把谢家纵火案的口供先拿到吧。”
这个就好问多了，毕胜和庞雁休息一轮后齐齐上阵。对于他自己所犯的这些罪行，曲越州都供认不讳，但只要涉及到他的后台老板他就会沉默，无论警方怎么说怎么做都没用。
最后，颜醉案和谢家纵火案的口供拿到手，毕胜让曲越州确认后签字，然后就准备把他送回去。
走出审讯室时，曲越州看见站在走廊的许玖，突然冲她笑了声，说：“警官，我好心提醒你，没必要查我后面的人是谁，他手段很多，你们抓不住他。”
许玖觑他一眼，没接他的话，只挥手让毕胜带他走。
曲越州也无所谓，踉跄一步就被毕胜带走了。
等人被带走了，叶竹西才从监控室里出来，她抱臂站在许玖身边，凝眉看着曲越州背影消失的放心，道：“他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他不肯说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有软肋在对方手里；要么就是单纯他自己的恶趣味。你觉得是哪种？”
许玖想了想，说：“后者。他一个孤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也没结婚没孩子的，没有家人被对方掌控作为威胁的可能。而今他已经被抓，承认的罪行加在一起足以判死立执，也不存在怕说出来罪加一等的可能，更不存在怕死一说……”
叶竹西点头认同：“对。虽然正常人很难理解，但他大概率就是想看乐子……而且……如果他后台老板一天不伏法，对他的审理速度是不是就会比较缓慢？”
许玖愣了愣，而后道：“确实有可能。毕竟他是我们目前掌握在手里唯一的人证……”
本身重大案件的审理流程就不是很快，像曲越州这样还可能是别的案件唯一人证的，就算后续审理结束判了刑，也要考虑其他案件的侦查进度。
“别想这些了先。”许玖伸手牵住恋人的手，道：“明天回京，我要去局里做汇报，上级也要给出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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