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哥不敢同他说,就是不想见到他难过,不想见到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而他现在这样,无疑是在给谢楼添堵。
这是他自己的情绪,他应该自己解决。他应该把这些消极的东西统统咽回去。
温鱼暂停了躺下的动作,他重新坐起来,把推开的碗筷又捧了回来,当着谢楼的面开始一口一口地喝粥。
谢楼眼眸微亮:“有胃口了吗?”
温鱼点头,谢楼急忙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和碗:“我来喂你。”
温鱼听话地交给他,抓着被褥等待投喂,病气让他显得又乖又可怜,虽然喝得很慢,但谢楼喂他一口他就喝一口,吃了足足一碗之后,眼睛亮晶晶地弯起,手指抓住谢楼的袖口:“楼哥,烧已经退了,可不可以回家啊,医院好臭,一点都待不下去了。”
听他说了两句话,谢楼更加安心,他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这种时候,就是温鱼要他上九天揽月,他估计也得把这档子差事揽下来,更何况他只是想要回家。
办好手续下楼之前,有护士提醒温鱼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让温鱼顺便去领一下。
异能者医院检测的项目没有几年前的医院检测项目完善,不过该有的也有,温鱼的体检表显示他的身体很健康,除了一点低血糖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谢楼把那份体检报告反复看了几遍,温鱼坐在板凳上看着他踱来踱去,像是要把那张纸看出几个洞,温鱼有点想笑,但更加想哭:“楼哥,你看完没啊,再不走我要自己走了哦。”
谢楼这才折好报告带他回家。
回去的车上,谢楼时不时伸手来探他的体温,温鱼倦怠地靠在谢楼怀里,耳边是谢楼沉稳有力的心跳,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是寄生在谢楼的身体上才得以存活的怪物,如果那枚心脏停止跳动亦或与自己分离,自己会即刻死亡。
他不能离开谢楼。
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已经消失,如果楼哥再不要他的话,他马上就会死掉。
但楼哥现在认识好多人,好多好多,好多,太多,他会不会已经习惯了自己不在的日子,他会不会把自己丢掉?
不可以。
绝对不行。
谁都不可以和自己抢。
温鱼眼眸半睁,睫羽垂下的一小片阴影轻轻抖动,回到公寓,谢楼去熬从医院特意抓回来的给温鱼调身体的补药,方知信坐在温鱼旁边,受谢楼威胁哄温鱼开心:“要不要来玩纸牌?我陪你玩小猫钓鱼。”
温鱼的情绪在谢楼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变得极淡无比,他有些恹恹地瞥了一眼方知信,不想说话,索性闭上了眼。
他不想玩小猫钓鱼,他只想方知信快点离开这里,他要和楼哥独处。
方知信和楼哥相处了四年,还没有相处够吗?为什么还要来挤占他的时间。
凭什么。
温鱼知道自己的情绪非常不对,但这种浓烈而又可怕的占有欲如同藤蔓一般绞住了他的心脏,他无法抽离,必须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全感。
方知信见温鱼拒绝小猫钓鱼,他又尝试和温鱼下五子棋,但温鱼全程眼睛都懒得睁开。
他甚至嫌弃方知信太吵,歪倒在沙发上,把左耳压在了沙发垫子上,只用眼睛去看在厨房里忙碌的谢楼,这样就听不见烦人的声音了。
方知信见他拒绝沟通,觉得有几分奇怪。
他突然起身朝厨房走去,凑到谢楼旁边小声道:“你昨天对人家做什么了啊?我觉得他的情绪很不对劲啊,好像还挺严重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楼不明白方知信在说什么:“哪里不对劲?”
方知信道:“说不出来,但磁场好像不太一样了。”
谢楼道:“他病了。”
方知信摸了摸下巴:“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哎对了,我和莫里斯教授说了你的意思了,他问你真的没有再为科学献身的意愿了吗?”
“没——”
“献什么身?”
两人忽而转过头,温鱼脸色苍白地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怔然地盯着谢楼,谢楼正要开口解释,他忽然攥紧了旁边的门框,一双漂亮无害的眸子难得有点凶,几乎是瞪向方知信:“你出去。”
方知信往谢楼身后缩了缩,小声嘀咕:“我就说不对劲吧,有点像是中邪了。”
谢楼把方知信拽出来:“小鱼,不是你理解的那个献身,我们是在说——”
“我说让他出去!”温鱼的情绪突然崩溃,眼泪夺眶而出,他看着谢楼触碰方知信的那只手,声音颤抖:“楼哥,你让他出去,你不要跟他们接触,不要……”
“砰!”地一声,方知信被丢去了屋外。
方知信正要愤愤咬牙切齿痛骂谢楼忘恩负义,面板到账了一万能量石,他立马闭嘴,优哉游哉地离开。
屋内,温鱼的情绪在谢楼飞快做出决定的那一刻稳定了下来,他抹了抹眼角,有些可怜兮兮地抓着谢楼的袖子,谢楼带着他去沙发上坐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回事,方知信惹你了?”
温鱼脸上还挂着刚刚干涸的泪痕,他像一块黏人的棉花糖一样黏住谢楼,闷声闷气道:“他们会让你受伤,我不喜欢他们。你离开方舟吧楼哥,就当是为了我,可不可以,我们搬到区外去住,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们认识彼此的地方,好不好。”
温鱼无比清楚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惹人讨厌,他要谢楼放弃一切和他离开,要谢楼放弃好不容易重逢的父母,放弃旗鼓相当的队友,选择和他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永远待在一起。
他未免过于自大。
但他心里清楚,他要的不是谢楼真的跟他走,他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他想要知道,他是最重要的,是谢楼心里最重要的人。
没有人可以比得过他。
但谢楼没有说话。
温鱼心里惴惴,抬眸去看谢楼,委屈得又要哭出来,谢楼忽地垂眸和他对上视线:“小鱼是和我说真的,还是玩笑话。”
“真的。”温鱼不假思索。
“什么时候出发?”
这下轮到温鱼发愣了。他茫然眨眼:“叔叔阿姨怎么办?”
“我爸我妈现在不需要我陪,他们有对方就够了。我把所有的能量石都留给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温鱼眼帘微颤:“那方舟呢?你的队友们,你不和他们一起拯救世界了吗……”
谢楼忽然把他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眼神无比郑重,仿佛说的是拯救世界的豪言壮志,却恰恰相反:“没有人想拯救世界。只要你想,方舟可以原地解散。”
温鱼那不安定的矫情在谢楼坚定的态度里被完美抚平,焦躁不安消失殆尽,他俯下身搂住谢楼的脖子,不说话了。
谢楼许久没听到回应:“小鱼?”
温鱼突然在他颈窝处嘘了一声,埋头在谢楼侧颈嘬了一口:“别说话,我要睡觉了。”
哪怕楼哥说的话里有一半都是在哄他骗他也没关系,他现在,需要这种虚妄的承诺。
第48章
后来的两天,温鱼的状态依然没有恢复,他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一旦听到谢楼的通讯器发出声响,就会情绪失控。
谢楼只能把通讯器放进角落,洗澡都必须要带着他。
温鱼觉得自己真是烦人透顶,他很怕谢楼对他不耐烦,但又不受控制地索求更多的关注。
他动不动就会想哭,只要谢楼在他面前提起一点旁人的事情,他就会开始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他万分恐惧被抛弃。
已经恐惧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旭日初升,二十号的早晨,谢楼半靠在床头,看着怀里的人,指尖轻轻地刮了刮温鱼的脸颊。
温鱼的眼睛还是通红的,眼睫湿润,还挂着没有干透的水渍。
昨晚哭了一整夜。天刚要亮时,好不容易才哄睡着。
谢楼望着温鱼被阳光照耀到,显得微微苍白的脸颊,俯身偷亲了一口。
小鱼最近非常黏他。
他有些受宠若惊。
纵然知道温鱼这样的状态不太对劲,应该带温鱼去看医生,但谢楼又自私地享受这种待遇。
但他知道这是不行的。
小鱼生病了,需要治病。
——
温鱼的睡眠变得短而浅,他做非常多的梦,梦里,彩色的泡泡已经变得灰白,距离破碎只剩一步之遥,他满头大汗地从梦里惊醒,下意识去找谢楼,却摸了一个空。
意识瞬间回笼,温鱼忙不迭翻身下床,他没有在床边看到谢楼的拖鞋,心跳突然剧烈加速,他猛地起身,却注意到,这里不是卧室。
白色的帘幔和墙壁围绕着他,白炽灯让人难以睁眼,这里是医院。
他刷地一声拉开帘幔,和幔子后面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对上了视线。
病房的屋门紧闭着,温鱼看向门板中间那窄窄的探视玻璃,看见了守在门外的谢楼。
他踉跄着要去开门,谢楼却忽地从玻璃外退到了一旁,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坐在木桌后的医生开始招呼他:“来,坐我对面,先填个表。”
温鱼恍若未闻,去拧门把手,门把发出哐哐的动静,但没有拧开,他两眼发直地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不明白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医生道:“你哥哥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对劲,送你来看病。”
温鱼心神俱震:“我没有不对劲……”
医生道:“精神病人也喜欢说自己不是精神病。”
温鱼往后退开一步:“那他人呢?他为什么不进来。”
他凑近门板上的玻璃,拼命朝外面去看,医生道:“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过度依赖亲人有时候也会给亲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不仅不利于感情的维持,甚至会让对方感到厌烦。”
温鱼眼泪刷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他是这样和你说的吗?”
他抓着门把手的力气变得虚弱:“他讨厌我了,他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对不对……楼哥也不要我了……”
温鱼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医生过来扶他,和他说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抗拒治疗的情绪到达了顶峰,温鱼捂住自己的耳朵朝病床上爬,钻到被子里把头罩住,医生见过无数这样的病人,他几步走过去,伸手去拽温鱼的被子:“逃避是没有用的。我们现在来试想一种情况,那就是他真的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温鱼浑身发抖,被褥被拽开,他抱着膝盖摇头,嘴唇颤抖说不出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板上的玻璃,期待谢楼出现在那里。
楼哥为什么会不要他。
楼哥明明对他百依百顺。
他以前脾气那么坏,楼哥都照单全收,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为什么不可以,是因为四年前他的不告而别让楼哥生气了吗?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原谅他?
可以惩罚他,怎么样都可以,但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生疏,不要丢掉他。
温鱼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泪水不要钱似的流了满脸,医生的声音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右耳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股温热的暖流浸湿了他的掌心,有鲜红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沾湿了他的手指、脖颈、还有衣服。
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急忙去找钥匙打开了门,病房门刚一打开,温鱼立马瞅准了似的,捂着耳朵朝门外冲。
谢楼就在门外,温鱼在一片凌乱中看见了谢楼,他的肩膀瞬间垮塌下去,站在他面前,哭成了泪人:“我不要治病,我没有病,我要回家,你欺负我,我要和我爸我妈告状……”
谢楼定在原地,被那一片鲜红的血刺得瞳孔无频率收缩,他不明就里,手忙脚乱地把人抱进了怀里,带着去楼下找医生,温鱼哭得喘不过气,滚烫的血染红了谢楼一身:“我不要喜欢你了,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你不喜欢我了,没有人喜欢我了。”
他伸手去推谢楼的胳膊,力气却小得可以忽略不记,谢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送去诊室的,他只知道温鱼哭得他的心脏快要被绞成碎片。
医生和他说,他的小鱼,有一只耳朵,是坏掉的。
聋的。
谢楼伫立在那里,听医生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那只耳朵不可能再治得好,又告诉他,平时要怎么护着,才能避免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
谢楼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被砍成几段。
医生给温鱼处理了血迹,耳朵里塞了一块消毒用的棉纱,温鱼侧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蜷成一小团,他没有睡觉,只是眼睛盯着窗户,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窗户外面没有天空,也没有光,而是一堵墙。
“小鱼……”谢楼悄无声息地拉开帘幔进去,他坐到床头,问他:“在看什么?”
他本以为,温鱼会推开他。
又或者,会让他滚。
再轻一点,不打也不骂,至少小鱼会闹脾气,不搭理他。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刚一坐下,温鱼就朝他伸出了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窗户反光,可以看见,你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
谢楼快要溃不成军。
他握住了温鱼的手,手背的青筋鼓胀到几欲爆裂,温鱼可以感受到谢楼的痛苦和压抑,他觉得自己或许又做错了。
他又在适得其反。
这么多年,永远都学不会替楼哥排忧解难,只会火上浇油。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牵着谢楼的手,凑到自己的脸颊旁:“我想明白了楼哥。我好像是有点太依赖你了,我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我乖乖的,不惹你难过。”
他还在和谢楼解释:“今天早上是太突然了,我没有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但医生说得对,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不可以一直这样太过依赖谁,这是不正常的。我好好治病,治好了就好了。”
治好了他就回去。治不好也回去。不给谢楼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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