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弦丝默了默,看向他病重的父王,终究还是顾及着那份血缘亲情,于是问:“大哥如今就被软禁在王府,父王的病,是不是要让大哥过来医治?”
南诏王摇摇头,“他有他的去处,为父的病他已经尽力了,丝丝,你去忙吧。”
——
段弦丝的确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便没有耽搁,转身又出了王府。
夜幕一片漆黑,因战事而起的火光也早已经被那场迷蒙的细雨浇灭,如今细雨已停,天上竟起了繁星点点。
没有完全退去的九部残兵、朝中众人的非议、父王的身体与段惊觉的去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此时都尽数压在这个少女的肩膀上。
她实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但眼下却有一件同样要紧的。
段弦丝站在石阶上挑了挑眉毛,看了倚在府门口的石狮子身上打瞌睡的宋澜一眼,“陛下好悠闲啊。”
宋澜打了个哈切,懒懒地抱着胳膊靠在石狮子上,笑着说:“仗都打完了,朕难道还不能歇一歇。”
段弦丝提着裙子下了石阶,走到宋澜面前,“嗤”笑一声:“仗都是你手下将士打的,可没见你真出几份力。”
宋澜没理这话,而是朝着府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笑问:“郡主见过南诏王了?”
段弦丝侧过脸,“哼”了一声才说:“我父王身体不好,恐怕是没精力见陛下了。”
“那真是恭喜郡主了,看样子南诏王权迟早会落在你的手上。”宋澜眼睛一眯,思量了一下,又问,“不过话说回来,朕什么时候能见见段纸屏?”
段弦丝嫣然一笑,再度伸手碰了碰宋澜的下巴,一双眼睛灼灼有神,“不急,等陛下履行了承诺,我自然会让你见他。”
宋澜心里一沉,有些狐疑地问:“小郡主,你难道真的想要与朕成婚?”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宋澜再度眯起眼睛看她,只见少女的嘴唇抿成薄薄一层线,一张清艳至极的脸上满是沐过风霜的底色,透过这副皮囊,他好像看到了少女坚韧的风骨。
“朕方才打听过了,郡主今年还不满十八岁吧。”
盛气凌人的少女扬起眉毛,“那又如何?”
宋澜笑了笑,转身看向孤寂的夜色,点点繁星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风雨交织的盛京城。
少年人的肩膀似乎格外沉重,沉重到需要背负起家国与百姓的兴亡,为了一寸安定与安宁,不惜委屈自身,求的不过是一个联姻结盟、国无战事的局面。
“朕登基那一年,也不过刚满十九岁。”
第109章 悔婚
暑热。
南诏境内张灯结彩, 火红的灯笼高挂截头屋檐,人们喧闹吵嚷,喜笑颜开, 沉寂多时的南诏城终于在一场战事之后复苏了原有的生机。
挤在人群里看舞龙舞狮的孩童仰头问:“娘亲娘亲,什么事这么热闹呀?”
妇人抱起孩子:“是郡主殿下要成亲了。”
“成亲,和谁成亲?”
妇人解释道:“和大盛的皇帝成亲, 日后南诏与大盛结了亲, 两朝便再无战事了,南诏九部也会忌惮大盛的兵力不敢再来, 我们有安生日子过了。”
一连数日,南诏城里讨论的都是这个话题。
郡主府别院里,宋澜“哐”地摔了个茶盏, 靠在椅背上发脾气:“软筋散软筋散,一天逼着朕吃三瓶软筋散,朕连端茶的力气都没有,她就这么怕朕跑了不成吗!”
廖华早在九部内乱平息以后就回到了宋澜身边, 此时正侍奉在侧, 见状收拾了碎瓷片, 再度直起身的时候却有些欲言又止。
破天荒地,他这次没有向着自己家陛下, 而是诚恳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若是没有软筋散, 陛下还会留在这里吗?”
宋澜软绵绵地拍了拍桌子,没好气地答:“朕肩膀上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若是没有软筋散, 朕早就冲到王府里去见段纸屏了, 还会被困在这里?”
廖华悬着的心定了定, 沉默过后再度发问:“那陛下真的要娶南诏郡主吗?”
宋澜乜他一眼, 竟有些惊奇地说:“你疯了?少傅还在等朕回去,朕怎么可能娶她,朕又不是那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可如今南诏郡主胜券在握,大盛的兵马被看得紧,卑职与杭大人也帮不上什么忙,陛下……”廖华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宋澜,“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宋澜点了点桌子,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是什么,只是思量道:“段弦丝是不是说她今天中午会过来和朕一起用膳?按计划今日傍晚才成婚,来得及。”
廖华最终也没有问出宋澜的计划是什么,只是按照宋澜的吩咐去知会了厨房一声,说午膳记得做条鱼,清蒸红烧醋溜都行。
厨房不敢怠慢,清蒸红烧醋溜各做了一条,宋澜对着三条鱼的尸体默哀了半盏茶,然后便听见段弦丝来了。
大约是为了方便换婚服,段弦丝今天穿的是一身烟笼梅花裙,发髻侧梳,整个人显得温婉了许多,然而一开口还是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呦,今儿吃全鱼宴?”
宋澜笑笑:“郡主平日爱吃鱼吗?”
“还行。”段弦丝在宋澜对面坐下,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在等宋澜先动筷子。
“怎么,怕朕下毒吗?”宋澜看在眼里,毫不在意地夹了一块鱼肉递到自己嘴里,鲜香嫩滑的鱼肉几乎入口即化,那是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尝过的味道。
段弦丝见他吃得毫不迟疑,心中的防备也就卸下,自提了筷子夹了几口,一一点评:“清蒸的味道淡了些,红烧的还不错。”
宋澜笑了笑,没说话,胃里却因为那口鱼肉而躁动起来,已经隐隐有些不适。
段弦丝兴致颇好,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边吃鱼边问:“傍晚就成婚,陛下都准备好了么,帝王一言九鼎,不会悔婚吧。”
“你怎么知道朕不会悔婚?”
一片寂静中,宋澜这句话显得极其突兀。
段弦丝诧异了一瞬,停下夹菜的动作抬头看宋澜,拧着眉毛问:“你说什么?”
宋澜浑身难受,背上应该已经生了疹子,他虚虚一笑,有气无力地说:“朕要悔婚!”
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段弦丝正要生气,却看见宋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下巴和面颊上泛出了几颗红疹,她满是诧异地看了面前的鱼一眼,又抬头问宋澜:“你怎么了?”
宋澜摸了摸下巴,一脸无所谓地说:“放心,鱼里没毒,是朕吃鱼过敏。”
“啪”地一声,段弦丝将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压着怒火说:“宋青冥,你是故意的?”
宋澜坦然直视她的目光。
午后的阳光从窗隙散落进来,细致地给屋里的人和一桌子膳食渡上一层金光,段弦丝的头发沐在光里,可以看出微卷的弧度。
宋澜忽然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小郡主,你们南诏人的头发一贯是卷的吗?”
段弦丝横眉怒视,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吃鱼生疹不说,脑子也会糊涂?我的头发是直还是卷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宋澜撇撇嘴,竟是颇有耐心地解释,“朕和你说过,你与朕的爱人十分相似,连头发也是。”
他说着竟眯起眼,开始细细打量段弦丝的五官,越看越觉得与梅砚十分相似。
段弦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宋澜说:“我管你有没有爱人,管你是不是吃鱼过敏,今晚的婚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这么霸道么。”宋澜懒懒地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脖颈处露出来的红疹越发明显,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他却毫不在意地说,“朕倒是无所谓,只要郡主不怕朕这个样子会让你丢了面子就行。”
生疹生到这个程度,且不说会不会危急到性命,能不能走路都是个问题。
宋澜这是拿命在赌。
段弦丝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宋澜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语气十分不解地问:“我不明白,与我成亲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成了亲我就会让你见我大哥,南诏与大盛也会再无纷争,你既已经答应过我会与我成亲,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你的确不明白。”宋澜垂下眼睛,语气已经有些低沉,笑了笑说,“朕当初答应你的条件,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朕的部下已经入了城,朕有了更多的筹码。朕不是那一言九鼎的帝王,也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朕登基四年,称赞朕是贤王明主的百姓只在少数,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朕杀伐果断、不择手段,甚至没脸没皮……”
宋青冥,你要不要脸?
宋澜的意识开始恍惚,迷迷糊糊地,似乎看到了梅砚的影子。
少傅啊,朕不要脸惯了,但朕不会负你。
他大概烧了起来,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却觉得梅砚的身影越发清晰起来,甚至听见了梅砚的声音。
他听见梅砚说:“谁要成亲?”
“……朕不成亲。”
“宋青冥,你要成亲?”
宋澜心里隐约闪过一丝古怪,强打起精神抬了抬眼皮,然后就看到了更奇怪的一幕。
房间的门大开着,门口站了一个逆着光的身影,虽看不清楚面容,却又极其熟稔,消瘦的身形清然而立,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子如竹似梅的气度。
是他心心念念了太久太久的人。
“少傅?”
宋澜游移不定地开口唤了声,却又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笑话,少傅怎么会出现在南诏。
然而下一刻,那个站在光里的身影就快步走到了他身前来,一手将摇摇欲坠的他揽在怀里,同时回头对站在一旁完全懵住的段弦丝说:“快命人去取药,他吃鱼是会出人命的。”
被梅砚揽在怀里的宋澜晕过去之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真的是少傅。
梅砚低头看了满脸红疹的宋澜一眼,有些心慌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只是晕过去才松了口气,再度催促段弦丝:“还不快去,郡主真想看着他死在这儿?”
段弦丝看着突然闯入别院的男人,一时怔住,只见他生得一副清癯面容,一双杏眸含着温光款款,整个人都罩在那件浅雾色的衣袍间,清疏冷淡中透着些许病态,却仍然遮掩不住那副清傲的气度。
不知道是被他周身的气度所震撼,还是惊异于那张与自己生得极其相似的面容,总之段弦丝呆了半晌,许久才反应过来命人去取药。
南诏百姓擅医者多,别院里更是不缺大夫,药很快就煎好送了过来,梅砚亲自坐在床边喂宋澜喝药,动作轻柔至极,眼底是遮不住的心疼。
段弦丝在桌边坐下,静静地看了梅砚一会儿,然后开口问:“你是何人,如何闯入我的别院的?”
“梅砚,梅景怀。”梅砚眼睛都没抬一下,淡淡说,“今日南诏城似乎很热闹,守卫松懈,想要找到这里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梅砚自离开盛京城之后便一路马不停蹄,风擦露宿数日,总算在今日晌午到了南诏城,原本担心入不了城门,却见城门大开,城内张灯结彩,像是有什么喜事要办。
梅砚与沈蔚等人一道入了城,而后便分头打听宋澜的下落,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宋澜人在郡主府别院的事,自然也知道了这场轰动整个南诏城的婚事。
段弦丝打量了梅砚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宋青冥说他有一个爱人,想必就是你?”
梅砚倒是没想到宋澜会把此事说给段弦丝知晓,面上却也没有显露多少意外,只是“哦”了声,浅浅抬起一双杏眸,笑问:“郡主如何断定是我?”
段弦丝挑了挑下巴,似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说:“他说你我二人长得很像。”
梅砚抿唇不语,只是默默喂着宋澜喝药,等到一碗药尽数喂完以后才搁了药碗,抬头看着段弦丝说:“郡主,你该称我一声表兄。”
第110章 我来抢婚
段弦丝明显一呆, 愣了一会儿才问:“你当我傻么,你难道不是大盛人?”
梅砚含笑,气度疏淡从容, 淡淡说:“如果段酥蓉是郡主的姑母,那我便是郡主的表兄。”
“我姑母?”
段弦丝年纪小,她出生的时候段酥蓉已经过世, 但仅仅是看梅砚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 也隐隐信了梅砚的话。
“我姑母竟留有孩子么……”
当年南诏内乱,城中混杂不堪, 南诏王担心自己的妹妹被战乱所迫,便让部下护送她出了城,谁知这一去就没了音讯。
昔日的南诏郡主再度回城的时候, 早已成了黄土一抔。
梅砚将段弦丝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转头又给宋澜捏了捏被子,淡淡说:“郡主可以不信我, 但还请郡主让我见一见南诏王。”
樱桃色的指甲在桌面上点了点, 段弦丝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自己的控制范围。
她叹了口气, 又看了尚在昏迷的宋澜一眼,妥协:“可以, 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父王。”
段弦丝说着就要走, 却见梅砚坐在床边动也没动,嘴角含着笑说:“不急, 我还有话与他说。”
段弦丝顺着梅砚的目光看了正昏迷着的宋澜一眼, 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他不是正昏着?”
梅砚轻轻拍了拍宋澜的脸, “青冥, 别装了。”
宋澜应声睁开了眼睛。
段弦丝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保持淡定, 她抬起一双娇俏的杏眸,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刚刚睁开眼睛的宋澜,以一种被人戏耍的语气问:“宋青冥,你是戏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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