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垂着头，沉默地盯着湿漉漉的地面。
“你怎么没跟我提过，段晋泽是被你举报的。”
这件事还是沈叙在帖子的评论区看到的，也就是这条评论，让评论区的转变了一些风向。
那人家里也是江新的，比段知淮小两届，但市状元铁面无私，亲自把家里有所有的受贿证据交到纪委，举报自己的亲身父亲这件事情，在当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段知淮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明明已经知道我只是为了报复他，才跟你做那些事情。”
“哪些事情？”段知淮的脸没在伞的阴影里，晦暗不明，“牵手，亲吻……甚至更亲密的那一晚吗？”
“沈叙，其实你压根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沈叙紧住后槽牙，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住，手指像是在冰凉的雨水里浸泡过，僵硬得动弹不得。
“我当时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只要你说，我绝对会为了你冲锋陷阵。”
沉重的呼吸压得沈叙动作迟缓，他眉头紧皱，撇开脑袋后，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
“不是，我只是觉得做错了事情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那你——”
“我现在也喜欢你喜欢得要死。”泛着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段知淮往上走了小半步，手掌轻轻覆盖在沈叙头顶，想要揉两下的动作被生生忍下，最后只轻轻地将他发尾的水带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叙抬眸，潮湿的眸将段知淮紧紧勾住。
“我才不是想问这个。”
“可我想告诉你这个。”段知淮说。
◇ 第55章 梦境
宿舍温度低，沈叙累得提不起劲，早早睡着，将他思绪侵占的梦境实在真实地可怕，尚存一丝理智的他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回忆录，走马观花地掠过高三那个难捱却又无法企及的冬天。
梦里的段知淮没有今天的游刃有余，青葱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袄，衬得他那张脸白净明亮，眉眼间的笑意蔓延开来，融在冷到透进骨子里的十二月天。熟悉的上课铃声响起，耳畔掠过学生匆匆离开时的动静，沈叙像是被定住了脚，动弹不得，透过段知淮的眸子，他更像是这场梦境的旁观者。
站在段知淮身侧的，是露出狰狞笑容的段晋泽。
沈叙已然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所有神态都是凭借记忆的拼凑，段知淮每一步的迈进，都会让段晋泽的那张脸更加清晰几分。
心脏穿破耳膜，用力地跳动着，沈叙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僵住。
直到段知淮拔腿跑来，裹挟着风的少年一把攥住他的手，跑动的速度足以将段晋泽狠狠甩在身后。
沈叙听到梦里的他说。
“沈叙，我只选你。”
已经许久没有在清晨醒过了，沈叙呆楞地望着天花板，寂静的宿舍里只能听见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无数次自我消化情绪的夜晚给了沈叙很强的自洽能力，再多的情绪堆积在了胸口，他也能神色如常地开始新的一天。
脑袋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沈叙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踩着清晨湿漉漉的土地，绕到了操场上晨跑。
晨跑结束，他走到就近的食堂吃早餐。
等餐之际，他随意翻了一下手机，便看到学校的发布的澄清告示。
今天是公示期的最后一天，学校的态度明确，不会因为毫无证据的无稽之谈就把段知淮非常有研究价值的课题给放弃。
虽然说到底，这个公告只是一场冰冷且理性的选择，但这件事好歹没有在学业上给段知淮带来什么麻烦，不过是口碑差了些，段知淮说，这些没那么重要的人的评价最终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他在意的，只有沈叙怎么看他。
所以自己是怎么看他的呢？
沈叙掐灭手机，黑掉的屏幕上露出他消瘦的脸颊，还在发呆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学长！好巧啊！”
沈叙扭头，拎着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的邹邹挨着他坐下，这还是第二次见他，可那人熟稔得就好像个多年老友似的，脸上是明晃晃的笑。
“我难得早起一次，居然能碰到你。”
“早。”沈叙道。
“早早早。”他的目光瞥见沈叙被汗打湿的前襟，眼睛一亮，“哇，你这是去晨练了吗？”
“跑了几圈。”
“这么自律，不过我目测你身材应该很好，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你应该有腹肌吧？”
他的目光实在直白，沈叙不着痕迹地往左边挪了点。
“没有。”沈叙说。
“别谦虚啦，哦对了，上次那个社联晚会好看吗？”
这话问到沈叙的盲区了，他去的晚，到了之后找了十多分钟的人，好不容易坐下了，注意力又很难不被烧得面红耳赤的段知淮争夺过去，节目什么的，压根没认真看。
“挺好看的。”他胡诌道。
“嘿嘿，我也参与策划了，好看就行。”
这个邹邹虽然有点自来熟，但心眼不坏，对待人热情又真诚，搞得沈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个周末模特社有个走秀表演，就在主广场，我也会去，你记得来看。”
“所以你到底是哪个社团的啊？”
邹邹眨了眨眼：“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沈叙默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邹邹说自己平时都是会赖床到中午的，但是今天早八的老师特别讨厌，次次都点名，而且已经认识他了，不去都不行。
沈叙倒没有过这种体验，他的叛逆期似乎已经在高中那阵捱过去了，大学期间更多是按部就班，遵规守纪，毕竟学校国奖的数额可不小。
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宿舍楼下，沈叙跟他道别。
“所以你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我能去上就不错了。”
沈叙忍不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含笑的视线在落到宿舍楼下的身影时顿住，邹邹比他更快发现段知淮，眼睛都有点看直了的，低声惊呼道：“这不是物理系那个段学长吗？”
最近段知淮在学校火，上点网的人都要讨论他，邹邹认识他也不奇怪。
“靠，真人果然更帅，难怪年年在校草榜上高居不下，那个老二都被他熬毕业了，现在还是他投票第一。”邹邹神色顿住，惊喜地看向沈叙，“我靠！他在看我！”
沈叙闻言，轻轻挑了挑眉，视线里，段知淮径直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段知淮轻轻扫了沈叙身旁的人一眼，刚刚两人一路聊得眉开眼笑的，远远走来之时他就注意到了，这是个陌生男孩，段知淮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难免生出防备心理，“这是？”
“学长，我叫邹邹，舞蹈系的。”
段知淮说：“你好。”
视线又落到沈叙身上。
“给你带了早餐。”
“我吃过了。”
“和他一起吃的吗？”
照沈叙对段知淮的了解，他这个毫无温度的问话，绝对是有点不高兴了，于是淡声解释道：“碰巧遇到了。”
邹邹一贯热情直白：“学长学长，能加个微信吗？”
旁边这人的存在感太强，沈叙明显感觉到段知淮这个好好先生脸色有点僵硬，他轻轻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人，说：“你再不去就要错过老师点到的时间了，那就白早起了。”
“对哦！我都忘了！”他惊叫一声，“下次再——不对，周末见！”
风风火火的人离去，段知淮紧了紧拳，视线紧盯沈叙。
“周末和他约了吗？你不是要兼职吗？”
“没约，他好像是要走秀还是什么的，叫我去看。”沈叙解释道。
“……噢。”段知淮抿住唇，问话被生生憋进喉咙里。
沈叙瞥了眼他提在手里的两份小笼包，问：“你还没吃早餐吗？”
“买了我家楼下的蟹黄小笼包，本来想叫你一块吃的。”他眉头微皱，像在赌气，轻轻撇开头，声音越说越小，“但是你已经和他一块吃过早餐了。”
“我晨跑完去吃早餐正好碰到他了，出了一身汗，得去洗个澡。”
段知淮下颚紧绷着，一些白而细的小绒毛看起来手感不错，让他此刻的恼怒显得有些可爱。
“你的小笼包都快要凉了吧，要不要去我宿舍吃？我就一个人住，没别人。”
看起来就像是装出来的生气瞬间就收敛起来，沈叙眼底晃着笑意，见段知淮露出亮晶晶的视线，点头道：“要去。”
其他室友基本上住在外面租的公寓里，宿舍只有沈叙的一点东西，段知淮坐在他的位置上，一眼就能扫过沈叙桌上所有的东西。
“我先去洗个澡，你自便吧。”
浴室门轻轻关上，紧接着传出的淅沥水声盖住了周遭的响动。
属于沈叙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段知淮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带来片刻的清醒。
就这么坐着，等到了沈叙洗完澡出来。
清香的沐浴露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踏着氤氲的雾气出现，湿漉漉的发贴在脖颈侧边，连带出一条水痕，没进衣服领口里。
“怎么还不吃？”沈叙粗鲁地擦了两下头发。
“没什么胃口。”段知淮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动作熟练到沈叙都有点愣住了。
白色的毛巾将他湿漉漉的黑发包裹着，宽大的手掌隔着毛巾托住沈叙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扣到自己面前。
“要吹头发吗？”
段知淮露出一双亮晶晶，黑漆漆的眸子，盯住他。
嗡嗡作响的吹风机功率很低，黑色的发丝在指尖缠绕，五指插进头发中，温柔地将水汽揉开，粗粝的大拇指蹭过沈叙的脖颈，他下意识往前缩了缩。
“烫吗？”段知淮停下动作，低头询问他。
“脖子有点痒。”
“那我避开点。”
段知淮没曾想过某一天还会因为能专心替沈叙吹头发而心情雀跃，他就这么乖乖坐在椅子上，白皙的脖颈在胡乱飞舞的黑发中若隐若现，说着避开，又有点忍耐不住。
宿舍里只有吹风机响动的声音，平歇下去之后，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你头发长了好多。”段知淮低声道。
“是该剪了。”
“可以再蓄长一点，好看。”
肩上落下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去，沈叙扭头看向他：“我可不是女孩。”
“那就不蓄，也好看。”
脸颊的烫意是刚刚被吹出来的，沈叙将视线与他对上。
“段知淮，我发现你有点学坏了。”
“什么？”
“那我对你那套来对我。”
“这不算学坏。”
“还不算。”
“那有没有效果？”
“有没有效果，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段知淮勾唇轻笑，心脏跳动时积攒的喜悦充盈到四肢百骸，他越来越不后悔看到导师的新生名单后立马赶回来的决定，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消耗多久的等待，都会在这一刻得到救赎。
手指舍不得将发丝放开，段知淮垂眸玩他的头发，轻声问道：“那个周周——”
“邹邹。”沈叙纠正他。
“他不会把你这个周末的空闲时间已经约完了吧。”
“怎么了？你想约我？”
“想。”
想疯了。
孤身一人走在学校里的时候，看到那些两两成对的，享受着自由愉快的大学生活的情侣时，都会露出怅然落寞的神色。
果然人还是不能拥有太多期待，否则落空之际的苦涩简直叫人抹不平额头。
“他说的那个活动在晚上，说是在主广场，学校太大了，那附近我还没去逛过。”
段知淮低头，双手捧起沈叙的脸，凑近和他呼吸交织。
“那我当导游，带你逛逛。”
◇ 第56章 抱抱
有活动的正广场属实热闹，沈叙到的晚，已经挤不到距离舞台近的地方了，他给段知淮报了自己的位置后，便找了个地方靠着等待。
嘈杂的人群中，段知淮端着两个小碗冲他走来。
“有等很久吗？”
“也才到，这是？”
“拐口那家的糖水铺，你没去吃过吗？”段知淮递了一碗给他，“在我们学校很火的，今天人特别多，我提前了四十多分钟来，堵在门口排队排了很久。”
“这也太夸张了。”沈叙抿了一口混了水果汁水的酸奶，“我记得你以前没那么爱吃这种糖水。”
“有时候压力大，想喝点甜的，就会想起你以前给我买的各式各样的奶茶咖啡，学校里这几家我都摸透了，还是这家最好吃。”
沈叙默然。
“要不要到前面去看？”沈叙问他。
“你很想去看那个学弟走秀吗？”
“也不是，毕竟特地空出时间了，去看一眼总不亏。”
“人太多了。”段知淮指了指二楼，那里开着好几家理发店，围栏边已经站了不少学生，“去楼上看吧。”
唯一的空隙在最边缘的地方，正好还有个地方放糖水碗，视野也很不错，能完整地看到舞台中央，以及随着活动音乐而逐渐躁动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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