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那一刻,李朝闻后悔了。他刚刚要是说没吃,不就能跟学长共进晚餐了吗?
可是他真的吃不下了。
李朝闻磨磨蹭蹭地拽出自己的行李箱,心里像塞了一个不断膨胀的棉花糖,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喉咙就要被撑破了。
“阿嚏!”这时冷风夹着雪吹过来,李朝闻又打了个寒战。
有了!他如获至宝地把箱子扔回去,敲敲车门:“学长,我想去买件羽绒服。”
“上来吧。”于磐扬扬下巴,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整个雷市也没有多大,车停在主街尽头,他们下车步行。
路灯洒下纯白的光,银河坠入凡间,化作悬在头顶的小灯串。方才下的薄雪已经化成冰,地面像是斑驳的镜子,映出圣诞树上五颜六色的彩球。
满街都是圣诞树,行人却寥寥无几。
李朝闻抱紧单薄的冲锋衣,说道:“是不是太冷了,怎么人这么少?”
“冰岛人才不怕冷啦。是因为商店都下班了,酒吧还没开门。”于磐脱下他的蓝外套,递给小李:“你先穿下这个。”
“啊……”李朝闻暗自窃喜,小嘴抿成了一条缝。
他在考虑用什么手势接,才能显得稍微矜持一点。
于磐挑挑眉:“不穿算了。”
“谢谢学长。”李朝闻一把夺过来,给自己套上。
将近七点,他俩进了快关门的66°North奥莱店,于磐一进店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李朝闻自己找衣服试穿。
北欧的羽绒服款式都半斤八两,试了一红一黑,他还是想买百搭的黑色,但在国外买东西要先看价签,这是李朝闻的血泪教训。
果然,这家冰岛国民品牌价格不菲,他在心里盘算:
上个月刚在慕尼黑找到了一家公司兼职,这次圣诞假,爸妈又赞助了旅游经费,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就是他换个高级摄像设备的计划,恐怕得推迟一段时间。
他刚犹豫了一下,于磐就抬眼道:“红的比较好看。”
“你太白啦,红的比较衬你。”于磐叉着腿,拎了拎红色那件的袖子。
五分钟后,李朝闻穿着于磐选的红羽绒服,跟他并肩走在彩虹街上。
天气好像暖了不少。
这是主街的一个分叉,周遭亮着的橱窗里有油画、雕塑,还有各种小羊玩偶,柏油马路上涂满了鲜艳的彩虹色,远处是一座高耸的教堂。
如果同行的是别人,李朝闻肯定要问问,这个彩虹是不是支持我们LGBTQ群体的意思,但身边是他暗恋的直男,所以,不合适。
李朝闻正搜肠刮肚想话题,于磐拍拍他肩膀,拐进一家土耳其烤肉店。
“学长啊,我真吃饭了,我真不饿!”李朝闻哀嚎。
于磐冷冷道:“我饿了。”
他小声噢了一下,乖乖地跟人进去。
于磐点完菜把单子放桌上,说了句“等我一会”就出门了。
李朝闻环顾四周,这家店在冰岛应该算苍蝇馆子,菜单竟然是纯手写的,土黄色的墙上连个装饰画都没有,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店里弥漫着令人垂涎的肉香味。
菜上得很快,于磐还不见人影。
那是一个拼盘,腌入味的鸡胸、切得碎碎的猪肉、油脂滋啦滋啦的鱼块,好几种酱料,底下盖着米饭和绿色蔬菜。
以李朝闻的经验,这种黄色的米饭一般都很好吃。
其实他吃完热狗也两小时了,好像也可以饿。
于磐回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罐头放在桌上,启开盖子,推到李朝闻面前:“Lakkrískaka{甘草蛋糕},你是不是以为那羊叫罐是这个?”
天呢,太贴心了。
如果李朝闻生活在日漫宇宙里,此刻他肯定要变成夸张的星星眼,然后双手合十冲着镜头大声发嗲:“你们看啊!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我现在就要跟他结婚!”
可惜,他内心戏再多,也只能笑盈盈说出一句:
“谢谢学长。”
从大学时代起,于学长就是个很周到的人,他默默地关心所有人。
每次集体练舞,他都搬一箱矿泉水给大家喝,谁有不会的动作他不厌其烦地教,谁受了伤他连夜把人送到医院。
虽然于磐不太爱说话,但大家都喜欢他,小李藏在人群中间,偷偷喜欢他。
李朝闻用眼睛描摹着他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如旧,而布满胡茬的下颌线,似乎比从前更加锐利,这还是他第一次离于磐这么近。
沉浸在幸福中,李朝闻心不在焉地,挖了一口甘草蛋糕。
怎么这么难吃?!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直冲天灵盖,好像回到了他小时候打吊瓶的那家医院。
他甚至怀疑这不是原装,但以学长的性格不会整蛊别人,而且于磐看见他生无可恋的表情,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不好吃吗?”
李朝闻嗫嚅着,没说出话来。
“我不爱吃甜的,之前从来没吃过这个,”于磐边解释边拿了个干净勺子,尝了一口,一开始是眉头紧锁、如临大敌,最后神色如常地咽了下去:“我觉得,还行啊。”
“可是好苦啊!”小李委屈地撇嘴。
于磐狡黠地扫他一眼:“所以你只能吃甜的,一点苦都吃不了。”
“对。”小李理不直气也壮。
于磐笑了:“知道了,那吃肉吧。”
李朝闻超听话地塞了一大口碎肉:“肉还是很香的。”
“我在这快一年啦,哪里好吃还是知道的。”
“怪不得。”
李朝闻像只小仓鼠一样嚼嚼嚼。
真是服了,这人怎么这么可爱啊?于磐想。
三小时前,他和他还是相识后回归人海、这辈子都不会再遇的“故人”,而此刻他们在在北纬64度的小饭馆里,面对面吃同一盘烤肉,自然而然,好像火车归入它本应行驶的轨道。
接近八点,餐厅里开始放歌,一首带鼓点的巴尔干民谣。
李朝闻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他双手撑着头,注视着于磐解决最后一口黄米饭:“我就说,爱吃东西的人是永远不会对生活失去希望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磐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从台湾来冰岛?”
“因为冰岛在世界之外。”
“嗯?”于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都在冰岛了,干嘛还总想着现实里的事。”李朝闻一本正经地说,说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于磐也笑:“那在冰岛应该想什么事?”
这他问得太快了,还没编全呢,李朝闻只好现想:“嗯……拍电影!”
他的声音轻盈得快要飞起来,拽起于磐就往外跑。
跑到彩虹街上,李朝闻端起摄像机对准道路尽头的教堂,聚焦、拉近,教堂像一颗巨大的冰锥,直插入夜空的心脏,天空出了白色的血。
他顶着上坡往前跑,画面跟着他晃动,教堂成了幻影,灯光像血一样晕染开。
李朝闻的画外音问道:“这教堂叫什么?”
“Hallgrímskirkja{哈尔格林姆教堂}”于磐追在他后面,嘴里吐出一大串冰岛语音节。
小李放肆地笑:“你再说一遍。”
镜头转向于磐的脸,没调焦,只能特写嘴部,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
“Hallgrímskirkja” 于磐边说边笑,露出一只虎牙。
李朝闻再朝于磐走过去,把摄像机塞进他手里,自己则啪地一下躺在彩虹街那条红色的杠上,红衣服和涂料融为一体,他也不管地上有雪,嘎嘎乐着往前爬。
疯了。
爬够了,李朝闻就坐起来,把手挡在镜头前,喊咔。
他自己看回放,笑得弯了腰。
于磐在旁边摇头,偶尔忍不住跟着他笑两声,他想:简直不可思议,我怎么会配合别人做这种傻事?
等李朝闻把气喘匀,于磐给他掸掸身上的雪,说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觉得,可能会被警//察当街抓起来。”
小李敛起笑容,把摄像机的翻盖掰开,抵在于磐太阳穴上:
“我就是警//察,你不许动。”
这回于磐咧开嘴笑了,眼角都长出了鱼尾纹:“靠北啊,你饶了我吧。”
多巴胺分泌过多,果然会失眠。
冰岛的午夜十二点,李朝闻仍然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掏出手机,看四年前于磐跳舞的视频。
视频里的他是发光的。于磐能把自己浸泡在舞蹈的气息里,能和音乐融为一体。他们俩,都有抛却自我、完全沉醉于某物的,魔力。
想着想着,李朝闻点进极光街舞社的微信群,熟练地找到于磐头像的位置,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不给自己一点犹豫的机会。
秒过。
李朝闻喜出望外,试探道:“我比较人来疯,今天没吓到你吧?”
加一个线条小狗探头表情包。
没想到于磐线上讲话的风格,跟本人如出一辙的高冷,他说:“电影给我看看。”
什么嘛,简直像催人赶工的资本家。
“没剪呢。”小李敷衍道。
他点进于磐朋友圈,他刚刚发了张照片,一只小猫躺在他腿上吃猫条。
挺可爱,点个赞。
不对啊,他们不是说于磐什么也不发吗?
李朝闻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抓回刚刚被扔远的手机,摁语音:
“小吴小吴,急急急!你能看见于磐朋友圈吗?”
吴子楷:“之前能看见,不过……”
第03章 第三章
“发的是杨姐”
“……”
吴子楷真是会煞风景,一句话摧毁他一晚上的好心情。
李朝闻找不到东西泄气,只能把多余的枕头踹到地上去。
“但那都是19年,他们没毕业的时候。”吴子楷找补道。
印象里杨雨荷永远梳一头大波浪,涂着烈焰红唇,性格也干练直爽,最惊人的是她千杯不醉,能在酒桌上把男生们全撂倒。
说起来,李朝闻跟杨姐,好像比跟于磐还要更熟一些。
当年他大一,学校社团招新还不兴网络问卷,都是学长学姐支摊宣传,新生感兴趣就现场填个报名表。
李朝闻不是扭捏的人,他填着表,大大方方地问:“学姐,迎新晚会那个街舞串烧节目里面,跳solo的是哪位学长啊?”
杨雨荷捂嘴笑,表情特别微妙:“他叫于磐。”
旁边的寸头学长很夸张地搡了杨姐一下:“这么多学弟学妹打听你男朋友,有没有危机感?”
“瞎说什么呢?”杨姐吼他。
“关键是他跳得好,我想拜师学艺。” 李朝闻笑眯眯地解释。
“那你跟我学吧,我跳得比他还好。”寸头哥自吹自擂。
后来他才知道,杨雨荷是社长,寸头哥陈野是副社长,他俩是社交达人,能管招新、外联的工作,于磐只负责编舞和后勤。
“对了,我过两天能见到陈野,到时候我帮你打听打听,他俩咋分手的。”小吴和陈野都还在科大读书,他们假期偶尔聚会。
李朝闻甩去一条语音:“用不着,我又不是没长嘴。”
“祝你成功。”
叮,另一条消息。
于磐:“快睡觉喔。” “明早八点,起不来不叫你。”
谁说话也没有他好使,小李面带笑容,掖紧被子安然睡去。
清晨八点,天墨黑墨黑的,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无情地拍打在车窗上,雨刷器一刻不停地辛勤工作,可还是赶不走前窗的白霜。
能见度太低,又是雪路,李朝闻不敢跟于磐多说话。
车慢慢驶出雷克雅未克,视野里城市散发的灯光变得微茫,从一条丝带渐渐缩小成一粒星辰。
今天他们要去的是雷市以北的斯奈山半岛,离第一个景点有两个多小时车程。
接近十点,雪停了。
李朝闻几乎是把脑门贴在车窗上,盯着天一点一点变得蒙蒙亮。
太神奇了!原来黑天里经过的那些平地上,竟然有荒草,还是偏橙黄的棕色,跟雪混在一起,像动物皮毛上鲜艳的斑点。
他飞速打开摄像机,感叹道:“哇,这里有草!”
“嗯。”
再看远处逐渐清晰的雪山,白色和灰色层层叠叠、苍劲有力,像国画里水墨点出来的一般,雪山和草地之间,是一片苍翠的针叶林。
“天呐太美了!”
“嗯嗯。”
于磐在回应他,但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自然没什么惊喜。
李朝闻兴奋得回头找共鸣,看见韩国女孩也两眼放光地在拿手机拍照:“That’s amazing!{太漂亮了!}”
四目相对,看见人生前所未见景色的喜悦、激动,流溢在人与人之间,那种感受足以击穿心灵。
“Really fantastic!{真的!}”李朝闻觉得非常幸福。
停车前几分钟,小李专心地看回放,他甚至不知道车什么时候开到了海边,听见涛声的瞬间他懵了:“海,那是海吗?”
刚问完,李朝闻就仰着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于磐又被他可爱到了:“下车吧。”
“So this is Iceland's famous black church. But the church is closed these days.{这就是冰岛很有名的黑色教堂,但最近教堂里面是关门的。}”于磐向大家解释说,教堂本身在冰岛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但因为它在海边,所以成了网红教堂。
其实冰岛的导游一般不负责讲解,也不会跟着游客看这些他们司空见惯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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