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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没有悬崖(近代现代)——眉十二

时间:2024-11-25 08:16:40  作者:眉十二
  “于磐,我要的生活或许不一定在慕尼黑,但它一定不在冰岛。”
  他不甘寂寞,他想建功立业,再不济也要人生尽兴:要么走上电影节的红毯,迎接鲜花和掌声;要么按父亲给他的轨迹前行,或许也有高峰可攀登。
  可以迷茫,但不能停下。
  “所以,你,能跟我走吗?”小李语气很轻盈,他根本没指望答案,这句话飘啊飘,消散在风里。
  于磐凝望着他,像变了哑巴似的空空张嘴,冻红的手颤着,又点了根烟。
  李朝闻粲然一笑,拍拍于磐的背,然后独自进屋了。
  不知道于磐又抽了几根烟,冻到浑身发抖才回来,他坐在离李朝闻最远的沙发角落:“不能商量吗?”
  他从噩梦里走出来,好不容易钻进冰岛这个舒适圈里,如同一只乌龟,伸出头,能跟人说两句话,缩回去,就再没有人来敲他的壳了。
  于磐最想要这种生活。
  小李没有说,他刚刚其实考虑来着,要不跟于磐在这海岛长相厮守吧,反正衣食无忧,管他什么梦不梦想成不成功,选择爱情就行。
  李朝闻定定神,光是产生这种想法,就够可怕了。
  “于磐,我有时候也很怕,”李朝闻笑着,说出很残忍的话:“我觉得我有点太过于爱你了,我应该少爱你一点。”
  于磐听了,眼里的光忽明忽灭,最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没事,哥哥,你跟着你的心走。”他苍白无力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我去给小精灵喂吃的了。”
  几乎凝固的空气中,他俩就这么呆到Philip夫妇来敲门:“Alex, are you guys ready?{Alex, 你们准备好了吗?}”
  “Oh, almost yes. {哦,几乎好了。}”于磐开门:
  “This is my——”他顿了一下:“boyfriend, Johnny. {我,我男朋友,Johnny。}”他说完都不敢看李朝闻。
  冰岛对性少数群体非常友好,不仅允许结婚,还有很多游|行活动,因此所有人都不会觉得,男生有男朋友,是一件需要特别注意的事。
  “Oh! Nice to meet you. {很高兴认识你!}”Katrin跟小李热情地握手,她穿着件亮粉色的登山装,跟四五十岁的视觉年龄不太匹配,不过很符合她活力满满的神态。
  Philip也是老来俏,一件黄绿相间的冲锋衣,还戴着白护目镜。
  从雷市开车去Falljokull,需要三个小时,Philip很幽默健谈,他跟李朝闻讲,于磐第一次跟俱乐部朋友们出行,背了一包的水,负重走得呼哧带喘,结果忘了拿出来给大家喝,下山后全冻成冰了。
  他讲完和Katrin哈哈大笑,李朝闻呲着牙弯着眼睛,干巴巴地跟着假笑。
  不是不好笑,而是有东西坠着,他心里难受。
  李朝闻漫无目的地解锁又关掉手机,他想起夜里做了个很离谱的梦,梦见昨晚发上B站的那条冰岛vlog爆火了,醒来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夜间多了两百多个评论,还涨了五十个粉丝。
  他之前B站账号里发过两条视频,一条是合肥某家甜品店的探店,另一条是某部在映电影的实时吐槽,后者播放量有四万多,还上过首页。
  没准真的被推流了呢?
  结果现实里,小李点进B站,视频只有寥寥两条评论:
  第一条:“冰岛难吃死了!比英国还难吃!”
  哪里难吃了?李朝闻想要跟人辩白几句,但想到当博主还是和气第一,他回:“冰岛羊肉还可以!”
  第二条则很简练,只有三个字:
  “情侣吗?”
  是啊。
  虽然是朝不保夕的那种情侣。
  可是他这个号,稍微亲密些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就算爸妈平时不会看B站,也保不齐哪天就看见了。
  小李的手在屏幕上空悬了一会,决定删除评论。
  吉普车晃晃悠悠,他可能是又睡着了,三个小时过得很快,他们来到了Falljokull冰川脚下。
  今天是个大晴天,两点多的天空蓝得像要滴颜料,停车点的旁边是一片冰湖,宛如埋在雪中的镜子,映出刀削斧凿的黑色巨石。
  Philip的后备箱有更多专业的攀登装备,冰镐、雪镜、安全绳,于磐拿出来一套安全带给小李套上,勒严实后,把一个拳头伸进去来检查松紧度。
  他们离得很近,但于磐始终没有看他,李朝闻心里的酸涩冒出来,他想,这如果是暧昧的时期,搂一下腰,他恐怕要窃喜半小时。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在冰岛,时间被拉长了。
  “Do you know the name of this {你知道这东西的名字吗?}”Philip拎拎安全带上的扣。
  “Not really.”李朝闻摇头。
  “Ox tail. {牛尾。}”Philip解释说,这个东西可以把队伍里的每个成员都扣在一起,这样如果一个人不慎滑倒,其他人可以把人拽上来。
  一行人戴好头盔,沿着徒步路线往真正的冰川走去。
  经过一条没有冰冻的小河,两岸都是连绵不绝的冰川雪地,唯有这条河在汩汩流淌,他们得从独木桥走过去,桥离河下的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
  Philip打头,Katrin欢快地四五步迈到对岸:“Watch your step. {注意脚下。}”
  “我背你啊?”于磐问李朝闻。
  小李没用他,咬咬牙就自己走过去了。
  本来于磐今天就闷,这下更消沉了,小李跟两夫妻在前面聊着,从德语的搞笑构词法,聊到冰岛的旅游保险,于磐就背着个大登山包在后面默默跟着。
  “Hey, Johnny. How did you date Alex Cuz he always don’t want to talk much. {他总这么不爱说话,你怎么跟他约会的?}”Philip看得出于磐今天状态不好,有意大声调侃他。
  李朝闻不无抱怨地说,认识五年来,他一直这样。
  “Five years?”Katrin对这个五年感到很惊讶,因为于磐之前没有提起过他有男朋友。
  “Yeah. We know each other. But we went steady 2 days ago. {一直认识,但我们两天前才恋爱。}”于磐解释说。
  李朝闻想,go steady这个词并不适合他们。{引申为确定恋爱关系,直译为稳定下来}其实他一直向往轰轰烈烈的、疯狂但短命的爱情,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跟那些无聊的诗意比起来,他更想和于磐柴米油盐。
  独木桥后,他们攀上了一座黑沙山,今天没下雪,但那坡是纯野地,非常陡,于磐走在李朝闻后面,手虚护着他,一步一步地托着他走。
  见到冰川了。
  冰川很高,跟昨天的山一样,望不到巅峰。
  可能是天格外蓝的缘故,冰川也呈现一种鲜亮的浅蓝色,其上的凹凸像海浪的波纹,让人觉得它随时会涌动起来,冰面上有些蜂窝似的小坑,里面埋着一层雪,褶皱优雅而富有韵律。
  他们穿上冰爪,把安全绳的牛尾扣上,四个人连在一起。
  在冰川上走很容易不稳,李朝闻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量踩冰才好,如果力度太小,冰爪没法楔进冰面,抓不牢地;如果力度太大,他怕冰爪把冰整个踩碎,会滑下去。
  于磐看出来了:“你踏一下啦,觉得这里实的,再踩下去喔。”
  “嗯。”李朝闻轻声应着。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于磐,身后的人来不及掩饰,于是那赤诚的目光就那样击穿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
  他们脚下的冰川,和一块巨大的黑岩毫无保留地相撞,彼此交织着生长,越过山坡,天边是一片棕色的荒原,它和天上的云彩连在一起,好像大地在此消弭。
  “Johnny, you like it?{Johnny, 你喜欢吗?}”Philip问。
  “Yes! Yes of course!”李朝闻录着视频,使劲吸了下鼻子——爬冰川除了冷没有别的毛病,他想。
  “You can be our regular member. {那你可以做我们的固定成员了。}”Katrin说。
  “Sure.”李朝闻没有说他明天就要走,再来冰岛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走到四点左右,他们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站定,这正是冰岛的夕阳时分,太阳藏在一丝薄云后面,璀璨的鹅黄色光芒渐渐衰老,变作沧桑的橙黄,那朵云比羽毛还轻,脆弱得随时要被融化掉。
  “Sunny today! But I prefer storm. {今天晴天!但我更喜欢暴风雪}”Philip开玩笑,他问于磐:“Alex, do you like storm?{Alex你喜欢暴风雪吗?}”
  他没等于磐回答,转过来对李朝闻说,他们在Snaefellsjokull冰川遇见于磐的那一天,暴风雪很大,是他玩户外以来见过最大的雪之一,于磐就缩在一个小山洞里,抱着一个不怎么保暖的睡袋。
  啊?什么意思?
  Philip说了一半,看见李朝闻懵懵的,便问:“You know that, right {你知道的,对吧?}”
  “I don’t know. {我不知道啊。}”小李说。
  于磐在旁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摊手道:“I haven’t tell him. {我还没告诉他。}”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三个人一齐望向他, 于磐舔舔嘴唇,看着李朝闻说:“I almost died and they saved me. {我差点死了,他们救了我。}”
  那是去年十二月的数九寒天, 他准备独自一人去Snaefellsjokull徒步三天, 第二天, 遇见了暴风雪。
  阴风怒号,大雪漫天, 天上刮的、地上卷的,将眼前的世界弥合成了一片狂躁的灰白, 他每往前走一步, 都要克服巨大的风阻,好像把雪山扛在肩上那么艰难。
  冷。比平常的雪天还冷得多。
  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被尖刀戳刺一样疼, 于磐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热能在被冷风吞噬, 生的力量在一点点被夺走。
  他凭着求生的本能,躲进山洞里。
  在那里, 于磐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他想, 他或许会就此消失,没有人知道他葬身何地,如果有人想起, 也只是客套地怀念他。
  渐渐感觉不到冷了。
  他的眼睛快闭上了。
  “Anybody there {有人吗?}”影影绰绰的人影。
  Philip和Katrin当时是志愿救援队的成员, 到处搜寻被困在冰川的人,把他们安全带回营地, 见到于磐之前,他们只发现了两具尸体, 而他,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So you wanna suicide {你是想自杀吗?}”Philip问他。
  于磐回答:“No. I just don’t care about that. {不,我只是不在乎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李,补充道:“I mean at that time. {我是说那个时候。}”
  李朝闻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无法想象于磐说的“生死随缘”,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心里属于于磐的那一块,像刀割一样生疼。
  也是去年十二月,李朝闻生了病,晕乎乎地躺在家里,此前他从没有那么低沉消极过,如同冥冥中,他们早已心灵相通。
  “They saved me and Iceland saved me. {他们救了我,冰岛也救了我。}”于磐看着Katrin和Philip,其实是说给小李听。
  Katrin看气氛过于沉重,便提议去山腰的小冰谷走走看。
  谷两侧巨大的冰晶像两堵随时倾倒的墙,夹出中间的羊肠小道,刚好容一人通过,他们进去,如同走进冰山的皱纹里。
  冰,是人造海洋馆梦寐以求的新鲜的蓝色,各式各样的沟壑应有尽有,像上帝玩腻的橡皮泥,搁在那遗忘了几千年。
  越过冰谷,有座终年积雪的雪山,接壤处有个小山洞。
  李朝闻看到便觉得五味杂陈,他问他:“你就躲在这样的洞里?”
  “嗯。”于磐和他视线交汇,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尴尬地笑笑。
  这时残阳还未落尽,Philip提议合影,四个人自拍了几张,小李自告奋勇先给他们夫妇俩拍照:他俩站在冰谷的出口处,头顶刚好是落日的余晖。
  李朝闻照完,刚想放下手机,Philip说等一下,然后转头跟Katrin接|吻。
  哈哈,这帮欧洲人可真是不避讳,一生腼腆的亚洲人笑了,但这个剪影效果特别好,小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Philip接过小李的手机,示意他俩也去。
  李朝闻耸耸肩,说:“Let’s go to the cave. {咱们去那个山洞吧。}”
  于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释然地点头:“走吧。”
  他俩坐在洞口的雪地上,斜阳把他们的脸照得发红,于磐一如既往地僵硬,这次小李没好到哪去,他也坐得很直。
  “You don’t wanna kiss {你们不想亲亲吗?}”Katrin起哄道。
  于磐看他的目光,像初升的月亮,温柔中是苍凉惨然的白,他好像一直还冻在雪山的山洞里,不愿意出来。
  哎,勉强碰一下嘴唇吧。
  吻毕,李朝闻轻声对于磐说:“那么难的话,也不必逼自己做选择。”
  他的心滴着血,他明知道让于磐再走出冰岛,是冒着让他“伤疤感染”的风险,可他还是希望自己在这个天平上,比那些未知的风险,要更重一点。
  如果没能必过,李朝闻也没有怨言。
  月亮出来了。
  他们下山,天变成墨蓝色,冰川逐渐褪去鲜艳的光泽。
  冰岛的白天又落幕了,等太阳再升起时,李朝闻就该离开了。
  回家。
  于磐给小李买的一兜日用品,还有些躺在那个塑料袋里,惨白的,像座墓碑。
  他在喂猫,李朝闻坐在沙发上,想冰岛最后的夜晚该如何消磨:“哥哥,咱俩去酒吧吧。”
  “哪种酒吧?”于磐有点意外。
  “能喝醉就行。”他说。
  李朝闻此前只去过两次酒吧,一次是跟大学同学们去清吧听歌,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印象;另一次是黑人舍友带他去迪厅,吵得要命,他找个理由就提前撤了。
  于磐带他去的酒吧,介于两者中间。
  闪耀的灯球旋转着,银光晃得人偶尔走神,有DJ在打碟,也有几个人围着舞台,又扭又跳,但好在音乐声不算太大,说话不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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