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叔本华的哲学书。
“看这个不犯困么?”
“困,但倒时差失眠。”
“啊,那确实很适合……”马乐有些窘迫。
从进这间房间开始,他就一直在说废话,好像非得说点儿什么才能填满这些在钢琴黑白键中的空隙,不然这些空隙里也会被那姜味占领,一齐热热地烘他。
或者像现在这样。
马乐坐下来,又伸出手,这回没一本书要抽出来,却在羊绒毯子上握了握荀锋的手指。不在大衣里,只在黑暗中,两只手也不交缠,只是虚虚握了一阵,谁也没说话,只有钢琴声。
三、
买了东西上来,站在厨房热水壶前等水开的时候,马乐仍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错过了提前下班的良机。
他感到自己十分可笑,像个表错衷心的混子,本想下班前来老板面前刷个脸就撤,没想到弄巧成拙,真被留下来加班了。
荀锋很浅地睡过一阵,没半个小时又醒了。
马乐其实完全不会照顾人,只像个初代扫地机器人,在房间里来回转圈。还是最笨的那种,只会走一条路,路上有一点儿障碍物都要懵圈一阵,完全不带脑子,荀锋叫他干什么,他就听话帮他干点儿什么。
到底是做老板的人,差使人是天赋技能。叫他倒杯水来,叫他拿点儿凉凉的湿纸巾,叫他没水了去烧点儿,又叫他自己叫点儿吃的送房间,顺便帮他要点儿生滚粥——虽然吃过了东西,但马乐确实喜欢楼下的XO酱炒萝卜糕,本着一份饭也是买,两份饭也是送的心态,搭老板便车叫了点儿宵夜。
最后他吃完了,往卧室去,看看老板粥喝完了没有,才发现他一口没动,人已经靠那边睡着了。
总算睡着了,撤退撤退,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四、
不知道更待何时,马乐还是轻手轻脚地把凉了的粥收出去,折回来关掉灯。
那灯是什么设计师作品,关掉的过程又长又慢,好像一声叹息轻轻收回了所有的光。
鬼使神差般,他在黑暗里俯下身。客厅走廊的灯光投进一线,落在荀锋的头发上。黑发里有几绺灰,马乐不禁伸手捋起极细的一绺,捻在手指间,说滑不滑,说涩不涩,这样磨蹭着指腹,也磨蹭着心里某个地方。
这样暗的房间,荀锋的脸却莫名其妙地清晰,像是从他手里这一绺灰发里生长出来的一片冬青叶,锋利又漂亮。
马乐躲在黑暗里,摸荀锋的头发,又更胆大地伸出圆钝的手指,摸他不烫的额头,高耸的鼻梁,在惊醒他的边缘反复试探,好像一个极刺激的游戏,而他是唯一的玩家。
从没一刻有这样的感觉。
吃进去的姜汁奶酱,全流到心里,冒着又热又甜的泡,哪怕咕嘟咕嘟地转瞬就消失。
荀锋不再是个老板,总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后,掌握一切。他也需要喝水,需要休息,需要有个人陪他,也需要。
或许也需要我。
他躺在那里,除了轻而长的呼吸几乎一动不动,几乎是一种植物,一种任我施为的植物,一种我的植物。
马乐心底突然生起极大的恐慌。
他感到自己好像在给魔豆浇水,浇得越多,魔豆越高,冬青叶越大,光亮的、美丽的,像一卷书在他面前摊开来,托着他往天上去,可是就会一不留神摔下来。
那不是普通的魔豆,那是一弯巨藤,有光亮美丽的冬青叶,也会割伤一只胆大妄为的手。
五、
逃回客厅,一气喝了好多水,直到那热辣的姜味又被摁下去。
他会不会也渴呢?马乐突然想,然后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给荀锋倒了一杯,走到半路又后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要醒,恐怕醒来就凉。他书包边上有保温杯,这是从小的习惯。
他拿到厨房,先往里头倒热水,想起今天拿它灌过奶茶,又倒掉狂刷,直到里头一股洗洁精味,才倒了开水再冲掉。
马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似乎一定得这么做才能安宁。荀锋没说过喜不喜欢,但马乐觉得他肯定事儿很多。
他得事儿很多才行,得十分麻烦,极不好说话,尤其难伺候,才好激起五脏六腑同仇敌忾的心,拿他漂亮的头颅,掼在一个反派角色的脖子上,在无数内心小剧场里,上演千刀万剐的固定戏码。
马乐又往里头加了热水,扔了几朵菊,挖了一大勺蜂蜜,搅拌开,淡黄的水。
就像淡黄的光,落在荀锋的灰发上,每回捉在手指间,绕着手指转一圈,吻他的时候就会闻到头发上好闻的气味,马乐从来分不清是什么,但比所有姜汁豆奶派加在一起都热。
把保温杯放在荀锋床头柜边,他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进去,蹑手蹑脚出来,带上门,出来杀进卫生间里擤鼻子。
姜在他的鼻子里复活,鼻腔里又酸又疼,只好洗脸,用冷水铺满热烫的面孔,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感冒的某人头上。
是他传染给我了,绝非是我忽然害怕得想哭。
这个念头咕嘟冒泡后,他终于再忍不住,弯腰在洗脸池的“局部小雨”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会儿。
六、
马乐在客厅沙发上囫囵一晚,早上听见动静。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看见荀锋在烧水。
荀锋道:“我吵醒你了?”
马乐摇摇头。毯子已经大半掉到地上,只剩一个角裹着。掩饰一般,他手忙脚乱地把毯子捞上来,脸又开始发热。
荀锋看着他,又道:“我以为你回去了。”
马乐不答,换了个话题:“您好点儿了么?”
荀锋点头:“就是有点儿口渴。”
马乐心说那正常,走进去拿自己的保温杯出来洗,却发现里头几乎没动过。
一时间有点儿尴尬,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水杯挡着小半张脸。
水已经凉了,菊花没精打采,蜂蜜都不甜。
荀锋背过身翻找:“我们买了菊花么?我怎么找不见?”
“昨天刚买的,放柜子里了。”
“哪个柜子?”
“您左手边那个,下面,里头一点。”
“上面空着呢,藏这么里头。”
“我够不到啊!”不知道为啥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儿脾气。
荀锋也注意到了,回头看着他笑:“好,回头叫人装个下拉的架子,好么?”
好好地说这个,马乐心里空了一拍。
荀锋一面笑,一面往马克杯里丢了几枚菊花,加了开水。
马乐想了半天,看着他,没话找话地说:“楼下那个高级超市买的,特别好。”
“是啊,很香。”荀锋顿了顿又笑,嘴角往下撇,慢悠悠地装模作样,“好不容易生回病,怎么连杯水也不给我倒?”
马乐有冤必申,保温杯就快送到他鼻子底下:“冤枉人,这个就是给您倒的,还放在床边上呢。”
荀锋一怔,找补道:“闻着有蜂蜜味。”
哈,瞧不起姜汁豆奶派,瞧不起蜂蜜水,真的很没品!马乐气坏了。
马乐面上却讪讪笑着:“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您不喝甜的。”
“不是,以为是你的。怕传染。”荀锋往马克杯里挖了小半勺蜂蜜,“嘴里正没味道。”又喝了一口,看着他道:“挺好的,你还要么?”
马乐摇头:“水冷了,不要了,化不开。”
这下便轮到荀锋讪讪,端起马克杯,挡住他自己的小半张脸。
七、
他俩就这么隔着岛台,一个抱着保温杯,一个端着马克杯,相对无话。
终于,马乐想到一句废话打破沉默:“您还发烧么?”
荀锋像是被蜂蜜糊住嗓子,刚好了的喉咙都不会说话,只颔首将头凑过来。马乐摸了摸他的额头,小拇指擦过了他额前一绺灰发。
没有结论,他都不知道摸了什么。现在没有额温枪,他只能自力更生地再找废话说。
“这个菊花是有机的。”
“嗯。”
“好像……有机的都很贵。”
荀锋听明白了,笑说:“那我给你报了。”
马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荀锋笑望着他:“哦,那是怕我不识货。”
马乐急了:“也不是这个意思!”
荀锋仍笑着:“那是什么意思啊?”
马乐刚想说话,却看见荀锋就这么站在岛台后,清晨的阳光刚好从自己身后的落地窗里投进客厅,也投在荀锋雕塑般英俊的脸上。他有点儿不舒服,眯起眼睛,手挡面孔,头发在阳光下也透着金黄,整个人像是纯金打造出来的一个梦,金光闪闪,不可逼视。
太阳升起来,魔豆的叶子缩小,他掉下来了,摔了个屁墩,但很踏实。摔了个屁墩,痛的却是别的地方。
马乐摸着后脑勺,支吾一阵,叹一口气,自己笑起来:“唉,我这点伎俩,真是又被您看穿了——二百八,还折后,真的贵。行行好,给我报了吧,小票还在呢,没骗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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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想看马乐照顾荀锋的点梗,这俩还没确定关系,在H市刚开始包养的时候,小马这时候还租着一套老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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