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哈哈大笑,随后小娘就真的开始教解鹿溪弹琵琶。
似乎因为有了要做的事,小娘的气色每天都很好,不像上一辈子在琐碎的小事中日渐枯瘦。也许是因为每天都能弹一弹她喜欢的琵琶。
解鹿溪也为此感到高兴,他是个手笨的,不像他小娘那样那么灵巧,于是更加用心地练习指法,哪怕没有抱着琵琶,他的十根指头也随时随地都在练习按弦拨弦。
“娘你的琵琶声音怎么比我的好听呀?”
“你娘我的这把琵琶可是蜀地那边的老工匠做的,江南可没有。”
“在这里买不到吗?”
“买不到,人家不来咱们这里。这把琵琶还是当年我师父送我的。”
小柳枝打到了他的手指上,不痛不痒的,小娘教训道:“小笨蛋!这里要按住咯!不然声音出不来!”
“哎呀疼~”他故作娇气道。
“瞎咧咧,我根本没用劲!”
解鹿溪吐吐舌头,随后继续弹着琵琶,说道:“娘,我们离开金陵吧?”
“离开?去哪里哇?”
“我想出去找一个人。但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找什么人呀?找着回来不就行了吗?”小娘诧异道。
“找一个,仙人,找到了我就不回来了,我要跟着他去修仙。总不能撂您一个人在这个大宅子里受苦。”想起那人,解鹿溪就勾勾嘴角,难以掩饰心里的雀跃。
小娘却把手放在解鹿溪的额头上:“儿子你没发热吧?好好地找什么仙人呀?还修仙?妈耶,你连个琵琶都弹得磕磕巴巴,还要修仙咧!”
解鹿溪苦笑了一下,也是,他现在只有十岁不到,张口闭口要修仙怕不是要被人当傻子。但他确实自己已经开始修行了,上一世他可是名噪天下的剑魔,这一世想修行自然还要提前开始。只是这地界人气太重,灵力稀薄,他没有办法修的太好。而且他还有点私心,他不能练得太好,那样虞辛夷到时候可能就不会收他了。于是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投入到了琵琶上面。
解老爷看自己这个小儿子居然一点从商的心思都没有,整日整夜就抱着个琵琶叮叮当当,只摇摇头觉得这孩子没出息,以后长大了大概也是个爱拈花惹草水性杨花的主。
解鹿溪才不在乎他那个死老爹怎么想,他练好了琵琶,还要乔装打扮戴着面纱去乐坊街边卖艺。
他模样小巧玲珑,一双桃花眼人见人爱,把一个小竹筐放在面前,就坐在石头上开始弹琵琶。
这是乐坊,来来往往的都是懂得音律和喜欢音律的人。于是男男女女们都停下来看着这个还没有琵琶高的小东西双手灵巧地拨弦奏乐。
解鹿溪弹不出他小娘那样的千军万马,但也自带一股特别的气质,那是一个孤独的剑客在幽冥之中不断舞剑的孤冷之气。
琵琶是热闹的乐器,但解鹿溪弹得却十分冷寂。像是一个孤魂野鬼在诉说着自己的过往。
他暂时弹不出小娘那样的快曲,只能弹点简单的慢调。再加上他自己配的哼唱。
这乐坊大部分曲调都在诉说男女情爱,是欢快或是激烈的,但解鹿溪的曲调是悠长宁静的,像是孩童入睡前的安眠曲,又或是爱人死后的悼念之歌......
于是为他的琵琶驻足的人越来越多,小竹筐里也有了满满的碎钱。他弹完一曲,便跳下石阶,向诸位鞠躬道谢。随后就抱着小竹筐和大琵琶跑回家了。
有时候会遇上一些乞丐想要抢他钱,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要打劫的可是一个做了几十年野鬼的剑魔。解鹿溪只抄起一根竹竿就把他们打得趴地不起。
又看他们可怜,就甩给他们几个铜板。
钱虽然都是小钱,但积少成多,也换了一点银子。再加上每年过年向各位长辈拜年收下的压岁钱,解鹿溪竟然攒了一百多两银子。
他抱着这些钱去找他那个一年只说几句话的亲爹:
“爹,我想买个铺子。”
解老爷很诧异,他这小儿子长得可爱也懂事,就算成天到晚被他那几个哥哥欺负也不哭不闹,不跟自己多怨一句话。解老爷虽然跟自己这儿子不太熟,但也确实因为他就算吃亏了也不会闹事而觉得他挺贴心的。
看他整天和他那个小娘叮叮当当弹琵琶,他还想着这孩子与他们解家基业无缘了,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儿子竟然自己拿着钱要来跟他做生意。
解老爷觉得有趣,于是放下茶杯问他:“买铺子干什么?”
“做生意。”
“哦?你要卖什么?”
“乐器。”
这倒是他们老解家没有经手过的生意。主要乐器这东西都是手工做的,一般都是手艺人自己开店一边做一边卖,他们家可没人会做乐器。从手艺人那里进货再转手卖出去,价格肯定会抬高,这对买家来说根本不划算,还不如直接找手艺人进行定制。
“乐器?怎么?天天跟你娘弹琵琶弹魔怔了,一个琵琶不够弹的,还想整一屋子琵琶?”
解鹿溪懒得跟他爹叭叭,把钱铺开,拿出地图来,在解家商铺街里圈了一个最角落的铺子:“我想要这间。这间铺子的老板开铁匠铺,生意不好,左邻右舍还嫌弃他每日敲铁吵闹得很。于是他要转租。我寻思也不必租了,直接把铺面买下来吧。这是您的地产,您说了算。”
解老爷拿起地图一看,心道:“这小子终究也是姓解的呀。”
那铺面在商业街最里面的角落,人流最少的地方,不管开什么店其实都很难做起来。所以这两年租这家店的人不少,转租的也不少。
但如果开乐器店却就不一样了,因为这角落的铺子只要开个后门,就直通去往乐坊的小道。
乐坊的铺子早就被卖光了,如今便只有这条街上还有可以买卖的商铺,恰好属于解家。
“我就问你,货源的问题怎么解决啊?你若买下了,就是你的私产了,我可不会帮你料理。”解老爷笑着说。
“那您就不必操心了。儿子也不是只会弹琵琶。”
解鹿溪也笑了。
拿了店契,解鹿溪和一个金发女子来到了那家角落的铺子。
只见那金发女子紧紧抱着解鹿溪转圈圈地喊道:“Lucy!!!窝煤油香道你贞德左道了!(我没有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解鹿溪按着女子的脸淡定地说:“芙姑娘,这是店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你是洋人按照本朝律令不得在国内租卖店铺,但如果是我雇佣你做个看店的就可以。”
芙姑娘重重地点点头:“窝这就狼窝的brother带着火来这里!(我这就让我的哥哥带着货来这里!)”
她语罢,又在解鹿溪的脸上亲了一口:“Oh my god, you are so——cute!”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解鹿溪也是习惯了这洋人奔放的礼仪。
这女子名叫芙蕾雅·布兰森,是一个外国商队负责人的妹妹,她们这个民族就是一个经商的民族,海上、沙漠、森林无处不在。他们常年在各国之间游走,把各国有趣的商品卖到世界各地。
但是这个满世界经商的大商队在金陵遇了难,他们是外籍人员,不能在这里租卖店铺做生意。
这里的人见洋人容貌奇特,都心生胆怯不愿与他们多来往。自然也就无人帮助芙蕾雅。
好在芙蕾雅在乐坊看见了这个弹琵琶的小人,兴致勃勃地跟他交起了朋友。
解鹿溪也是很少见到洋人,于是跟她倒是聊了很久。
得知对方想要在金陵做生意却苦于国籍问题时,解鹿溪提出了一个想法,他可以为芙蕾雅他们买下一间商铺,然后以雇佣的名义雇佣他们在店里做活,这样即使是洋人也可以做买卖了。
解鹿溪为这些洋人做这些还搭上了自己攒的银子并不是因为他真心想帮助这个金色卷卷毛美女,而是他得知了这些洋人商队去过蜀地,在那里买过大批量的蜀地乐器。
蜀道是非常难走的,所以蜀地的锦缎茶叶想要运到江南,价格也是很贵的。
但这些洋人却愿意用低廉的价格在金陵出售。
解鹿溪想到了他小娘说起那蜀地的乐器匠人们不来江南,所以蜀音是稀缺的。
但如果有了这些能五湖四海行商的洋人,就可以把蜀地的乐器运到金陵了。
解家并非没有走蜀路的商队,只是解鹿溪开这乐器铺子是为了他小娘,他不想多用解家的路子,那样他小娘就要永远受制于解家了。
有了商铺店契,便能让洋人的货物进关,也能让洋人的商船在码头停靠卸货。这一整个洋人的商队都以解鹿溪的名义在内地行走了,而他这个挂牌老爷只需要在家弹弹琵琶就能收到分成。
他要的分成并不多,毕竟他也没做什么,只提出希望乐器的质量能由他小娘来把关。
这下解鹿溪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产,竟然十一二岁就从解家独立了出去,还把自己小娘也带走了。起初大家都觉得荒唐,但在见到解鹿溪手下的洋人商队有多能做生意之后便不再多言,毕竟在解家,能赚钱的那就是有本事谈条件的。
解鹿溪的小商铺叫做鹿溪铺子,这个名字在芙蕾雅的口中就变成了曲调怪异的Lucy Shop。他们进来的乐器每把都由小娘一人检查,合格了的就挂在最高最显眼的位置,不合格的就贴上一些金箔银箔做个装饰品卖。乐坊里每年都会来许多学艺的孩子,他们的师父就要带着他们来这里买乐器,小娘作为琵琶老手,至今在乐坊还有威名,加上她能说会道,一天就能卖掉好几把乐器。
芙蕾雅也跟着小娘一起学着说本地话,没多久,这个语言天赋异禀的金色卷卷毛美女就说了一口流利的金陵话。
芙蕾雅的哥哥也时不时带来更多的商品,铺子很快就没有空间放货了。
于是解鹿溪又买下了隔壁几间铺子,把鹿溪铺子越做越大。而他自己则是和小娘一起坐在铺子里整天弹琵琶,好不快活。
虽然一个已经成了亲的女子整日里和洋人泡在一起做生意总让人说三道四,但他小娘被人说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在乎了。遇到一些说得难听的,他小娘便火力全开,将人骂得找不着娘。
看着每天忙活来忙活去还喜笑颜开的小娘,解鹿溪感到非常幸福,他已经十二岁了,在上辈子,他小娘可是在他八岁时就因为心力交瘁离他而去了。此刻,他看小娘气色红润,心情舒畅,确信这一世,他的小娘大概是能长命百岁了。
十三岁的解鹿溪坐在以前的小石头上继续弹琵琶,想着明年自己就要离开小娘去找虞辛夷了,心里生出许多不舍来。
他舍不得他的小娘,这是世上第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但他也必须去找虞辛夷,因为那是这个世上他最挂念的人。
他低着头拨着弦,想起了前世,他死后,他那师父抱着他的尸体轻轻拍打的模样,又想起那人寂寞守着辞尘山五十多年,最后孤独死去,魂飞魄散。
解鹿溪心生哀伤,他想,或许他并不了解虞辛夷这个人,虽然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师徒,但他却不知道他师父除了修炼还爱干嘛。毕竟虞辛夷不爱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操,怎么走哪都有这样的活废物。】
一个声音没由来地从解鹿溪的脑中冒出,仿佛附近有谁在吵架。他抬头看了一眼。
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被几个喝醉了的地痞流氓给缠住了。挺正常,这毕竟是乐坊,美女就是容易缠上这种事。只是没想到这女子说话如此烈性,倒和他的小娘有些像,难道这乐坊女子都天生一张神嘴吗?他心里一笑便低头继续弹着哼唱着。
“美女,你哪里人啊?没见过呀?嗝~陪哥哥我,喝两口儿?”
【操操操,别他妈对着老子用嘴放屁,熏死老子了。】
“呀?怎么不说话呀?害羞了?”
【我真是操了,真想拿剑剁了这几个活废物,不!不行!不能脏了我的剑!但也不想脏了我的手!操!你们几个能不能自己原地暴毙!】
这女子......真是格外......潇洒啊。
解鹿溪闭着眼心想。他可不去管闲事,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他去了能干嘛。
可突然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哐当声。
嗯?解决了吗?带着剑,说明那女子也是习武之人吧?还是有能力自保的。
他没有睁眼,只继续弹着自己的琵琶。
突然他感觉到那女子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一直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刚好,曲子还剩最后一段,他继续闭着眼哼着。
“好哀伤的曲子啊。”
那人开口说道。
这声音有些熟悉,解鹿溪睁开了眼,但在看清那斗笠下的面容时,他的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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