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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却是其他的一些东西。
属于人类的五感正随着意识的回归一并恢复，黎木木先感觉到了冷，那种冷和第三阶梯的湿冷有些像，在春夏秋冬的任何一个季节，不管穿了什么，空气里厚重的水汽都会无孔不入、精准的贴上每一寸皮肤，把人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但现在的程度肯定还要远远超过。
那种带着压力和穿透力的冷从四面八方袭来，还有什么东西缠绕在她的身上，黎木木下意识动了下手指，顺着那东西的边缘感受了一下。
圆形，有凹陷，不止一个。
全都整齐排列在粗壮有力的腕肢上，一个接着一个，一条接着一条。
愈发清晰的意识勾勒出那东西的大小和轮廓，伴随着一种非线性增长，在某一时刻忽然攀至顶峰的骇然，黎木木唰地睁开眼。
但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四周是一片漆黑，眼球表面上粘膜被刺激的充血，属于人类的视觉器官显然没有进化到足够适应眼前环境，但黎木木还是努力的睁着眼，尽可能的捕捉着可能的光线，终于她看见了头顶上方遥远的、隐约的一小片光。
视野是扭曲浮动的。
偶尔有一些细小的斑点从她的头顶上方路过，因为距离太远，她没办法判断那是鱼群还是水母，还是什么任何其他的东西。
而最接近她的，那缠绕在她身体上，正在扭曲蠕动的庞大阴影，却毫无疑问的是常见于各种深海巨兽科普的教科书。
黎木木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来自生理层面的窒息。
心理上的惊惧和生理上的缺氧让她的瞳孔放大，眼球充血，息壤之峡坍塌那一瞬间的画面又涌入她的脑海，但她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什么她还活着，她现在毫无疑问身处不知道离水面多少米的海底，胸腔内的刺痛显示着氧气即将耗尽，那种尖锐的刺痛就好像有个刽子手在她的鼻腔、气管和肺泡上轮流开刀，而她连颤抖都不能颤。
唯一的好消息是目前缠绕在她身上的这东西并没有缠得太紧，而且看起来正在沉眠。
黎木木强忍着缺氧和窒息导致的行动迟缓，尽可能轻的一点点尝试挣脱，从她肩膀以下，几乎全身都被腕肢的吸盘缠住，但万幸还有一只手留在外面。
她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
黎木木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自己所学的专业。
那些反反复复的无聊背诵在这一刻派上了关键的用场，黎木木没有用力挣扎，她只是用还有活动空间的那只手，尽可能轻柔的扰动那些黏腻的腕肢，这注定是一场慢工出细活的酷刑，黑暗更加重了顺利逃脱的难度。
随着时间的延长，深海的水压更带来了剧烈的耳鸣。
但黎木木却愈发冷静下来。
她要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她还没有毕业，小姨还在第一阶梯等她，小姨还给她安排了一场考试，她还煮了一条鱼没吃，第三阶梯，爸爸妈妈，海兔……
长时间的窒息和缺氧已经让黎木木的意识出现了混乱，她的动作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怪物的腕肢渐渐有了松开的迹象，先是绑在黎木木肩头的那一条，再是横在腰上缠绕过小腹的，在最后的一条腿也挣脱束缚的瞬间，黎木木飞快的摆动小腿离开了那片阴影所在的区域，万幸，那东西从头至尾就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深海的一切都被黑暗模糊，那片阴影很快也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
但一旦有活物经过，那些沉眠的腕肢再次捕捉到猎物的活动轨迹，就会飞快缠绕而上，将猎物吞噬殆尽。
黎木木没有回头，时间也不允许她回头。
她的身体在降温，肺部由呼吸循环产生的二氧化碳也在堆积，她已经极力的遏制，但呼吸的本能让她拼了命的想要张嘴，她混乱的大脑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个烂梗。
只要把海水喝到脖子以下就可以得救了！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方，她想要流泪，想要怒吼，想要在这无人问津的深海发疯，但她的手脚只是在努力的把身体往上带。
快了，那片浮动的光影正和她越来越近，看起来甚至近在咫尺。
黎木木从没有觉得自己和死亡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强撑住最后的意识，拼尽最后一口气又向上游了一段，她向上伸出手。
这一次她真的够到了那片浮动的光。
黎木木睁大了眼，少女的瞳孔放大，虹膜是一种漂亮的浅褐色，倒映着眼前的微光，但很快，那仿佛是感受到希望的光芒便啪嗒一下熄灭了。
柔软的触须拂过她的指尖。
她所有的求生都好像是一个笑话，她依然在深海，她所看到的浮光也根本不是水面，那不过是一小簇群居游荡的发光水母，隔着那么深的海水，毫无悬念的成功欺骗了她的眼睛。
而真正的水面，依然在她头顶上方，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
死亡的阴影在发光水母柔软的伞盖下舞蹈。
这群柔软无害的小东西包围了她。
滚啊！
黎木木想报复，想抬手，想用力打散这些给了她希望又彻底剥夺的深海魂灵，但她最终也只是放任自己已经到极限的身体停摆下来，她依然睁着眼，但没有再去看什么，她几乎茫然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发光水母在少女的黑色短发间穿梭，照亮她逐渐苍白失色的面孔。
痛苦在逐渐远去，黎木木觉得自己大概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梦境，只是这场梦不会再醒来了。
她看见在她上方的不远处，出现了一张稚嫩天真的面孔。
大概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游过那里，像是偶然注意到她，隔着几米远的海水，单纯好奇的观察着她。女孩黑色的瞳仁闪烁着一小点意外和兴奋的虹光，那绝对不是什么看待同类的眼神，反而像是小孩子意外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又好像是火车途中的旅客半途醒来，撑在窗边，闲着没事的看一两眼风景。
女孩俯身下来凑近她。
黎木木能看到她黑色的长发在海水中漂浮散开，某种柔软的、奇异的黑色布条像皮肤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边缘像鱼鳍一样在水中摆动，显然，这将帮助女孩在水中稳定身体，让她可以肆意灵活的在深海游走。
女孩靠的越来越近了。
在女孩的颊侧，黎木木能看到两条细小的，像鳃一样的缝隙。
黎木木能感觉到自己在向下落，那群原本环绕着她的发光水母像受惊了一般四散而去，那女孩却像是追逐着心爱的宠物一般追着她向下。
先游到她的身体下方，再重新回来，女孩环绕着她，像一尾追逐水草的游鱼。
黎木木的眼皮慢慢合拢。
她的意识在不可避免的滑向未知。
最后狭窄的视野里，那女孩又一次凑近了她，在她唇边吐了个泡泡。
“啵~”
像和新朋友打了一个友好的招呼。
第03章 利维坦
利维坦
黎木木只来得及和新朋友打了个照面，就彻底昏死过去。
而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实际上是一条小利维坦。
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苏拉。
苏拉已经有两万岁了，但以平均寿命达百万年的利维坦的寿命计算，她也还是一只只有两岁的小宝宝。
不过和两岁的人类小宝宝还只能被抱着走来走去不同，两万岁的小利维坦苏拉已经早早自立，并熟练掌握了在深海里闲逛，招猫遛狗（泛指各种找其他海怪的小麻烦）等一切惹人嫌的行为。
嫌弃归嫌弃，苏拉对此并没有什么体感，不过是没有小伙伴罢了，又不是出门闲逛路上就会冒出一个海怪给她一尾巴。
毕竟即使是在深海海怪中，利维坦这一种族的实力依然是顶尖的，更何况它们光靠本体就有巨大的体型优势。
不使出全力基本是不可能伤害到一条利维坦的，为了一点小事拼上性命又不值得。
所以苏拉单独活到两万岁，还真没遇到过什么麻烦，平时只需要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无聊了还可以养养宠物。
直到深海剧变，所有海怪和海洋生物都拼了命往陆地跑，苏拉才发现海怪们的大部队都跑了，就剩了她一个。
既没人想带上她，也没人给她指路。
不过这都问题不大，在深海，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一条利维坦。
只有两岁的小宝宝苏拉对此充满了信心，她在漆黑一片的海沟底部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顿自助餐，就踏上了独自寻找大部队的旅途。
为了让漫长的旅途过的轻松愉快一点，她还带上了自己的宠物——
一条体型数十米的抹香鲸。
以下简称阿香。
一路上，苏拉把自己和阿香都养的很好，当然，也差点把途径的海域给吃空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她又开始无聊了。
如果有深海的其他海怪在这，就能现身说法一个无聊的利维坦到底相当于多大的灾难，但现在显然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
苏拉放了自己的宠物抹香鲸先去水面换气，这样她万一闹出太大的动静，也不至于误伤自己目前唯一的宠物。
她在漆黑的深海里游荡，比起以往她和其他海怪们栖息的海沟深处，这里甚至已经能算是浅水区，但也有四五千米的深度。
这种深度的海洋里已经基本不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再到海底的话，也只是大片大片的细沙和荒漠。
或许放出本体，在细沙里打个滚也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尽管这可能会把附近几千米都搅得天翻地覆，但这和一个才不过两岁的小宝宝会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很快漆黑的前方就出现了一小群光斑，以一只利维坦的视力，苏拉轻松就辨认出那是一小簇聚在一起的发光水母。
没有一个深海海怪可以拒绝光，生活还平静充实的时候，苏拉就很喜欢拿发光水母来装饰本体，然后在海沟底部闲逛。
不过这东西也是真的常见，苏拉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玩腻了。
或许她应该再往上游一段。
苏拉摆动双腿，看起来纤细柔弱的身体却搅动了巨大的水波，但即将上浮时，苏拉却停下来。
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来。
苏拉好奇的低头。
那是……
发光水母渺小微弱的光辉，在这一刻把把少女的发丝和面容都映照得清清楚楚，那双琥珀色、微微放大的双眸似乎也对上了她，但里面的光芒正在逐渐合拢黯淡。
苏拉绕着少女转了一圈。
深海里的海怪就没有体型不庞大的，所以其中最顶级的几个族群，大部分都进化出了更方便活动的类人形态，她面前的少女显然也很像一只海怪，甚至很像一只小利维坦。
说真的，苏拉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哪怕一只同族，毕竟所有的深海海怪，繁殖都是一样的永恒的艰难。
不过她很快就辨认出少女绝不是她所携带的遗传基因里任何一种海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她面前的这个小东西，大概是叫做人类。
一种只有一种形态，生活在贫瘠的陆地上的物种。
这么小，既没有能抗水压的坚韧皮肤，又没有牙齿和利爪，连拿来防身的毒素都没办法生成，听说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会有人类不断的往海里来，死亡也阻止不了他们。
人类真的好爱深海。
人类也实在是太脆弱了。
苏拉忍不住感慨，怜悯又慈爱的望着面前的小东西。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面前的小东西大概是快要死了，苏拉凑过去看了看少女合拢的眼皮，眨了眨眼，忍不住吐出了一个泡泡。
这实际上是利维坦兴奋的表现。
当然面前的少女是不可能知道的，苏拉在这时候萌生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要救下这个脆弱美丽的人类，这样这个人类就属于她了！
一个全新的宠物。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苏拉就恨不得放出庞大的本体在深海荒漠上打几个滚快乐快乐。
据说人类虽然脆弱又渺小，但是还是很聪明的，她也不需要担忧旅途的无聊了。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过苏拉也很快发现了问题。
她得先把人救活。
万幸她的遗传记忆里还携带了极少一部分关于人类的常识，知道呼吸对现在的少女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苏拉握住少女的手，十指相扣，仅仅只是摆动双腿，就无比轻松的带动着两人朝着水面浮去。
如果她想，凭借利维坦的速度，其实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就跨越这几千米的海水，但显然这对脆弱的人类来说有些过了，所以苏拉刻意放慢了许多。
但哪怕是这样，等到苏拉真正浮出水面时，她脆弱的人类宠物看起来也已经苍白到没有了一丝血色。
苏拉原本的宠物阿香就在附近，察觉到主人的存在，飞快的赶了回来，却在看到那个和主人极其相似又绝不同的人类时顿住了。
苏拉朝阿香招了招手。
阿香缓慢又轻柔的飘过来，任由苏拉把新伙伴放到了自己宽阔的脊背上，从呼吸孔里喷出了一根水柱。
苏拉正好爬到阿香的背上，被淋了个正着。
“……”苏拉甩甩脑袋，“阿香，停。”
“不许闹，以后这就是你的新伙伴了。”
深海海怪们用来和海洋生物们交流的通常是一种固定频率范围的超声波，不在人类听力范围内的超声波，却可以被海洋巨物们用声呐精准的捕捉。
苏拉认真和阿香交代完，从这个角度看，鲸鱼庞大的眼珠无辜的望向她，苏拉默认阿香听懂了，她蹲在少女旁边，开始正儿八经研究怎么救活这个人类。
苏拉的运气一直很好。
今天是个大晴天，海面风平浪静。
或许是因为重新接触到了氧气，或许是因为从不见天日的深海又回到了阳光下面，总之鲸鱼背上，少女的脸色看起来像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而且隐隐的，四周好像还弥漫起一种难言的香气。
苏拉沿着味道，凑近了少女的颈侧，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挑开少女紧紧贴在脖子上的黑色短发，但湿发下只有细腻柔润的柔软皮肤。
那个味道好像还在更后面一些。
苏拉好奇的眨巴眼睛，她的手指碰到了少女的脖子，又滑到肩膀，要救人的念头似乎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这对一条喜新厌旧的利维坦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就在她打算把少女翻过来先看看究竟时，指腹下原本毫无生机的身体忽而一颤！
黎木木在努力的醒来。
她好像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沌，就像那成千上万吨的深海困住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海潮，风暴，坍塌的息壤之峡，属于尘世的一切喧嚣都在离她远去，无声的死亡之歌环绕着她。
但在某个瞬间，她被海水填满的胸腔和呼吸道又剧烈的颤抖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些苦涩难咽的海水用力刮过自己的喉咙，毫无疑问，她的整个身体都在痉挛和颤抖。
但空旷的混沌黑海也重新有了声音，有了隐约的光线，像纤维网络般一点点拉回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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