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木重新感受到了呼吸。
她应当是躺在一个湿润的平台上面,四周有风,温度适宜微凉,空气中有种熟悉的海水咸腥的味道,眼皮之外,是一片昏暗的红光。
仅仅只是睁开眼,就几乎要花光黎木木全部的力气,她费力的撑起眼皮,就又被刺目的光线逼得合上。
反复数次之后,黎木木终于睁开眼。
冰* 凉的黑发垂落在她眼前,无边无际的湛蓝色天空下是一张略感熟悉的十二三岁小女孩的面容,女孩那双漆黑的瞳仁正如她濒死时所见那般,好奇又懵懂的望着她。
黎木木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撑在身下湿滑的平台上想要坐起来,第一次失败了,她又试了一次才成功。
她下面这是……
一条鲸鱼?
她正坐在一条鲸鱼的背上?!
黎木木下意识收了手,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她差点从鲸鱼背上再次滑到水里,万幸鲸鱼浮在水面的时间大概有些久了,她在关键时刻抓住了鱼背上一小块干燥的隆起。
全程,对面的小女孩都只是跪坐在她旁边,好奇的观望着她,她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单纯的,十二岁小姑娘,当然,这得忽略女孩身上,那些在阳光下折射着神秘光彩的黑色布条,还有女孩侧脸上两边对称的隐秘鳃痕。
这些东西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黎木木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和鱼背,尽可能让自己的视线从那些异常移开,“是你救了我吗?”
她尽量自然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和自己的处境。
她成功活下来了,接下来就只需要想办法回到陆地就好。
比起被困在不知道多少米深的深海,这显然已经容易很多了。
黎木木尽量让自己往好了想,直到她环顾了一圈,四目望去,全都是粼粼的水波,往远处是海,再往远处依然是海,最远处和无云的湛蓝远天连成一线。
她正在在无边旷海的中央,目之所及没有一星半点陆地的影子。
黎木木:“……”
去TM的容易。
第04章 石斑鱼
石斑鱼
黎木木醒了。
空气中那股莫名的香气好像也在慢慢减淡,直到彻底模糊在海面的灿烂日光里。
苏拉有些可惜的舔了舔转化为臼齿的尖牙。
没关系。
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探寻自己宠物身上的秘密。
或许是她惋惜的目光过于炽热,黎木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能把她从不知道多少米的深海捞到水面的“人”。
而现在,这个不知道能否被称为人的存在,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黎木木的目光挪向苏拉。
某种毛骨悚然的战栗爬上她的后背,湿透了的卫衣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带绒毛的帽子也像是在拽着她的脖子向下坠,黎木木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跪坐在她对面的小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无害。
那双漆黑瞳仁也是始终如一的天真无邪。
黎木木却像是被什么危险的猛兽死死盯住一般动弹不得。
她唰的闭上眼。
镇定,要礼貌,友善,温和。
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抗拒,她完全相信,但凡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对方都有能力在瞬间将她撕裂成碎片。
万幸。
在人类远离海洋的数百年里,每一个海洋学院的学生,都一定在做课程实验汇报时熟练掌握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
黎木木在心里默念着六字真言。
礼貌,友善,温和。
很好,她已经完全可以无视那些异常,对方现在就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了。
黎木木睁开眼,清了清嗓子,对上苏拉好奇又天真的视线:“……”
不行,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木木再次深吸一口气,最后也又是干巴巴的,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那个……是你救了我吗?”
“……”
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明明是在海面之上,滚烫的日光就正对着黎木木的头顶,她甚至要开始流汗,但那种近乎死寂的沉默却让她仿佛自己仍在那漆黑幽暗的深海。
坐在她对面的,不是什么异类的生命,而只是一尊过分逼真的、无机质的雕塑。
再这样下去真是要疯了。
某种异常的干渴和唇瓣上的刺痛感提醒了黎木木,她决不能任由这沉默继续蔓延下去。
至少现在,对方还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恶意。
黎木木舔了舔因为长期缺乏淡水而干裂的唇瓣,飞速的运转着迟钝的大脑,思考着任何能够打破现状的可能性。
某节关于海上部落的历史课程忽然撞进她的脑海,据说在息壤之峡彻底分隔开海洋和陆地以前,有种特殊的部落人会在年幼时就会主动戳破耳膜来适应深潜。
尽管黎木木清楚的知道对面的小女孩绝不可能是什么特殊部落流落于海上的遗民。
哪怕没有那正在隐约开合的黑色腮线,也不存在那上了岸也依然柔韧湿润,显然不是布料的黑色包裹物,黎木木也清楚的知道,数百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让人类进化到能够在那样的深海深潜的程度。
但同样需要深潜的怪物,也没有耳膜这一生理构造所以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也同样在常理之中。
迅速、绞尽脑汁的回忆了一遍曾经在各种信息媒介上看到过的手语,黎木木手忙角落的指了指耳朵,又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拉还是没有说话,但漆黑双眸始终专注的跟着黎木木的动作移动。
黎木木尽可能克制着那种因为被猛兽紧盯而冒出的恐惧,在她停下动作后,小女孩终于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色。
她飞快点点头。
接着一头扎进了身边的海里。
黎木木:“?!”
发生了什么,这就走了吗?
黎木木下意识靠近海面找寻消失在水波里的小女孩,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在水花四散后,海面异常迅速的恢复了平静,一望无际的粼粼水波之上,只剩下了黎木木自己。
和一条鱼。
比起看起来明显不是人的小女孩,身下这条庞然巨物至少还是一条正常范围内的深海生物,虽然看不到全貌,黎木木也能大概判断出它是某种擅长深潜的鲸类,而不是别的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日头晒得她有些恍惚,她竟然开始觉得要是小女孩还在的话会更好。
现在她真的是一个人了。
入目只有无边无际的海,她就像是这无垠深蓝之上的一小黑点,就算是彻底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黎木木又舔了舔唇,她忍不住低头望着那些摇晃的水波,时间久了,她几乎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摇晃,视野颠倒,就在她几乎就要一头扎进海里时,身前的阴影忽然荡开。
刚消失不久的小女孩破水而出,黑色的长发蜿蜒贴在脸颊上,让她看起来愈发像神话传说中的海妖。
但是黎木木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向女孩的唇齿间。
这当然没有任何不符合核心价值观的意味。
单纯是因为,那唇齿间竟然咬着一尾鱼?
黎木木瞳孔放大,第一次深刻怀疑自己在做梦。
那竟然还是一尾石斑鱼。
还长得和她从档口买回来的一模一样。
黎木木:“……”
往好了想,至少现在她能确定小女孩对她没什么恶意了,从刚刚她指了指嘴巴,小女孩跳下水,又带着鱼回来,黎木木从醒来就一直迟钝的大脑总算快速运转了一回,知道小女孩是误会了什么。
她抿唇,忽然把还浮在水面上的苏拉抱了起来。
苏拉眨眨眼,任由宠物把自己接住,又抱回到鲸鱼的脊背上,她嘴里还叼着短暂狩猎的成果,嘴巴一松就让这条鱼精准的落到了旁边。
石斑鱼还是活的,在鲸鱼宽阔的脊背上活蹦乱跳,黎木木扫了一眼,鲸鱼的脊背很宽,她也不需要担心小女孩这苦心寻回的猎物能凭本事跳回到海里去。
黎木木脱下自己破破烂烂的卫衣外套给苏拉擦了擦,反而把一漂亮的小女孩擦得像是小花猫,黎木木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卫衣外套实在是太脏了。
还是不要拿来糟蹋小姑娘了。
苏拉全程任她施为。
毕竟人类是多么珍稀的宠物啊,又那么脆弱,就算是全力攻击她估计也像是挠痒痒,一只小利维坦就该有这样宽阔的心胸。
苏拉就是有些奇怪。
这个人类不是饿了吗,为什么看都没看她带回来的食物,反而对她这么感兴趣,是不喜欢她带回来的那条石斑鱼吗?
丑确实是丑了点,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苏拉回忆着石斑鱼的味道。
果然,人类就是挑剔。
苏拉盯着被放到一边无人理会的石斑鱼,又扫了眼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的黎木木,忽然有了明悟。
这个人类是想吃她吗?
苏拉陷入了沉思。
深海的生存法则没有道德可言,强大的物种之间互相吞噬是常见的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越是资源稀缺的深海,原本就越是物竞天择,强者生存。
哪怕是深海海怪之间,也不乏有强者吞噬弱者。
只不过因为利维坦这一族生来强大,苏拉还真没感受过自己出现在其他物种的食谱上。
她望着还在忙活检查的黎木木,眨了眨眼。
黎木木还在上下检查苏拉的身体,她收到了小女孩的善意,不自觉开始把她当成真正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看待,才这么大点的小孩自己去狩猎,要是受了什么伤就麻烦了。
但正当她检查完毕没发现什么伤口松了口气时,却发现苏拉忽然抽回了右手,就在她眼前,小女孩原本短胖圆的五指忽然生长异化出了尖锐的利爪,黎木木僵在原地。
下一秒,那刚刚诞生的尖锐爪牙就划破了小女孩自己的另一只手,甚至仿佛带着点婴儿肥的白皙手背□□脆利落的划开,深红到接近黑色的血在那伤口下涌动,仿佛无数的鱼群在相互吞噬,撕咬。
那伤口就活生生在黎木木眼前。
而苏拉对黎木木的僵硬毫无所觉,她大方的把手伸到黎木木嘴边。
“吃吧,谁让你是我心爱的宠物呢?”她发出的仍是和深海生物交流的超声波。
一瞬间。仿佛有某种尖锐的,刺耳的嗡鸣剧烈的震动这黎木木的鼓膜。
让她几乎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直到小女孩脸上露出真实的疑惑,黎木木才才沙哑着回应指着一边的鱼回应道:“我吃这个就行。”
哪怕她们之间语言不通,哪怕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是她依然从苏拉的动作、表情中精准领会了小女孩的善意。
来自一个异类的,一个怪物的善意。
即时的惊悚慢慢褪去,某种莫名的酸胀感一路从胸腔爬上喉管,黎木木沉默着开始处理石斑鱼。
苏拉倒是没有失望,她只是再次觉得人类实在太娇气了。
刚刚想吃她,现在又想吃鱼了。
算了,自己救活的宠物,怎么都要好好养着。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划开的手背。
那小小一道伤口因为没有被继续破坏,飞快的愈合着,很快就和另外一只手一起恢复了原状。
黎木木在处理鱼肉的间隙扫过一眼,神情稍稍松了些许。
在黎木木艰难的和石斑鱼作斗争的时候,苏拉再次好奇的观察起她,就像人类在公园里投喂后,兴致勃勃的观察一只流浪的小猫。
而遥远的第一阶梯,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兜的女人,正快步走在第九研究所的长廊中。
第05章 第257号特殊生物体
第257号特殊生物体
黎木木的小姨姓苏,单名一个珏字。
当年黎母出生的时候,被取了一个“琼”字,意思是美玉,轮到苏珏的时候,就取了一个“珏”字,意思是两块玉合在一起,原本是希望姐妹花和和美美。
却没想到后来苏琼出了意外,只剩下了苏珏一个。
苏家两姐妹年龄相仿,先后都是在第三阶梯上的大学,又都读的是海洋科学专业,只是一个攻读的是海洋生物学,毕业后就考入了第一阶梯的研究所,一个却选择了冷门且危险的海洋生态,留在了第三阶梯,开始了频频出海。
苏珏和姐姐的关系很好。
知道她会担心,苏琼每次出海前都会和她通讯,告诉她这次出海的方向和里程,回来之后更会第一时间和她报平安。后来苏琼和同专业反向又是同事的黎父走到一起,出海的时候少了,还多了一个人照顾姐姐,苏珏也放心了不少。
直到苏琼带着黎木木一块出海的那次,苏珏不知道为什么就心慌的厉害。
没过多久,她接到了姐姐和姐夫双双遇难的消息。
苏父苏母的身体不好,消息又来得突然,没过两天,就也跟着走了。
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苏珏失去了她的姐姐、姐夫、母亲和父亲,只剩下一个姐姐的孩子。
从第三阶梯到第一阶梯的路途遥远,苏琼只能常常往回寄东西,很少回来,苏珏也忙碌于工作和照顾父母,抽不开身,以至于黎木木被送到第一阶梯来时,那竟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时隔这么多年,苏珏也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孩子被军方的人牵着手送到她面前时的样子,她和苏琼的眼睛是相似的深褐色,黎木木的瞳孔颜色却很浅,在烈日下显出一种近似琥珀的蜜色。
望着她的时候带着点陌生,军方的人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珏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反应,但她始终记得那种毒蛇的唾液在她的心口灼烧的感觉,她当时在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黎木木而不是姐姐。
如果苏琼还在,或许苏父苏母也不会走得那么突然,直到黎木木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小孩柔软温热的手落在了她的掌心,琥珀般清澈透亮的双眸倒映出她的影子。
苏珏忽然觉得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她是如此恶毒,卑劣,不可救药。
但黎木木没有松开她,反而极努力的踮起脚尖,拍了拍她的手臂,小大人般的安慰她,“别难过,小姨。”
只有苏琼会这么安慰别人。
那一瞬间,苏珏仿佛在黎木木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收到苏琼的遇难通知时她没有哭,给苏父苏母操办丧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直到那一刻,苏珏流了泪。
后来的十几年里,苏珏一个人撑起了和黎木木的小家。
为此她没有谈恋爱,没有结婚,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养孩子需要的经济成本和时间、精力成本,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研究所的拼命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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