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昭想着:你可别哭了,快点把药拿出来救我啊——
是梦。
明昭摸着胸口,没有利箭穿透,也没有一丝疼痛和肿胀。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围,大雾弥漫。
手指煽动薄雾,指尖沾染微凉的水汽,如沉溺于海底。
“这里是哪里?”明昭呢喃道。
明明是那么细小的声音,穿透薄雾的瞬间陡然被放大,环绕在她身边。
明昭揉了揉耳朵,被震的发麻,她试探的询问:“系统?你还在吗?”
除了回声,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的疑惑。
明昭纳闷:“我是已经死了吗?”
想来也是,她被一箭穿心,鲜血不止,若是裴知慕没有发现紫玉云膏,她必死无疑。
明昭席地而坐,双手托着脸,神情坦然:“死了就死了,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能重活一个多月,也算是值了。”
“不过…”她愤愤不平,“…为什么我每次的死状都是被一箭穿心?我就不能换个死法吗?”
“算了,我也不追究这些了,死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都是浮云罢了。”
明昭看着周围的大雾,一眼望不/穿,她嘴里嘀咕着:“这雾里有什么?是阎罗殿还是九天宫阙?”
想来不是九天宫阙,她这么坏的人就该下到阎罗殿受恶鬼惩罚。
可是她等了这么久,竟然没等到牛头马面来接她?
明昭想着:等着无趣,不如主动出击。
她立刻起身,走进雾中。
不知走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有人争吵打闹,听声音还挺稚嫩,像是一帮孩子在嬉戏。
明昭好不容易听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的声音,也不管是人是鬼,抬脚便跑了过去。
她越靠近那片声音,身边的雾气便越来越稀薄,直到她眼中出现了几名孩童的身影,大雾已然散去,周围的场景也渐渐显露出来。
明昭眼中划过一抹熟悉,她看着周围景象以及远处传来的丝竹管乐,喃喃道:“这不是…未央篁园吗?”
她望向远处,灯光璀璨,天灯悬挂于夜空,比繁星还要摧残,五光十色的烟花似百花在空中绽放,美不胜收。
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热闹的场景在明昭脑中浮现。
她瞪大眼睛,哑声道:“这不是母亲演奏《风雅渡》的那场…国宴吗?”
后来世人称那年国宴为“风雅国宴”。
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是幻觉?
还是死前的回忆往复?
突然,一声呵斥惊醒了呆滞的明昭。
“嫡女又如何?”女童讽刺的声音越发尖利,“你就是个没娘的野种,你爹也不疼你,以后你家那位姨娘会被抬上正妻之位,到那时候,你这个嫡女身份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
“婉叙县主说的对,”另一个女童附和道,“我要是她,早就投湖去陪她那个早死的娘,哪有脸面还存活于世,真是丢脸至极,羞耻至极。”
“如今她还把县主您的衣服给弄脏了,不如我们把她的衣服也给扒下来,让她给县主赔罪?”
“对,咱们把她的衣服拔下来,然后给她推进湖里,让她洗洗脸,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明昭听着这些人恶毒的话语,没想到这些孩子岁数不大心肠倒是歹毒至极,一个个尖酸刻薄的模样,犹如恶鬼。
尤其是中间那位被众人拥簇的婉叙县主,果然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嚣张跋扈又尖嘴薄舌,实在是太混账了。
明昭见那几个女童要上手扒衣服,虽说她们年纪尚小,但女子若是衣冠不整,清白定然不保,兹事体大,明昭定然不能置之不理。
“住手!”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国宴之上胡作非为?肆意欺辱官员亲眷?成何体统!”
明昭顿住,有人比她先出手,可这人说话的声音为何让她如此熟悉?
她与其他女童闻声看过去,震惊的神色出现在所有人脸上,包括明昭。
“啊!”明昭惊骇道,“这…这不是我吗?”
此时来人,虽身形娇小,长相稚嫩却难掩明艳之色,整个人的气场要比在场所有的孩童都要强大凌厉许多,透着些许贵气和威严。
“你们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小明昭走上前,撸起袖子,看着被她吓退的女童们,“利用强权欺负弱小之辈,当真无/耻至极。”
“你们既然这么喜欢以身份权力压人,那今日也来尝尝被压迫的滋味?”
“你们若是敢违抗,我就告诉皇上,将你们通通治罪,扔入大牢里受罚,届时你们父母脸面全无,回去定要打你们个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明昭看着少时的自己,神情肃然,眉目之间还带着一股怒意,顿感有趣和惊奇。
她记得这场国宴,母亲弹奏了她自己所作的《风雅渡》,但却不记得自己少时还有过这么一段小小的波澜。
明昭站在假山旁,看着少时的自己呵斥众人,还把婉叙县主暴打了一顿,把县主吓得嗷嗷大哭,头发乱成鸟窝,脸上的妆容花成了台上的戏子。
其他女童碍于小明昭的身份,不敢还手,只能被小明昭又打又骂,最后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明昭环胸,莞尔一笑:“没想到我少时还挺厉害,竟然学会了英雄救美的把戏,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她透过小明昭的肩膀,看向被欺负的女童,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衣服被那些孩子拉扯的乱糟糟,但好歹没有露出皮肤,发髻混乱,发饰丢了一地,透彻的双眼挂着泪珠,却仍旧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落泪,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和不忿,像一只被惹毛的兔子。
明昭眉头微蹙,摩挲下巴,总觉得这个小女孩看着有点眼熟,尤其这幅哭唧唧的模样,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明昭打跑了婉叙县主等人,走到那个被欺负的女孩面前,蹲下看着她受惊的神色,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别怕,我帮你欺负回来了,若是以后她们还敢欺负你,你就跑过来找我。”
“我叫明昭,是镇远侯明邵之子,皇上和皇后特别疼我,有我罩着你,没人敢再敢欺辱你。”
女孩抬眸,声音低软:“郡主为何帮我?明明我与郡主并不认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父亲教我的道理,遇见欺凌弱小的人,我定不能置之不理,”小明昭伸出手,“来,我扶你起来,地上凉,女孩子不能碰凉的,会闹肚子的。”
女孩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明昭手上:“谢谢。”
小明昭拉起她:“不用道谢,你没受伤吧?要我叫太医来看看嘛?”
女孩摇头:“我没事,她们没有伤我。”
“那就行,幸亏我来得及时,她们竟然还想扒你衣服,简直太过分了!”小明昭气愤道,“今日之事,你回去告诉你的父亲,定要让你的父亲为你主持公道。”
女孩苦涩一笑:“没人能帮得了我,父亲不会因今日之事为我出头。”
小明昭费解:“为何?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做父母的为何不挺身而出?”
“因为我的母亲早亡,”女孩双目无神,“而我的父亲有了心爱的女人,给他生了孩子,而我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余的。”
小明昭关切道:“我竟没想到你过得这么凄苦难熬。”
“这样吧,”小明昭解下腰间的玉佩,“这个给你,你若是再被人欺负,就拿着这块玉佩来侯府找我,我会立刻去帮你的。”
“太贵重了。”
女孩没有接,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不同于平常的圆形或者方形的玉佩形状,此玉佩被雕刻成了虎头模样,栩栩如生,威武霸气。
小明昭以为她客气,拉住她的手递过去:“拿着,虽然我也舍不得这块玉佩,但要是能帮助你,它就值了。”
“这可是世间独有的虎头玉佩,老虎乃百兽之王,威风凛凛,虎啸风生,定能护你平安顺遂。”
女孩握住玉佩,玉质细腻,一看就是佳品。
她眨眨眼,泪水滴落,颤声道:“谢谢你。”
“哎呀,哭什么?”小明昭抬手擦掉她的泪水,刮了一下她的下巴,轻笑一声,“多好看的小脸,哭花了妆就可惜了。”
远处传来呼喊声,是有人来寻小明昭。
小明昭回头应道:“我在这里,马上过去。”
她转头看着哭红了眼的女孩,摸摸她的头:“乖,别哭了,我离席太久,想来是我父母找我,我得回去了。”
“再见啦。”
女孩看着小明昭离开的背影,将虎头玉佩握紧,贴在胸口。
她轻轻呢喃:“…明昭。”
明昭看着小明昭离开,她走出假山,发现女孩并未察觉到她的身影,还在沉浸的看着那枚虎头玉佩。
她从小就不似其他女孩子那样喜欢可爱乖巧的动物,自少时父亲带她围猎时捕到一头花斑虎,明昭便喜爱上了威猛强壮的老虎。
这枚虎头玉佩是父亲亲手给她雕刻的,明昭少时最喜欢此物,时常把玩,就连睡觉也会贴身带着。
后来参加完国宴,父母就因边关战事突起,立刻携皇命出征御敌,最后死于沙场。
痛苦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让明昭措手不及,神思恍然,一块玉佩的消失让她不值一提,以至于现在重新见到这枚虎头玉佩的时候,明昭才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玉佩忘记了。
事情忘记了。
明昭看向红着眼的姑娘,见她看着玉佩时那温柔似秋水的眼眸,嘴角微微上扬的娇俏模样。
原来,她也将所遇之人忘记了。
女孩擦干眼泪,将玉佩收入怀中,收拾好自己,转身离开。
明昭看着那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肩背,带着无人可依,无人可靠的孤独寂寥慢慢走远。
她长睫轻颤,鼻头发酸,嘴唇抿了又抿:“抱歉,没能做到对你的承诺。”
说了要保护你帮助你,却让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狂风骤雨。
“…裴知慕。”
第44章 郡主第一次感觉到愧疚
明昭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有人正握着她的手,泪水沾染了手掌,黏黏糊糊的。
想来是裴知暮,那家伙确实是个爱哭的人儿,此刻怕是哭的眼睛和鼻头都红通通的,惹人可怜。
明昭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刚想说点安慰裴知暮别哭的话,结果看清守在她床边哭唧唧的人,安慰的话堵在嘴边。
她双眼猛地睁大,哑声惊道:“皇..皇上?”
谁家一国君主会坐在小辈床边,握着小辈的手,在这里哼哼唧唧嚎啕大哭的?
简直惊世骇俗,令人瞠目结舌啊!
君威何在?
礼仪何在?
规矩何在?
尊卑何在?
“醒了?”皇上见到明昭醒过来,惊喜又恍然,“昭昭,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还很疼?快告诉皇伯伯。”
明昭眉头微蹙,轻轻晃动脑袋:“明昭..明昭好些了。”
胸上的伤口应该被敷上紫玉云膏,伤口除了有些痒,疼痛几乎忽略不计。
皇上大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朕真的怕,怕你这次挺不过去,朕真的没有脸面再去见明邵和西昭。”
“朕不停的期许,哪怕用朕的性命换你的性命,朕都心甘情愿,只愿漫天神佛能够救下你。”
明昭心里一暖,轻轻动了动被皇上握紧的手指,喟叹道:“皇上言重了,明昭不足以让皇上倾尽所有的。”
“足够的,足够的!”皇上拍了拍明昭的手背,鼻子吸了吸,“昭昭,你在朕的心里就像以峤一样,你们都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你们谁受伤了朕都是万般心疼百般不舍得。”
“朕看到你虚弱的样子,朕的心啊,就像被凌迟一样痛苦,朕多希望那支箭是射到朕的身上,让朕代替你躺在这里,让朕来承受你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朕真的舍不得你受这样的苦痛啊。”
明昭看着皇上通红的眼睛,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眸此时被泪水浸润的越发透彻,眸中满满当当都是明昭的身影,眼中的疼惜和怜爱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是真真切切的让明昭感觉到皇上对她的不舍和疼爱。
是啊。
明昭就算再恨再怨,也心里清楚皇上对她的疼爱和宠溺从不作假。
她是明邵和西昭的独生女,唯一的子嗣和血脉,也是皇上亲封的尊皇长郡主。
皇上曾为她许下承诺,不允许尊皇长郡主牵扯他国之利,用于联姻谋利之事。
他给了明昭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让她在京城里肆意妄为,为她收拾烂摊子,对她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哪怕前世她做出通敌叛国之事,面对朝臣和百姓的抗诉,皇上宁可自己背负管教不严的骂名,也不肯将铡刀对准她。
明昭看着皇上两鬓生出的白发,眼眶一热,嗓音带着一丝抖:“皇伯伯,头发..”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皇上的鬓角,“..白了许多。”
一个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的人,如今却因为她而有了几分老态和疲倦。
皇上瞳孔皱缩,他已经好久没听到明昭亲切的叫他“皇伯伯”了。
自明邵和西昭战死沙场后,明昭就与他生疏了许多,开始毕恭毕敬的唤他“皇上”,再也不似少时,每次见到他,都会跑来抱着他,可爱又娇俏的唤他“皇伯伯”。
皇上知道明昭对他有恨有怨,他都知道,可他没办法去感同身受明昭那时的苦痛和悲伤,只能不停地去补偿去包容明昭所做的一切。
此刻,明昭再次唤他“皇伯伯”,皇上眼睛一红,滚烫的泪珠滑落褶皱的眼角,滴落在被褥上,洇湿一了小小一块。
44/134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