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动的哑声应道:“唉,皇伯伯在这儿呢,昭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皇伯伯去给你叫太医过来看看,好不好?”
明昭听他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她,眼角滑落一滴泪,咧嘴轻笑:“没有不舒服,只是见皇伯伯太累了,昭昭心疼了。”
皇上抬手擦了擦脸,扬起笑脸:“皇伯伯不累,皇伯伯身强力壮,哪怕一直守着昭昭,皇伯伯都可以坚持下去的。”
他小心翼翼的碰着明昭的脸颊,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拭。
明昭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似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憋得她的呼吸都在打颤儿。
面前之人可是大渊国的君主,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的王帝,是掌控天下人生死的天子。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望不可即的地位以及被诸天神佛钦定的荣耀。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在她这样可悲渺小的人面前露了怯。
明昭第一次感觉他的痛苦和悲伤不会比她轻上许多。
明邵和西昭的去世,让明昭的世界从此都是狂风骤雨,阴云密布。
可她却忘了,也有人与她承担一样的风雨,甚至还要张开臂膀,为她遮挡一部分的伤害。
九年了。
九年的砂砾从关山垭飘落在明昭身上,不仅将她埋葬,还将曾经的往事一同掩盖。
她忘记了好多事和人。
忘记了那些事带给她的快乐。
忘记了那些人带给她的疼爱。
明昭垂下眼眸,转而又温柔的笑开,带着一丝恳求和叹息:“皇伯伯,是明昭不懂事,让您受累了。”
皇上不可思议的看着明昭,他岂会听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他如此对不起又如此怜惜的孩子却亲自向他道了歉。
皇上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一滴滴滑落,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悲楚。
明昭抬起手,轻轻地的放在皇上的肩头,拍了拍。
——
明昭这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醒来之后,有许多人来看她。
皇上来的最多,总是一边照顾关心她一边严厉呵斥百官,要求彻查围猎刺杀之事,凡事经手之人,就地格杀,不留一丝狡辩机会。
皇后偶然才来,后宫之事繁忙,她抽不开身,只是每次来时都会泪眼巴巴的抓着明昭的手,诉说怜惜。
沈以峤一天来个三次,每次来都是一副愁容,那架势看起来就像是扯不下来脸皮过来关心明昭两句,实在是幼稚。
太医来的次数最多,检查了她的伤势,说因为紫玉云膏的作用,让她的伤势恢复的很好。
皇上也因为裴知暮进献紫玉云膏之事,奖赏了她许多金银珠宝,将其封为了“县主”,还给了裴知暮一个承诺,以后裴知暮想要什么皇上都会尽力满足。
一时之间,裴知暮成为了满京城女子之间最荣耀,最出彩的人。
明昭听闻此事,并未感到惊讶,甚至还为裴知暮感到可惜,毕竟前世她拿出紫玉云膏救下沈以峤,皇上感念裴知暮的勇气和神药,也知道她与沈以峤的感情,便同意了她与沈以峤的婚事,裴知暮成为了尊贵无比的太子妃。
如今却只是得到了一个“县主”的封号,着实一个天一个地了。
惜春小心翼翼的扶着明昭坐在院外,树荫下清凉,微风拂过,带着花香,明昭顿感心情惬意自在。
受伤的这段时间里,明昭一直被皇上留在宫里治疗休养。
她耐不住皇上的请求,也架不住太医的警告,只能继续在宫里养伤,但在私底下,她命令仇晁给晋无忧使绊子,适时将夜兽的消息透露给禁军。
如今禁军已经查到了夜兽的据地,马上就要倾巢出击,将其一网打击。
眼下明昭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日她就要出宫回侯府,惜春在殿内收拾东西。
明昭看着仇晁,神色肃然:“夜兽如何了?”
仇晁道:“禁军今晚就要动手了,他们似有所察觉,正在转移。”
“想跑?”明昭冷笑,“那可不行,自在人已经混进去了,把这场水给我搅混。”
前世就让他们成功跑了,这次可不行。
仇晁颔首:“是。”
“长舒如何了?”
这可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仇晁道:“这段时间晋无忧表面忙着追查刺杀之事,背地里与夜兽商讨转移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与长舒亲近。”
明昭嗤笑道:“长舒想必这段时间在晋无忧府里舒了一口气,心里八成期盼着晋无忧在忙些,这样就不会找他麻烦。”
“可怎么办呢?”她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和狠辣,“好戏就要上演了,他可不能露怯啊。”
“长舒既然喜欢一帘幽梦,那就多多赏给他吧。”
仇晁垂眸:“是,属下立刻去办。”
明昭看了眼惜春,见她收拾的差不多了,起身道:“去办吧。”
仇晁领命,转身离开了皇宫。
明昭拜别了皇上和皇后,准备离开皇宫回府,却在出宫门之时,见到等候她许久的沈以峤。
她走上前,故作玩笑道:“太子殿下在这里等候,不会是要亲自送我回府吧?”
本以为会得到沈以峤的白眼和否认,可他却点点头,说:“嗯。”
明昭怔然道:“...为何?”
她看了眼天色,“太阳今天也未曾从西边升起啊?”
沈以峤受了明昭的打趣,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表妹,是我的亲人,如今大伤未愈,作为兄长的我,送你回府也是理所应当的。”
明昭狐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说你的目的?”
“...”沈以峤无语,“我对你能有什么目的?”
“谁知道呢?反正你不会突然对我这么好。”明昭脱口而出。
沈以峤微怔,随即有些窘迫的问道:“我..在你眼里,我对你..是不是特别不好?”
明昭没想到沈以峤会在意她这句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因为这句无心之言变得有些僵硬。
惜春见状,道:“郡主,奴先把东西送上马车。”
“嗯。”
此时宫门前只剩下明昭和沈以峤,天边晚霞铺天盖地,微风伴随着花香浮来。
明昭咬了咬嘴唇,率先开口:“你还会在意这种话吗?”
沈以峤蹙眉:“说实话,以前我不会在意,可现在,却不得不在意。”
明昭不解:“为何?”
沈以峤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繁重:“那日,利箭射中你,我见你满身是血,气息微弱,太医屡屡摇头叹息,说你性命危在旦夕。”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你,脆弱的模样,实在是...可怜。”
他眸中闪过一丝痛色:“我有些恐慌和害怕,怕你就这样死去。”
明昭张了张嘴,却又闭嘴不答。
应该说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未想过能从沈以峤口中听到心疼她的话语,如今听到,顿觉神奇和陌生。
“可我若是死了,”明昭咽了咽喉咙,语气艰涩,“皇伯伯便不会逼迫你娶我了。”
“这怎么可以与之相比!”沈以峤闻言气息不稳,带着愤怒和不甘,“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怎么能与婚姻大事相提并论?”
“你怎么可以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明昭被吼的一脸懵,磕磕巴巴道:“我竟..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想我的?”
沈以峤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有些重,立刻收敛,说道:“你..你终究是我的..亲人。”
明昭定定看了沈以峤许久,随即长叹一声:“其实,你对我挺好的,你不必把自己想成恶人,少时你对我的安慰和鼓励,我仍然铭记于心,也正因为你那时送我的布老虎,让我挺过了那段煎熬的时光,所以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沈以峤神色动容:“只要你还好好的就行,至于其他,不过都是情之所至。”
“不过..”他面露迷茫,“你说的布老虎是什么?”
明昭诧然:“一个手工扎出来的花斑虎的布偶,那年我父母去世,头七之日,你送给我的布老虎,你不记得了?”
“我送你的?”沈以峤比明昭还要诧异,“我没送过你什么布老虎,那日我只是去祭拜了镇远侯夫妇,并未送你什么布老虎。”
明昭难以置信:“那..那布老虎谁送的?”
沈以峤摇头:“我不知。”
明昭想了想可能送她布老虎的人,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在那时会送她心中所爱之物。
她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今日你在宫门等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沈以峤点了点头:“嗯,我想把你我之间的误会解开。”
“我和你之间夹着一个裴知暮,如今你与她..你们在一起了,我也该脱身而出,不再强求了。”
明昭尴尬一笑:“...啊,嗯。”
差点忘了裴知暮这家伙了。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不用亲自送我回去,皇宫离侯府不远,没必要跑这一趟,”明昭制止沈以峤的要求,指着胸口,“你想对我好不必体现在这种小事上,不如努力抓到当时刺杀皇上的杀手,替我报了这一箭之仇。”
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一剑之仇。
沈以峤沉声道:“我定会倾力,抓捕刺客,为你报仇。”
明昭淡然一笑:“好。”
沈以峤看着明昭走上马车,慢慢驶离宫城。
两条街的距离,马车走的很慢,怕颠簸到明昭的伤口。
马车停在侯门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惜春扶着明昭走下马车,突然道:“郡主,裴大小姐又来了。”
裴知暮?
什么叫又?
明昭顺着惜春的指引,看了过去,只见裴知暮站在侯府门口,与她对视。
她清晰可见裴知暮脸上激动又感激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布满血丝,眼下乌青,身形看着也瘦弱了许多,处处透着憔悴和疲倦。
仿佛受了伤的人不是她,而是裴知暮。
明昭皱紧眉头:“什么叫又?”
听惜春这话,像是早就知道裴知暮在侯府等着了。
惜春如实道:“自打郡主受伤,被皇上搬入皇宫养伤后,奴每日都能收到府里的人来报,说是裴大小姐日日前来侯府,在门口等上许久。”
“奴知道裴大小姐想知道郡主近况,奴本想将裴大小姐等候郡主之事告知您的,可裴大小姐怕郡主伤势不稳,思虑过重,便恳求奴瞒着此事,让郡主全心全力养伤。”
“我在宫中待了近十日,”明昭不可思议道,“她就在这里等了十日?”
惜春点头:“是的。”
明昭色厉内荏道:“究竟她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她让你瞒着我你就瞒着我?你现在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惜春立马跪下,求饶道:“是奴错了,奴只是担心郡主伤势,与裴大小姐是一样的心思,是奴该死,请郡主责罚。”
明昭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她着想,可她就是心里莫名生起一股气,堵得她心烦意乱。
她抬脚往侯府走去,见裴知暮张口要说什么,明昭先一步抱住了她。
她抬起手想要打一下裴知暮出出气,可落在裴知暮头上的瞬间转为抚摸。
明昭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道:“裴知暮,你让我可怎么办啊?”
第45章 郡主觉得很好
明昭也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什么会拥抱裴知慕?
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想着将面前瘦弱的姑娘紧紧拥入怀中,至于其他,被她完全抛诸脑后。
可如今冷静下来,只剩下无数的羞赧和窘迫。
毕竟裴知慕被她拐到了茉园里了。
此时,一人独坐软榻低眉,一人静坐桌前沉默。
按理来说这等静谧的氛围不该让人如此尴尬,只是因为现在裴知慕看她的眼神越发真诚热烈,明昭能够时时刻刻的感受到她的注视,让人无法忽略不计,漠不关心。
明昭拿起杯盏,喝了口牛乳茶,润了润干哑的喉咙。
她舔了舔嘴角,偷瞄了一眼裴知慕,僵硬的转移话题:“那个…今晚天色不错哈。”
裴知慕目光直直的看着她,并未回答明昭的问话:“郡主的伤有没有好一点?恢复的怎么样了?怎么今日就突然回府了?是有什么需要拿到皇宫里的东西吗?我可以帮郡主收拾收拾,我还可以……”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明昭打断她,眨了眨眼,“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把你这些废话笼统一下,只能问我一句。”
裴知慕的问题太多,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搞得明昭都不知道该回她什么。
裴知慕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明昭胸前,眼尾顿时泛起一抹红:“那…郡主还好吗?”
她想问明昭疼不疼?
想问明昭是不是很害怕?
想问她有没有养好伤,照顾好自己?
想问有没有…想起她,哪怕一分一秒?
明昭心下一紧,眉头微蹙:“你只是想问我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还以为裴知慕会问她一些隐秘又难为情的问题呢。
裴知慕咬了咬下唇,点头道:“嗯。”
明昭见她承认,顿时心里不爽利,没好气道:“我好端端的坐在你面前,你看不出来好坏?”
裴知慕眼珠乌黑,水润如星,似要直直的望到人心里去。
她嗓音有些抖,道:“我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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