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闭馆时间,两位受邀而来的青年没有如想象般,惊叫着拍摄视频或者夸张直播。
随着讲解员的声音响起,他们像学生崽似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向对方轻声询问几个问题。
没有连篇废话,专业性又高,一听他们说话就知道提前做过功课。
随行的员工很喜欢这类专心低调的合作方,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次的周边会是很不错的选择。
岁月的锈蚀难掩文明煜煜之光,路过众多展品,宁知夏总算看见了静静安置在玻璃柜的三件文物。
柔和温暖的灯光洒落,讲解员在两人压抑的吸气声骄傲地一一介绍:“青花瓷梅瓶,鎏金三足盖炉,仙鹤白云缂丝扇……它们流落异乡已久,幸好在各方人士努力下归回故里。”
曲半青看得失神,连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啰啰啊,它们比照片里看起来还要好看……”
“嗯嗯!”
宁知夏不停点头,注意力完全被青花瓷梅瓶吸引。
梅瓶口小项短,青花浓艳,向来有天下第一瓶的美称,花纹通常按区域分上中下部分绘制。
只是眼前的瓶子却与众不同,中部并非花鸟典故,也非展现好意头的仙翁祥龙,反倒是位在缭绕云雾里舞弄水袖的女子。
宁知夏看得专注,忽然之间觉得被有道视线直视,手上记录灵感的画笔随之一顿。
他用力眨了眨眼,狐疑地打量起周围,扭头的刹那,瓶中女子收敛起充满神性的表情,轻轻地挑起细眉……
一旁的讲解员显然是喜欢自己的工作,没有用提前撰写的讲解词。
他摸着下巴说道,“三件文物都出土于一座古墓,从随葬品来看,墓室主人身份贵重,但因为这个王朝的资料太少,考古学家没有办法确定他的身份。”
曲半青有点可惜:“难怪呢,我就说怎么没搜到多少资料。”
“网上肯定搜不到的。”
讲解员左看右看,压低声音有点神秘地说,“倒是有风水学家提出过,墓主人应是早亡,亲朋惋惜至极,才在墓址花了诸多心思,意寓来生平安康健无忧。”
曲半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感叹了一声,余光忽而瞥向久没动静的身旁。
不知何时,宁知夏的鼻尖都快贴上了玻璃柜。
曲半青连忙拉他衣角:“啰啊,你看什么呢?”
“哦哦…我觉得……”
宁知夏像刚回过神似的,忽然脑子一空,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算了没啥。”
他抓了抓头发,隔着玻璃壁指道,“就是觉得图案和其他梅瓶挺不一样的。”
“那肯定的,研究价值摆在那儿呢。”曲半青见讲解员已经走到了下一件文物的位置,对他说,“走了走了,去看那个三足鼎。”
哦!那个大金坨子!
“行嘞!”
宁知夏飞快应声,朝那个金光闪闪的展柜大步走去。
其余两件展品精妙绝伦,将冶炼与刺绣技术展现到极致,宁知夏大致有了点想法,怀里捧着的画本从白纸变得满满当当。
为了不走回头的原则,展厅的出口与进口并不在一起,两人就当是多参观一会儿,跟着讲解员去了走进了偏厅。
偏厅主要是宗教展品,室内光线偏暗,走廊两道的陈列壁里展示着各类佛像,仿佛每一步都由神佛们垂眼注视。
曲半青边走边听讲解员介绍,忽然想到自己要是做个佛祖的流麻摆件,也不知道算不算冒犯。
他正想问宁知夏要不要来,扭头却见宁知夏背着包,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就算踩在平地也一副走路吃力的模样。
“咋了,不舒服?”曲半青停了脚步,低声问他。
讲解员也扭过头来,关切道:”宁老师没事吧?”
“也没啥事。”
宁知夏身体倒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慌,抬头瞄了一眼陈列窗里巨大的佛头,又很快避开视线,嘟囔道,“你们就没有一种感觉吗?”
两人疑惑道:“什么?”
见有异样的只有自己,宁知夏更是不好意思地抠抠脸:“就是看见这些佛像有点压抑心慌,明明我以前去佛寺也不会这样的……”
“原来是这个呀,我刚来上班时也有过同感。”
讲解员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安慰道,“可能是闭馆后的灯光加强了你对巨物的恐惧,也可能是磁场不合,就像我去藏区佛寺参观时也有些不适应。”
宁知夏倒是也听去藏区旅游过的同学提起过,或许对于太过神圣又承载信仰的事物,人类本身心存敬畏。
想通以后,他当即神情稍缓:“噢噢……”
曲半青见他精神了,没走两步,突然打趣般说道:“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害怕神佛的不是你,而是压在你肩膀的某些东西。”
“唔!”
这下不只是宁知夏,就连讲解员后背发凉地抖了一下,瞪眼看过来,“曲老师,我以后还要在这儿上班呢……”
“抱歉抱歉。”曲半青赶紧捂嘴,出门后请他们一人吃了根三足鼎冰棍当做安慰。
冰棍是绿豆沙味的,宁知夏美滋滋地舔完冰棍,对博物馆的负责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后会按时把效果图发来你们邮箱,等确定好了款式,再把样品做出来。”
“好的好的,那就拜托您了。”光是参观了一遍展品,负责人就看见了粗略版的草图,对他们的效率满意至极。
几人又商定了其他细节,等签完合同,双方都满身轻松地下班。
因为这次出行没有带上奥德罗,宁知夏绕路买了一盒铜锣烧当小礼物,等回到清溪路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的植物们刚被浇了水,悠闲地用枝条给小猫们当逗猫棒。
透过窗户里不断变化的光影,宁知夏不用猜,就知道奥德罗又在看海绵宝宝。
“哈喽,小奥我回来啦!”
宁知夏推门进屋,扬了扬手里的甜品盒。
温暖的光影照射在那张完美的侧脸,宁知夏猜错了,对方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新买的高阶甜品制作集。
不过听见熟悉的声音,图文并茂的书本被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合上。
奥德罗抬眼看来,青年的身影映入眼瞳的那一刻,那双浅色眼眸里的神色忽而冷淡下来。
他像是看见了令人极度不悦的一幕,起身对着宁知夏的方向,冷声道——
“滚出来。”
第46章 展品出逃
“咋、咋了的?”
曲半青哆哆嗦嗦地抱着猫走进屋, 心道不就带大宝珠出门溜了几小时,不至于一副被偷家的模样吧。
奥德罗少有如此怒气蓬勃的神情,看都没看曲半青一眼, 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活像他心爱的甜甜圈被人啃了一口似的。
“你突然凶什么呀……”宁知夏无措地愣在原地站桩, 嘴里还没嘀咕几声,抬眼瞧见奥德罗寒气逼人地快步走来, 朝他抬起了手——
“诶、诶你干嘛!”
凉丝丝的气息贴近鼻尖,宁知夏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想躲, 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他乱动的下巴扭了过来。
奥德罗放得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宁知夏低低地“唔”了声,身体变得放松了些, 刚想问怎么了,就被他另一只手擦过脸颊,倏地伸向背后。
“嗬——”
曲半青猛地吸气, 一脸惊恐地叫道, “我的天!啰啰你背上冒青烟了!”
一阵浓郁的花青色烟雾沿着背脊腾起, 绕着头顶盘旋不散, 不断有余烟从宁知夏的皮肉里快速抽离。
宁知夏只听说过祖坟有这待遇,还不知道原来能自燃, 茫然地扭头朝后背看去,袅袅青烟逐渐化为面容模糊的人形轮廓,屋内隐约回荡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泣音。
随着奥德罗用力一拽, 一个水袖长裙的女人被丢到地上。
她抬起头来, 眼睛、鼻子、嘴巴……与人类极为相似的面容宛如玉瓷,花青色描摹的五官有些僵硬, 仿佛突破一个临界点,极度的不适冲击视觉感官——
“卧槽卧槽!这什么!”
宁知夏脸都吓白了, 瞳孔盛满惊恐之色,一个劲儿往奥德罗怀里蹿,“我身上他大爷的背了只鬼!”
奥德罗单手搂着人,神色稍缓,低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青年身上的气味变得混杂,顿时声音有点闷的小声嘀咕。
不香了。
“奴家不是鬼……”女人趴着地上,凄凄惨惨地哭了一会儿,又是委屈又是幽怨道,“二位公子先才还夸过奴家好看呢。”
她像被纨绔子弟戏弄的良家子,可怜兮兮地又抽噎了一声。
奥德罗刚回暖的神色瞬时一沉,将怀里发抖的人推出来,半眯着眼问:“你夸她好看?”
“没、没……”
质问般的口吻让宁知夏莫名生出点心虚,与茫然摇头的曲半青对视一眼,瞬间来了底气,叉腰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夸过——”
女人又抬头看来,泪水滴落在水袖,宁知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坏了,好像真的夸过。
“原来是旧相识。”
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奥德罗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冷不丁丢了一句,作势就要走。
宁知夏顿时头大,连忙把他拉住:“嗨呀,小奥你别、你别……”
奥德罗垂眼盯着他,忽而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别无理取闹?”
“不是不是!”宁知夏把头摇得飞快,叹气道,“我是说,你没必要和国宝瓶子计较。”
“她?瓶子?国宝!”
曲半青瞳孔里流露些许震惊,忍住怪异感凑近了仔细瞧,发现果然是她,不可思议道,“还真是,你怎么从博物馆跑出来了?”
“奴家并非梅瓶,只是瓶中画而已,那瓶子曾开过光,又在福地吸收了千年气运,才让奴家生出了灵智。”
女人避开那道冷冰冰的视线,轻声解释道,“之后墓穴被盗,奴家随诸多珍宝重见天日,偶然遇见被一个有些本事的道士发现玄机,他说奴家气运祥和,当得起瓶中仙,带着奴家游览千里河山。”
曲半青来了点兴致,追问道:“后来呢?”
瓷仙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道士也是凡人,后来他老了走不动了,将奴家放入道观,又是好多好多年,战火纷飞,奴家辗转于不同人之手,现在又到了这里,只是再没有那些年看遍山河风光的趣味了。”
“原来是这样啊……”
宁知夏听完有些感慨,忽然又皱眉道,“等等,所以你是想出来逛逛,所以附在我身上?”
“倒也不是。”
瓷仙起身站起来,慢悠悠说道,“奴家觉着公子气息亲切,又得知您是馆内请来能在指尖作画的画师,便好奇想跟来看看。”
宁知夏了然:“哦!你是想做美甲!”
瓷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公子聪慧!”
宁知夏还没开口,奥德罗忽然淡声说道:“你没钱。”
“钱……”如一道惊雷劈过,瓷仙顿时陷入迷茫。
奥德罗见状,又告状般说道:“她还想白嫖。”
“奴、奴家——”
瓷仙被他说得又羞又气,歪头想了想,就往发间的钗子摸去。
“不行不行!”
曲半青连忙阻拦,“你是从古董诞生的灵异,稍有变化,瓶身画像也会改变。”
今天钗子一拔,明天博物馆的员工瞧见了不发疯才怪。
瓷仙一愣,有些失望地把手放下:“也对呢,我是瓶中仙,不能有变化的。”
奥德罗点了点头,随手划了道白光闪烁的大门,淡声道:“慢走。”
曲半青:“……”
宁知夏:“……”
“是奴家叨扰各位了。”
瓷仙垂头丧气,拖着长长的水袖就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喊道——
“等等。”
宁知夏靠坐在沙发扶手,手指捏住一撮银灰色的发梢搓了搓。
奥德罗朝身旁的青年看了一眼,紧抿着唇,片刻之后挥手让光门消散,神色淡淡地往沙发靠去。
只是手指动了几下,也没有把发丝从对方手中抽走。
“公子可还有吩咐?”被突然叫住,瓷仙有些不安地转过身来。
宁知夏看着她的衣裙,那双水袖飘逸灵动,将双手完全遮挡,就算做了美甲也看不见。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想做美甲呀?”
“其实当年远渡重洋,被困于蓝眼睛的地界时,我常与一幅生了灵智的双燕迎春图隔窗而望。”
每晚闭馆后,她总会和那对燕子出来溜达溜达,日子倒也不嫌枯燥。
瓷仙愁眉不展地叹息了声,面容凄凄道,“如今我已归来,却再不见双燕……若是公子能将双燕绘于指尖,也算是留了个念想。”
宁知夏被她说得动容,低头想了想,小手一挥:“算了,我给你画。”
瓷仙欣喜:“当真?”
好歹也是流落他乡的文物之间的情谊,宁知夏爽快点头:“嗯嗯,你想要啥样的小燕子我都给你画!”
“不是……”
47/74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