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如何?”秋辞霜见她思索良久。
“入我梦中吧,”顾无觅道, “若从楼中随意挑一个,寻常凡人一生中七情六欲太纷杂,纯然萍水相逢, 想必并不十分好解。”
秋辞霜颔首,没问她为何直接跳过了自己。
“我当如何做?”顾无觅其实有些忐忑, 说到底向她人展现自己的梦境并不回让她感到安定,只怕梦中出现些连自己亦无法解释的心理活动, 或是曾经的疑窦。
仍旧是任务。
她甚至很难猜想任务完成后这里的一切回变成什么样,好像自己笔下的故事走向了看似圆满的结局,实际上还有无数自己忘记补充的设定、被遗落在设定集中未来得及描绘的场景,她曾真情实感地沉浸于其中,到最后却连一毫记忆也不肯分割。
这本偏离既定结局的书又将在何处上演它剩余的故事?
又或者只是如电影一般永远终结在末尾,曾经存在过的一切都仅在过去式的语境中重复播放,终结在她写下的最后一笔,好似凝固的雕塑,只能从一瞬间的固定形态来猜想曾经的故事。
无论如何似乎都与她无关,说到底她身在书中过却并非书中人,也无需面临离开后世界究竟如何继续运转这个话题,这合该在系统的算计之中。
秋辞霜伸手,被顾无觅下意识十指相扣住,眼中好似有不甚明显的笑意,同她道:“你且闭眼,凝神,慎思。”
“不要抗拒外来的灵力。食梦兽……自会出现。”
她只听闻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还有低声交谈。可是窗外本没有人不是么?她们是在……在三楼,修行者或许都应当知晓食梦兽的性子,断不会贸然将它惊醒。
窗外的交谈声逐渐大起来,朦胧中好似有人在唤她的名姓。她希望从浅眠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究竟是谁在叫唤她——
“无觅?怎么睡得这样沉。”
苏云尔坐在榻边,见她睁眼方笑道:“今早鸡叫好几回也没见你醒,许是昨日与那灵兽交手耗了心力?我见你久不欲醒,故此喊你起来用些早饭。”
她说:“虽说修道之人不宜食五谷,可你毕竟年纪还小,不用些怎么行。”
顾无觅只觉思绪昏沉,她分明记得自己方才还抓着秋辞霜的手,窗外雨声连绵——可眼下分明是个艳阳天,手中抓的也是身上锦被。
苏云尔伸手来探她灵脉:“你醒了我方敢探,昨日可有损耗太过?”
顾无觅一时难以回忆起昨日究竟是个怎样的日子,她大抵能够猜出这是顾无觅早些年同苏云尔尚在外云游之时,可苏云尔若再要问下去,自己恐怕是要穿帮。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梦境,就算有些不合理之处也正常吧?
她撑起身子,让苏云尔看见自己尚在床榻的样子终是不妥:“师尊,学生并无大碍……”
话方一出口她自己却惊了下,又想到这毕竟是几年以前,自己年龄小些么……倒也正常。
“无大碍甚好,”苏云尔笑眯眯地道,“那今日便随我去山中采灵草吧。”
顾无觅:“……”
她师尊的思路一如既往的跳脱,好在自己先前为配药的确也入山采过不少灵草。她感知了经脉中灵力的状况,用术法做了清洁,咬着发带绑头发,穿衣收拾一番。
桌面的铜镜光滑清晰,顾无觅往镜中一瞥,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说她方才及笄之年她都信。
待她走出卧房,这才更加真实地感受到年龄带来的变化。修行之人的容貌形态一般固定在入道后的某个时间点,然而现下显然仍旧前路漫漫。
方才苏云尔坐在榻边她尚不能确定,眼下却是知晓了——她比苏云尔还矮上那么一点。
顾无觅开始思考秋辞霜有多高。
似乎比苏云尔要高上一些。
几年前这个时间秋辞霜的外貌跟现在相比多半是没有太大变化的,顾无觅自己也说不清这个时间究竟存在于线上的哪一个点,亦或只是她杜撰出来的一个。
真奇怪,她的梦中为何会有她尚未穿至此时之事?
进入梦境之中996彻底安静,看来系统好歹是没有入侵到自己深层的意识之中。都说梦境是意识的直接投射,顾无觅却总觉有些不对劲,这分明并非她所构想出的情节。
反倒像是……
“顾无觅”的。
她尚在思索中,苏云尔却催她快些了。
推开房门便是群山环绕,顾无觅很满意这个地形构造,四面皆山水,中间一座小屋,显然是现实中不会有的构造,却一步就能顺意到达山中。
苏云尔要采的几种灵草并不长在同一处,她听着描述便知晓其中不合理之处。魔道、仙道与人道的灵草如何能在这一处山中采得呢?
她想这山或许便是禁锢,要想走出梦境,实则是走出重叠环绕的群山。
又谈何容易呢?
她应过声,苏云尔便放心地往另一边去了。顾无觅不着急采灵草,山中皆是云雾飘渺,她随手招来一朵云试了触感,比她平日里乘的要略湿润一些,不知是否由于她原身仍在雨夜之中。
山中多夜雨,这会儿阳光正盛,但丛林里的叶片还坠着雨露。顾无觅寻了一处枝干,擦净上方的水,坐上去思考她要怎样寻到秋辞霜,还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便听不远处林叶晃动,她转头,似有所感应。
青云从不远处降落而下,悬停在她眼前另一丛枝叶之上。她被阳光刺得微眯起眼,秋辞霜一袭白衣,青云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啸。
她伸手任秋辞霜搭上借力,坐在了她身边:“你怎么找来的?”
秋辞霜打量她比起现实中约莫小了五六岁的容貌,忽地伸手在她脸侧捏了一下。
“两处相思……”
还如一梦。
第40章 宗门二三事
宗门二三事
两处相思, 还如一梦。
顾无觅心念一动。鸟鸣山幽,人闲花落,此时既仍在梦中, 自然是还如一梦。
再者, 她在这个世界中所经历的一切, 其实于现实而言,不也称得上是浮生大梦一场吗?
可重要的并非是她在梦中,或是在现实,而是她所经历的,于这本书、这个世界中写下的真实。
即于如今。
她忽地偏过头,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细密卷翘的睫毛,覆盖出一层浓密的阴影。在秋辞霜眼中,好像灵犬卖乖之后,期待地仰起头找主人讨要奖励。
她顺从地低下头,与顾无觅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为何如此?”她在喘息的间隙中问。
顾无觅没让她将话说完, 而是又倾身过去吻他。秋辞霜顺势仰倒在身后的树枝上, 却被顾无觅用手将身后与粗糙树干接触的地方档住了, 她跌进少女柔软温热的怀中,好似在并不汹涌的浪潮中沉浮。
顾无觅来时气势十足,却在密不透风的亲吻中先败下阵来。秋辞霜微眯起眼, 见她有些慌乱似的,紧闭着双眼,双手却不知不觉转为与她十指相扣的姿态, 似乎从中获得聊以□□的安全感。
与往前无数次的触感都不同,少女的手上并没有后来修炼落下的薄茧, 而是柔软得出奇。
秋辞霜好像突然有些明白,顾无觅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记忆好似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亲吻唤起, 对方却仍旧一无所知,全然懵懂。
她想,自己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并不十分难答,是与否只能选择其一。顾无觅却表现得茫然无措,秋辞霜竟怀疑过往皆由她杜撰。可并不真实的编造才更令人感到恐惧。
一吻终了,顾无觅亲人亲的满眼水光,好似被压在树上的其实是她。秋辞霜反而不过是气息微乱,唇瓣却也仿若染了朱砂。
她方才便反应过来,自己这副身量的确不及秋辞霜高,以至于她亲人时须得微微仰着。分明从前她是将秋辞霜圈进怀里的那一个,如今好像一切却颠倒过来。
秋辞霜伸手反护着她,倒像是看顾小孩勿要从树上坠下。
顾无觅直起身子,好歹是将自己调整得与秋辞霜的视线差不多齐平。就这这个微微有些居高临下的姿势,盯了秋辞霜好一段时间。
秋辞霜被她盯了会儿,终于问道:“做什么?”
却听顾无觅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更喜欢现在我的样子?”
秋辞霜微微蹙眉:“为何?”
顾无觅又不想问了,她觉得自己不过在赌气,赌气的理由可笑得很,幼稚得说不出口,只说:“没有为什么。”
秋辞霜拨弄她的眼睫,头一次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方才说,师尊让采灵草,说的是哪几种?说与我听。”
顾无觅顺势被她转移注意力,一一应了。
如今没有996在旁用冷漠的机械音提示任务进度,她倒乐得有系统监视不到的时间。
她想,梦境的时间或许也并不算入现实的计时。如此一切反而慢下来,她拥有时间去思考如何将秋辞霜对她的好感度更进一步。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终究不属于她,她不可能于此长留。
这个世界或许亦不属于任何人。
造物主真正存在,那便是属于祂的。
秋辞霜思索一会儿,道:“紫珠草长在向阳的悬崖峭壁之上,只有在清晨才能够采到,暂且不提;鲜灵菌生于峡谷下的河床之中,待银灵鱼跃出水面,便是它在水中被鲜灵菌的伞盖挡住去路之时……”
不知为何,她顿了一下,方道:“竹心蕊极为难寻,你不如起一卦,若是无机缘,也便罢了。”
顾无觅没上过几节卦术课,不过秋辞霜既说了,她只好勉强起了一卦。
这毕竟是她的梦,按理来说,梦境的主人可以任意改变梦境的形态与情节。她如今既已知晓自己身在梦中,虽无法直接改变梦境中具体的事,却能够潜意识控制其走向。
顾无觅睁开眼,秋辞霜道:“走吧。”
她落地像猫一样悄无声息,顾无觅在几段树枝上借力,倒也下了。
前几种灵草寻找都还顺利,顾无觅握着避水珠往河下去,秋辞霜乘着青云在河面之上,结界隔绝了飞溅的水浪。
她要何时才能意识到如何出去呢?
群山环绕之中,唯有二人所处之地一片宁静。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的小孩。
顾无觅将鲜灵菌用结界包着从水中飞出,见她师姐在水面上恍若谪仙,微微抬眼朝她投来一瞥。
顾无觅不自觉抿了下唇。
山中最不缺的就是云,顾无觅乘完一朵换一朵,她师姐却会倾身问:“河水凝的?”
顾无觅点头。
秋辞霜道:“当心有沙。”
脏了衣服。
顾无觅:“……”
关注点一如既往的清奇,好歹是只剩最后一味竹心蕊,顾无觅得出个“莫强求”的卦象,她一直以为离开梦境地关窍便在于此处。
可真正的心结怎会由她人赋予呢?
竹心蕊只开在紫竹林中,梦中什么都有,二人没走几步路便在半山腰瞧见往上皆是一大片紫竹林,婆娑叶影摇曳。顾无觅并不知晓竹心蕊什么样,却发现了一节竹子与旁的不同之处。
她屈指敲了敲,空灵的水声从中传来。
“竹心蕊没有,竹中酒倒是有,”她并未转身,玄衣的背影却逐渐与记忆中重合,秋辞霜听见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喝了酒,姐姐要留下来吗?”
第41章 宗门二三事
宗门二三事
那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年岁太久, 饶是秋辞霜也有些记不清,想来大抵在某人听来是些扫兴的话,可那人从前也是乖张的性子。冷淡的处理反倒激起她的兴趣。
“竹中竟不是空的?”
顾无觅惊讶的呼声将她拉回现实, 秋辞霜见她打量了眼前的竹节, 自言自语道:“这能砍吗?”
秋辞霜走上前观察:“梦境而已。”
“也是, ”顾无觅嘀咕道,“可我怎会做这样的梦呢?”
顾无觅两指刃风一抹,先将中间一节竹筒完整地取下,被劈开后盈出馥郁的酒香。
秋辞霜接过看了一眼:“你怎会想到这个?”
顾无觅心中觉得蹊跷:“不知。”
秋辞霜将竹筒还给她,没再多说,只道:“接着找吧。”
顾无觅却问:“能喝吗?”
秋辞霜反问:“你能毒死自己?”
那大概是不会的。
顾无觅尝了一点,她并不擅长品酒,从前哪怕在龙宫尝过的深海佳酿在她看来也与普通的酒液并无太大区别。想来度数并不高,除了寡淡的酒味,便是竹子的清香。
她新摘了一片叶子盛了一点递给秋辞霜, 秋辞霜道:“我不宜饮酒。”
顾无觅眨了眨眼:“反正在梦中?”
“修道重在…… ”秋辞霜顿了下, “算了, 无妨。”
她接过竹叶,其实也就不过寻常小半杯的量,根本尝不出什么来。只将更远的记忆也一同唤醒, 她阖眸片刻,再看时眼前人仍旧是旧时模样。
“姐姐同我说,竹心蕊有灵, 能够感应到生人气息,那姐姐喝了这酒, 染了竹叶香气,如何还能算是生人?”
这究竟是谁的梦?
秋辞霜上下打量她衣袖上翻飞的竹叶银纹, 她那时年轻,也有着少年人的气盛,道:“你身上的竹香,比我更浓。”
“是吗?”她抬起衣袖轻嗅片刻,顺手摘了方才碰掉的叶子,“姐姐倒是心细。”
竹妖也会找不到竹心蕊吗?
没听说仙道有那个世家的小孩闲得无聊不带下人跑到荒山野岭玩,她以为少女大抵是山中精怪,连变换出的衣袖都有着竹子的纹路,许是此处紫竹集天地灵气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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