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洛的视线淡淡扫过周围,此时海水已经上涨,即将淹没整个洞穴。连日来干燥、炽热的火炉在这个夜晚彻底被海水侵蚀,尽管过不了多久它又会恢复原貌,可大海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
她这些天来头一次回归来海洋的怀抱,浅金色的鳃盖在海水的滋润下一张一合,鱼鳍欢快地顺着海浪的动势勾勒出流畅的笔触。她从未怨过海洋,未能提防住叛徒,本就是她的失职。
顾无觅微侧开眼,目光避开了耀眼的金色。
阿芙洛却并不着急从此脱身,最后一道悬在脖颈上的银色锁链被她从礁石上拽了下来,红色印痕好似耻辱。
这道锁链的象征含义远大过真正的禁锢,亮眼的银色是另一位同胞妹妹的鱼尾颜色。尽管当事人尚且不谙世事只会饿了哭着吵要鱼糜吃,构不成半点威胁。拙劣无聊的把戏,无非是提醒她并非不可替代。
继承人不过是依托皇室血脉的东西。
她想过做独一无二的标记,例如在肌肤上镌刻新的名字,或是让金色的锁链穿过鱼尾钉下附属物的标签,可这些都不能令她满意。□□的疼痛只带来片刻的欢愉,与之相比精神的烙印更使回忆色泽不会褪去。
顾无觅感知到身前水流搅动,金色鱼尾强硬地闯入视线,占据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冰凉的金属环绕过颈间,激起轻微的颤栗,她被手指抬起下巴,却并不敢抬眼,认知中只剩下轻微窒息感的恐惧。
阿芙洛抬手覆了她的眼,似是靠近,微弱的气泡就破碎在她的耳边:
“对你说谎的惩罚。”
第56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连日来她第一次听闻阿芙洛的声音离得这样近, 被迫仰头却又在无边的黑暗中茫然住不住任何实在物。阿芙洛轻轻扯了下锁链,听她喘了一声,就好像在水下仍需要呼吸似的, 尾音也跟着颤。
顾无觅方欲开口, 她其实没想好要说什么, 解释也好,求饶也罢。阿芙洛作出的决定不会轻易动摇,但其实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以前就有一根手指抵到了她的唇上,冰冷与海水的触感并不相同,却让她半个字也没能发出来。
阿芙洛的手指缓缓移动,在她脸侧的鳍上撚了一下。顾无觅咬住下唇,又被拨开。
“不准。”阿芙洛冷漠命令道。
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顾无觅甚至觉得恍惚已经过去了数十分钟。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焦躁舔着嘴唇,那是她尚为人类时的习惯动作。偶尔摆一下鱼尾保持平衡,全身的鳍便随着水流漂动, 她不知自己在阿芙洛眼中此时是如何光景。
直到那只手毫无征兆地抚上臀鳍, 顾无觅下意识倒吸一口气要躲, 被阿芙洛指尖捏着没能游动,反倒是扯疼了鳍与鱼尾连接的位置。她终于没忍住,颤意的声音染着不甚明显的生理性哭腔:“殿下……”
那是十分纯粹鲜明的痛意, 好像来自血脉中向强者臣服的本能加剧了这份感受,让她难以生出任何反抗之心。
阿芙洛松手放过她,挪开了遮在她眼睛上的手。
被剥夺的感官悉数召回, 仿佛电子仪器生涩地重启。阿芙洛方才靠得离她极近,这会儿也没拉开距离。她只看了一眼, 目光触及阿芙洛的脸,便匆匆垂下眼去。
阿芙洛的手又抚上来, 仰头的姿势脖颈显得更为修长,却脆弱,阿芙洛的尖爪能在瞬间刺穿她的动脉,这个动作将身心都一并交付出去。冰冷的金属锁链被人鱼的体温隔开,手指卡在仅剩不多的缝隙里,与软肉紧密相贴。
顾无觅几乎说不出话来,目光失去了具体的落点,她在阿芙洛眼中看见自己,尽管对方的目光并不朝着这一方向,而是专心致志研究锁链的束缚。她寻求救赎似的下意识望进那双金色的眼睛,直到目光交汇,阿芙洛偏了下头,挽起扎在脑后的头发垂落一缕,扫在她的心口。
痒。
她往后瑟缩,却被阿芙洛拽着细链一扯,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许多曾经写作时的素材,封建社会的贵族阶级拴捆着奴隶,现代社会的主人套紧不听话的……宠物。
但片刻的光影闪过,她只记得自己被这轻缓的力道拽得终于失去平衡,锁链滑落,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松懈下来,身子往前一扑。
然后再一次的环住了阿芙洛的腰。
她这次没碰到鳞片,指尖、手臂都与另一片肌肤相贴,在水中好像岸上的人相拥取暖。亚特兰蒂斯人的身体上同样覆盖着一层薄膜似的不可见物,本是用以短暂暴露在空气中时锁住水分,此时却好像最后一层防线。
顾无觅匆忙挣扎起来,阿芙洛尾鳍晃了下,任她动作。其实被人摁着腰也有些痒,与被摩挲着鳞片时异样的感觉不同,她并没有几乎被生理欲望支配的错觉——人鱼与配偶鱼尾交缠,以示求欢。
“失礼,殿下恕罪……”
阿芙洛看她不动声色游远了些,然后仿若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有些慌乱地轻声道:“时候已过,殿下不宜在此耽搁太久。”
其实能回味出方才的声调。
更加……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阿芙洛保持着继承人的威严,从顾无觅身前游过了,听见顾审判长似乎松了口气,连顺着鱼尾漾起的水流也顺带着清醒了些。
她是真心为自己感到高兴。经过一系列的相处,阿芙洛肯定顾无觅并非只像其他贵族或是意欲投靠自己的人一样是为了财宝与地位,她的效忠真正建立在心甘情愿臣服的基础上,最为赤诚热烈。
可她并不知晓,就在她彻底从那一方狭窄洞穴离开的瞬间,一道机械音在顾无觅脑海中响起:“恭喜宿主通过‘离开地牢’剧情关键点,解锁新成就,世界探索完整度奖励发放中,请注意查收~”
顾无觅看着阿芙洛身旁的好感度数值从60%突然飞跃至70%,喜不自胜。
“快快快抽卡,”她说,“你能不能大方点给个十连?”
十连是不可能十连的,顾无觅觉得主系统未免太过吝啬,掉率低得离谱,之前早就达到的40%就什么也没捞着。这回好不容易攒到个60%,得好好利用一下。
“恭喜宿主获得技能卡:天气修改卡。使用详情:一次性技能,可瞬间改变局部天气指指定状态,后续状况不定。”
竟然能改变世界本身的设定吗?
顾无觅还没抽到过如此宏观的卡牌,上个世界用过的功法速成、治疗、造梦技能都是对特定人物作出的改变,而在这个世界改变的对象范围扩大到天气这样人力难以控制的东西乍一看好像有些无用。
也不对——顾无觅回忆起来,艾瑞当时正是凭着蓝星的科技改变了亚特兰蒂斯祭祀时的天气,因此才成为被天明选中与阿芙洛结合的配偶;将思维发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与天气预测并不相符合的瞬时天气的改变同样或许能够改变整场战争的走势。
虚拟技能卡在蹼爪间来回转,顾无觅低着头跟在阿芙洛身后走神,后者停下来时差点被撞上,顾无觅赶紧将其他人实际上并无法看见的技能卡攥进手心。
卡片化作一道蓝色的数据流消散在水中,顺着洋流汇入潮汐。
阿芙洛察觉水流微弱的变动,转身看她:“做什么?”
顾无觅庆幸手中的卡片已经消失了,但阿芙洛还是一眼瞧见她抓握的动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伸手。”
顾无觅乖乖摊手,除了水流和带起的气泡以外什么也没有,阿芙洛微蹙了下眉。
此时二人已经游到地牢的出口,顾无觅察觉周围水域波动忽然变得剧烈。暗布在四处的守卫不方便现身,可她们仍旧为归来的继承人低身作礼。阿芙洛颔首以示回应,顾无觅跟在她身后,游了一段却察觉这并非是通往皇宫的路。
她疑惑地道:“殿下这是去?”
阿芙洛道:“你以为我会去皇宫?”
是“去”* 而不是她原先所想的“回”。
顾无觅:“……是。”
阿芙洛淡淡地道:“皇宫并非我现下应当待的地方。”
顾无觅心念微动,阿芙洛又道:“倒是你。”
她顿了一下,顾无觅接道:“我的住所就在皇城之中。”
离皇宫并不远,阿芙洛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半晌才“嗯”了一声:“今日太晚,你也别回去了。”
顾无觅:“……”
阿芙洛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方才在地牢里那样执着,此时我将你赶回去,倒像是驱逐似的。”
顾无觅宁愿自己被驱逐。亚特兰蒂斯人的居所长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吗,无非是洞穴、洞穴、还是洞穴,伊墨斯小殿下居住的洞穴长且深,首领的“皇宫”宽阔挂满了夜明珠,阿芙洛的住所难道还能翻出花来?
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要与阿芙洛共睡一室,单是听见这个决定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丹没有人能改变阿芙洛的决策,她也没征求顾无觅的意见,一甩尾巴自往前游了。
顾无觅在原地纠结几秒,认命地跟了上去。
阿芙洛暗暗放慢了速度,方便某只人鱼跟上来,口吻好像在聊家常:“你看上去似乎不高兴。”
没有什么比高贵的继承人殿下主动开启一道送命题更骇人的了,顾无觅谨慎地斟酌回答:“……有一点。”
阿芙洛的目光扫过来,顾无觅赶在她开口前说:“夜深有些困倦,困倦未免是……不那么令人高兴的体验。”
她补充道:“但能够与殿下同行,是我的荣幸。”
阿芙洛移开视线,语气像是威胁:“你最好没在说谎。”
像是被触发了什么预先被设定好的关键词,顾无觅抿了下唇,真正不那么令人愉悦……也不能完全算是,总之是一种有些奇异的感受。被剥夺的感官与权力,其实原本不属于自己,而是由海洋的主宰赋予。
一路便到了阿芙洛的洞穴。继承人住的地方离皇宫有好一段距离,大抵是为了防止隔得太近容易篡位。下人几乎都睡了,阿芙洛没叫醒她们,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盘尾坐着,撑着头思考。
顾无觅环视一圈,阿芙洛的洞穴比起伊墨斯的更大,容下她们二人绰绰有余。虽说并不深,以至于安全性可能不那么好,不过寻常时候也没人敢将主意打到族群战神的头上来。
算着前线与在地牢的时间,阿芙洛已有月余未归。平日里她不允许下人进入主穴,这次出了情报泄漏如此重要的事,只怕以后她对下人会更加提防。顾无觅自以为在阿芙洛的心中可信任程度不如她洞穴上的下人,十分自觉地停在外面没更近一步。
阿芙洛却扬了扬尾巴:“过来。”
顾无觅神色微动。
她游近等着阿芙洛吩咐,就听对方道:“你将这屋子里的贝壳海螺都扔出去。”
离开数日,殿下的居所已经被外来低等生物入侵。
“然后,”她道,“就在此处歇息。”
“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第57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顾无觅原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 但她将最后一批海螺贝壳扔出洞穴,回来时却见阿芙洛已经睡了。宽厚的贝壳上铺着层叠柔软的纱幔,很难想象前些日子她竟是在地牢中冷硬的岩石上度过的。
她在洞穴中转了片刻, 大抵是水流搅动将阿芙洛惊醒。总之她听见鳞片在纱幔上摩擦的动静转过身时, 阿芙洛已经半睁着眼睛, 支着头看她。
她心中一惊:“打扰殿下休息……”
阿芙洛的声音还有些哑,好像仍挣扎在未清醒的梦中,不似平日的冷漠不近人情:“右边的洞穴里还有一扇贝壳,你搬进来。”
顾无觅将那扇贝壳搬了过来,阿芙洛眼睛已经快闭上了:“纱幔你自己取。”
顾无觅在自己洞穴里都没铺过纱幔,贝壳床也没睡过,人鱼对睡觉的环境并不如何挑剔,往一块平整的礁石或暖沙中一躺便完事。但她铺过纱幔,好像真有种仍在陆地上睡着柔软床铺的错觉。
她们谁也没再说话,顾无觅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截金色的尾巴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夜明珠被海草金属笼罩, 只剩下鳞片的微光在海水中交汇, 让黑暗不再是可怖的印象。
她心中揣着事,可今晚实在太累。昨夜本就凌晨外出,白日里没什么精神, 眼下虽还有白日的事要操心,上下眼皮却好像打架,咸涩的海水让她不得不闭上眼, 沉入了寂静的夜。
是以她并不知晓在她睡着后,感受着逐渐均匀平稳下来的水流波动, 阿芙洛忽地睁开眼。
996猛地一惊,警报声还未想起, 就被强行闭了麦。好像运行的底层指令被修改,那一瞬间它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芙洛”盯着顾无觅看了片刻,996甚至有种自己被看透的错觉。但它不过是一段并不存在实体、寄宿在宿主意识中的数据,又怎会真正被看见呢?
她说出的话像是安抚:“别紧张。”
“我只是看看上个世界与我……”她顿了下,后面的话似乎被某种奇异的能量场屏蔽掉,“。”
她笑了一声,996蓦地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可记忆中那位存在并不会这样笑,日理万机想来也不会亲自下场到一个并不起眼的世界中视察。若真是祂察觉底下的世界出了差错,那自己岂不是即刻起就不用来上班了,去垃圾场找个回收废旧数据的活儿得了。
她似是自言自语:“这段也删掉,删掉这段的记录也删掉,干净点。”
996的运行指令一空,短暂失去了意识。
.
翌日顾无觅醒来时,阿芙洛的床已经空了。
昨夜休息的下人此时都忙碌起来,她起身游出主穴,差点与忙碌的侍女撞上,对方手中的网兜里装着几块贝壳与海螺,显然是昨晚顾无觅没清理干净的那一批。
她揉了揉眉心,问道:“殿下呢?”
侍女答道:“殿下方才进宫了。殿下吩咐说长官若是醒了,收拾收拾也进宫便是。”
首领大概率今日会传召她,只是现在进宫……
她瞥了眼时间,从夜明珠的亮度来判断,此时还不到中午,正式皇宫里最热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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