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快些吧。”
披好软甲出来后一路往议事之处赶,后面的人鱼跟不上她的速度,被远远甩在身后。顾无觅比了个手势, 示意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要说,就可以不必跟着她了。
帐中的长老不多,其余的都跟在自己的驻地, 或是这几天跟着阿芙洛往岸上去了。洞穴被数颗夜明珠照得敞亮,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 见她进来,其中一位直接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失去了殿下的行踪, 你可愿意去寻她?”
顾无觅猜到阿芙洛可能遇上了麻烦,却没想到竟然是直接失去了行踪。恶劣的天气当然不可能困住阿芙洛,问题一定只会出在蓝星身上。阿芙洛在安排战术时并不会将自己置入陷阱——她知晓对于亚特兰蒂斯而言,主心骨是多么重要。
她沉声道:“长话短说。”
“你应当知晓这几日水位上涨,殿下带人销毁了蓝星十多个陆上基地的事,”长老说道,“今日殿下带人去到一个面积较大的岛上,那处的基地比以往我们销毁过的占地面积要大上许多,并且还能够隔绝内外的声音。”
在蓝星的科技面前,人鱼的本能有时的确只能落于下风。
“那里地势险要,血脉普通的人鱼存活的可能太低,殿下挑了一批人和她一起进去,”长老继续道,“再后来,风雨渐起,守在远处的人只说爆炸声后,小岛上燃起了一阵火光,过了一阵才有人鱼跃入海中。”
她顿了下,才道:“目前去往岛上的人都已经找到,可殿下却迟迟未归。”
顾无觅摸索着石桌边缘未磨平的地方,问996:“能找到她吗?”
996说:“隔得有点远,不过任务还未失败,说明攻略对象还没死。”
顾无觅想把这个破系统泡进海里。
“此时岛上火势渐小,可寻常的蓝尾绿尾又哪里敢靠近,其余长老们驻地隔得又远……”
顾无觅要是海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那可才是真装傻充愣了。再过不久,天就要完全黑了,她直接道:“岛屿的方位。”
那长老正要将地图指给她看,只觉洞穴外一股极为急切的水流猛地灌了进来,几人皆是一怔。
从皇城远道而来的信使来不及俯身行礼,帐中都是军中信得过的长老,她吐出一串泡泡,压低了声音:“首领……回归海洋了。”
正作势往外游的顾无觅啧了一声,半眯起眼。
“怎么挑在这个时候?”
996说:“死亡的时间从不任人挑选。”
顾无觅:“……”
要怎么跟人工智障解释语言的艺术?
消息从皇城传至交战地,距离首领逝世至少已经过去两天,不出意外的话海洋中还有些别的生物私底下也会议论这件事,伊墨斯年纪还小,继承人的配偶被关在地牢,若是这时再传出继承人失踪或是受了重伤的消息……
顾无觅对着身后长老颔首道:“失陪。”
继而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游窜了出去,海水掀起一阵泛白的浪花。
信使被带下去休息,从皇城而来的信件本该被送到顾无觅手上,再转交阿芙洛,眼下也只能孤零零躺在桌上。
“接下来如何?”有人问道。
“等吧,”长老叹息一声,目光追随着浪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天佑亚特兰蒂斯。”
.
顾无觅上一次如此迅速地赶路甚至还是在从皇城回交战地之时。彼时亚特兰蒂斯的水温尚未升高,狂风与惊雷似乎生出一种要将世界彻底撕碎的错觉。她此时离海面不到二十米,已经能够感受到灼热的烫意。
小岛上的火尚未熄灭,在暴雨中已然显出颓靡之势。顾无觅向上浮,抓住最近的礁石一撑,从浑浊的海水中一跃而上。
鱼尾卷在礁石粗糙的表面,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水面下的光景不像是海中,这里刚被海水淹没不久,树叶与枝干都浸在海底,实则摇摇欲坠。
方才那长老只说跟随阿芙洛上岸的人都被找着了,找着——与“回来”可不是同一个意思,被巡逻队捡到尸体也算是找着。任务尚未结束,996拒绝提供场外援助,顾无觅鱼尾一松,放任自己跌进了海中。
她在海岛的边缘重新上岸,鱼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磨得并不舒服。鱼鳞坚硬,大抵短时间内是磨不破的,她适应了一会儿,摆动着鱼尾向岛中心游去。
沿路皆是蓝星来不及带走已被破坏得看不出原貌的装置,合金制成的保险箱被人鱼的利爪撕裂开,露出其中在亚特兰蒂斯的空气里放久了又淋过雨报废的不同型号的子弹,看来蓝星还没有放弃在亚特兰蒂斯试验她们的武器。
顾无觅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停下,雨滴密集坠落,空气湿度极高,大大减轻了上岸的不适感。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与海洋的联系正在逐渐变淡,由本能生出的不安感从身后追了过来。
利爪抓住了一旁的树干,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树顶。她下意识舔了下指甲,才抬眼观察这座小岛的全貌。
大抵是海水尚未升高之前,岛屿面积十分可观,亚特兰蒂斯的族人纵使再想也无法穿越漫长的陆地来到距离海洋甚远的制高点,是以蓝星直接将基地最大的仓库选在了山顶,也就是眼下火焰仍未熄灭的位置。
照这个距离估算,要想到达山顶,大抵还需要半小时。
尾鳞在来的路上沾了泥与枯叶,被雨水这么一冲刷,竟然还干净了许多。呼吸有些困难,对陆地上的生物来讲,空气湿度未免有些过高。顾无觅被沉闷的空气压得累,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能打开鳃来呼吸。
“你确定她在山顶?”996播送天气预报,“暴雨会持续到今晚十二点,山体有滑坡的可能性。”
顾无觅从树上绕下来:“直觉。真正的海洋被甩在我身后,可我同时感到,山顶亦有来自她的呼唤。”
她好像被两种力量无形拉扯,任意一方都能够主宰这片海域,可她却只能选择一方。
是再熟悉不过的真正的海,还是……火海之中的神明?
似乎并不需要犹豫的选择。
她一路往山上去,身后的海洋仍旧在呼唤着她回归,山顶的气息好似亦感知到她的存在,却隐约传达出一种既抗拒又留恋的矛盾感。
“亚特兰蒂斯所有的族人……都能够感知到这股气息吗?”她停顿了片刻,伸手似乎想抓住半空中飞舞的金色光点,996说她手放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存在物。
她收回* 手,似乎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996对世界的感知还停留在纯粹的数据能量层面,是时候返厂维修了。
焰火在来时的路上终于熄灭,她将湿漉漉贴在肩上的头发随手挽起,鱼尾扫过地面上的残骸,进了那栋被烧得几乎只剩下框架的房子。
烟味在潮湿的空气中闷下来,顾无觅能撑着到这里体力已经耗了大半。除了咸腥的海风,她几乎要感知不到海洋的距离。皮肤干得有些紧绷,她低头一看,底下一直与地面接触的鳞片已经被磨出印痕。
阿芙洛……会在哪里?
这片区域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还有生命存在,神明的气息几乎将她包围,翻到辨别不了具体的方位。她往基地深处游去,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蓝星人的尸体,焦黑看不出原本面貌。未启封的重型武器在高温中走了一遭,看样子是彻底废了。
火后的建筑四处漏水,底层几乎被浑浊的雨水淹没。亚特兰蒂斯并非能够适应淡水的种族,顾无觅屏住了呼吸,然而鱼尾的摆动却不可避免地搅起水花,在空旷的回廊拍出沉闷的声响。
她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头顶簌簌落下灰尘,惹得她不禁呛咳起来。正当此时,右上方一块金属板猛地落下!
996惊声警报:“当心!”
顾无觅被猛地推向左侧,狠狠摁进了积水之中。
呼吸方式再度紊乱,不适应脏污水源的鳃盖打开又闭合。她呛了水,剧烈咳嗽之时思绪昏沉,肢体反应却快过思考,下意识地将压在自己身上之人反制在水中。
但下一刻,她却从浑浊的水中看见了不可思议之事:“阿芙洛?”
阿芙洛甚至没计较她直呼自己名字,金色的眼睛半睁着,顾无觅听见她沙哑的声音轻斥:“……放手。”
昏暗的水中,她的利爪抵在阿芙洛的颈间。而阿芙洛蹼爪扶着倒塌的柜子,胸脯微微起伏着,似是没力气再挣扎。
第74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直到一滴雨水从耳鳍坠落在利爪之上, 顾无觅才回过神来,阿芙洛抬起一只手虚虚捉住了她的手腕,滚烫又无力。
她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放手。”
服从她是本能, 顾无觅乖顺地撤回了搭在她脖颈上的利爪, 另一只手还被阿芙洛拽着, 轻轻一挣就能甩开。
但贴在手腕上的热度惊人,哪怕冰冷的雨水也没能让其降温,这对亚特兰蒂斯人来说显然不正常。她被理智惊醒,反手与阿芙洛蹼爪抵在一处,下意识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怎么这样烫……”
阿芙洛沉静的眸子看着她,顾无觅反应过来,眉心蹙起:“你在发烧。”
“烧?”阿芙洛疑惑地重复了这个字。
本能驱使着她垂首在阿芙洛身上闻嗅,血脉纯度极高的鲜血几乎使她疯狂,又生出恐惧。无关情爱,只在于本能。
阿芙洛听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无意识舔着干燥的嘴唇, 眼尾的红并不明显, 在陆地上更像是盈着一汪水。
换做旁人她大抵已经毫不犹豫地发怒推开,可她任由顾无觅越陷越深,只像是族群的首领在看不谙世事的孩童。眼下她做不了什么, 只能勒令顾无觅停下,离她远些——可很显然,她方才说的“放手”, 这人却只放了一只,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
顾无觅喃喃道:“血……你受伤了……”
阿芙洛沉声道:“从我身上起来, 无觅。”
顾无觅鼻腔里都是腥甜,惹得她快要失控。几乎像是在烈日的沙滩上快要被晒干, 鱼尾磨着粗糙的沙砾,缓缓缠在了一起。
水流晃动,阿芙洛咬住嘴唇,急促地喘了口气,半晌,一只手强行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视线相交,冷声道:“清醒了吗?”
被更纯粹的鲜血吸引是种族本能,阿芙洛不怪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自己的命令,好像雏鸟羽翼渐丰,离开曾经的巢穴再不见踪迹。叛逆的小孩并不讨人喜欢,她希望顾无觅待在深海不要淌这趟浑水,可她不仅离开了深海,竟还到了亚特兰蒂斯离海洋最遥远的地方。
不乖。
但她现下实在是发不出火,顾无觅淋着雨穿过废墟一路寻到这里,尾鳞被磨得脏兮兮的,泡在浑浊的水里,眼睫被雨打湿成一簇一簇的,抬眼的样子好像委屈巴巴的小狗。
一道闪电带来一瞬间的光亮,她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
阿芙洛闭眼,推了下还趴在自己身上的人鱼:“回去。”
顾无觅抿了下唇:“我不。”
阿芙洛简直要气笑了:“你是刚孵化出来的小孩吗?”
顾无觅快被委屈击碎了,她能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能看得出来阿芙洛亦是强弩之末。人鱼发烧一事在亚特兰蒂斯闻所未闻,阿芙洛大抵是伤口未及时处理,在污水里泡了感染。山顶离海洋太远了,顾无觅不可能放任她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去。
阿芙洛摘掉挂在她睫毛上的珍珠:“一点也不乖。”
“我带你走,”顾无觅撑着身子爬起来,弯腰去拉她,“先回海里处理一下伤……”
她察觉阿芙洛没有使力,鱼尾还是静静地卷在水里,冷淡地道:“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你感受不到吗?”阿芙洛半抬起眼看她,“我与海洋的状态息息相关,一旦我靠近她,我受伤的事便会传遍所有海域,在这一时间点,只徒增焦虑罢了。”
顾无觅说:“不是还有……”
“她死了,”阿芙洛笃定地道,“我能感知到。”
哪怕是暂时的失踪,她也不能让族人知晓她被蓝星伤至此。如果她都不能在蓝星的攻势下全身而退,还要拿什么来证明亚特兰蒂斯终将取得胜利。
她半是哄慰半是命令道:“好了,你先回去,你在岸上待不了太久。我明早状况好一点就……”
可996说雨半夜就会停,顾无觅不敢想象雨停后气温升高,阿芙洛要怎样拖着未退烧的身体挪回海洋。或许继承人的自愈能力是能让她一夜过去就好上许多,但那是建立在海洋庇佑的基础上。
她好像并不虔诚。
阿芙洛的话没说完就被她从下方托着尾巴抱了起来,鱼尾下意识越过她的手臂,缠上了腰臀。阿芙洛后知后觉,尾鳍在她臀上很轻地拍了两下,没什么震慑力地冷下声音:“做什么?”
顾无觅这会儿比她有底气,谁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似的:“把你扔回海里。”
阿芙洛挣不动,动作间扯到伤口,呼吸不自觉变了频率。顾无觅垂眼看她鱼尾,大片的鱼鳞脱落。
“附近三千米处有悬崖,可以直接跳回海里,”脖颈被软绵绵地环上,陆地上没什么浮力,她几乎是靠鱼尾硬生生撑着两条鱼的重量,“先回海里再想办法。”
阿芙洛灼热的呼吸烫得她锁骨处皮肤也红,雨水从身体紧密相贴的地方穿行而过,染上难以忽视的热意。
她连鳃盖都在徒劳张合,试图从潮湿的空气里汲取微薄的氧气。
呛人的烟味、海风的咸涩,和阿芙洛身上的香气。
上位者的血好像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她不得不调动最大的意志力来克制冲动和欲望。臣服的,篡位的,恐惧的,复杂矛盾的心理交织在一起,她的心跳得几乎和阿芙洛一样快。
后者已经意识到她改变不了顾无觅的意志,这件事恐怕是要留到秋后算账。阿芙洛的蹼爪从她的脖颈缓慢下滑,逐渐落到人身和鱼尾相交的地方,那处的鳞片细密柔软,极为敏感,碰一下就缩得紧紧贴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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