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觅几乎能够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语气,分明是将信任交付。她一面游进洞穴,见到桌上堆放的一叠文件时心想阿芙洛可真是不见外,这简直是亿点文件。
好在整理文件并不是件体力活,也权当是休息了。待到阿芙洛回来时,堆积如山的文件差不多已经整理好了,阿芙洛已经做过大致分类,只需要再筛一遍就能够归类齐整。
阿芙洛眼中先有的她, 顾无觅察觉动静抬眼望过去时, 对方的目光已经不知在她身上停留了多久。她正欲说话, 阿芙洛却已经移开视线,在衣架前反手过去解软甲的带子。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顾无觅放下手中的文件就要过去帮忙,靠近之时却见阿芙洛突然眼神一凛, 她愣了片刻,回过神时已经被抓住了手腕。
“伤,”阿芙洛见她将隐忍的痛哼闷会嗓子里, 褪下了她腕上的手链,再一圈圈解开缠绕的绷带, 触目惊心的咬痕露了出来,“怎么弄的?”
顾无觅早在被她握住手腕时就下意识挣扎, 但随即意识到对方是阿芙洛。想要逃跑的心思都被强行摁下去,绷带被解开的过程心跳逐渐加快,这些都被阿芙洛尽收眼底。
“不小心……”
那是十分明显的成年人鱼齿痕,这样深肯定不会是顾无觅自己咬的。阿芙洛抬起她的手腕凑到鼻尖嗅了下,轻微的水流拂过伤口,好像正在被另一重难堪掩盖。
“是艾瑞,”藏无可藏,顾无觅索性承认,声音越来越小,“她扑上来时我没制住……”
这其实是十分不堪的事,身为紫尾竟然被红尾伤了,侍人们不敢议论什么,阿芙洛可不一定。
但顾无觅一向对自己的战斗力几乎为零这件事有着清晰的认知,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缠着绷带还有一层含义是做给旁人看的,彰显艾瑞的罪孽深重,连紫尾的贵族都敢攻击,这是违背种族本能的事。
但这些心思在阿芙洛面前她都说不出来,好像多让她知道一分自己不可告人的想法都会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这并非是为任务进度考量,顾无觅不得不承认,这是出于私心。
阿芙洛会叫军医来重新替她包扎吗?
顾无觅不安地抿了下唇,下一刻却因手上骤然传来的触感而睁大了眼。
她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唇才没哼出声来,阿芙洛察觉她的颤抖,抬眼,舌尖从虎牙上舔过。
顾无觅后背完全抵上了摇晃欲坠的衣架,混乱间只下意识地说:“不,殿下你不能……”
眼下不只是伤口处泛着疼痛了,她都觉得整只手不是自己的了,语调也僵硬得可怕。柔软的唇舌从伤口上舔过,她几乎能够想象出口腔里绽开的腥甜,激起灵魂深处嗜血的本能。伤口好想过带你般的酥麻,还有痒,血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滋长、愈合,奇异的感觉使她快要失控。
水流划过手腕,她手指动了下,慌乱中好想要抓住浮木,却意外地真正碰到了一块柔软的薄膜——她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指。
那是阿芙洛的耳鳍。
她几乎能够察觉阿芙洛每一寸呼吸的频率,与逐渐炽热滚烫的皮肤、和快要溢出胸腔的心跳叠在一起。
尖牙蹭过柔嫩的皮肤,顾无觅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一瞬间她竟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希望阿芙洛咬下去。
想要在自己身上,拥有她赋予的痕迹。
但阿芙洛将她的手腕放低,抬头时发尾轻轻扫过方才触碰的地方。
已经不疼了。
在皇城时伊墨斯没能做成的事,被她的姐姐做成了。
阿芙洛一言不发,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一卷绷带来,顾无觅没被她攥着的手动了一下,指甲划过绷带中间,垂眸重新缠上。
阿芙洛打量她,好像在打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这样比喻或许有失偏颇——但顾无觅从她漠然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狼狈,又不知所措,眼尾好像有点红。
是错觉吧?她不太确定地想,从眼眸的倒影中哪能看得见这样多细节。
阿芙洛就沉默地看她讲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重新缠好,在白净的手腕上实在不怎么好看,用绷带遮一遮反倒更显得孱弱。顾无觅不知晓阿芙洛无意识地想自己可以轻易撕咬开皮肤,舌尖都是她的味道。
996还不会读心术。
但阿芙洛舔了舔尖牙,说话时锋锐若隐若现,好像若有所思:“你身上……有其他皇室的味道。”
这完全是肯定句。
顾无觅刚刚解释完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红尾造成的伤痕,这会儿又面临难以解释皇室气味的重大问题。阿芙洛的神色甚至比方才还难看,连眼神都冷下来,顾无觅却已经完全退无可退。
“你去见伊墨斯了。”阿芙洛笃定地道。
“你还……抱了她,”阿芙洛半眯起眼,手上加了点力,“这只手。”
她方才凑那样近,当然闻到了。
不过这都已经两天了,她不知路过了多少片海域,竟然还能被分辨出来吗?
她后知后觉这一行为好像是不太对……自己去见伊墨斯这件事完全是先斩后奏,不过她先斩后奏的事情多了去了,例如将皇城的事一手安排、改了艾瑞送给蓝星人的情报……原本想着也不差这一件,却突然记起了些不妙的回忆。
她跑不了。阿芙洛索性放了手,改为屈起指节抬起她的下巴。顾无觅被迫仰头,眼里盛的都是她。
阿芙洛的手指划过她的耳鳍,再到鳃盖,最后到眼尾,拨弄她颤得更厉害的睫毛,语气是冷的:“我上次说过什么?”
未经允许,禁止私下与其他纯血皇室见面。
再有下次等着喂鲨鱼。
交战地的确养了一批鲨鱼,起初是用来处理遗体的。后来为了防止蓝星人偷盗人鱼遗体,处理尸体的方式改为火葬,鲨鱼也就被遣散了。
杂乱的思绪不受控制,理智回笼时她觉得自己是不会真的被喂鲨鱼的。金色笼罩下来时她下意识闭眼,阿芙洛的指尖擦过她的锁骨,有什么比贴上来的软甲更凉的东西扣住了她的脖颈。
惶然间欲睁眼,却被一片苍白笼罩。这是她方才裁下多余的一截绷带,湿漉漉地贴在面上,视觉被轻而易举地剥夺。
阿芙洛扯着锁链,她听见金属碰撞晃动的声响,神明的质问落下来:“有没有说过不许再私下见她?”
她抿了下唇,这回好像没什么能将事情揭过的理由,上一次已经用过了,连自救都做不到。浪潮好像比刚才更急,海洋随着它的统治者而悄然变换了心情。
那么波涛汹涌,对应的是哪一种情绪呢?
顾无觅已经无暇去想,唇瓣被温热触碰,水流进入的权力被剥夺,她又喘不上气。
氧气在被吞噬。
舌尖却猛地传来刺痛,她* 闷哼一声,呜咽被吞了下去,继而鱼尾缠了上来,尾鳍轻缓地擦过收缩的鳞片。
“你需要吃点教训,顾。”
.
海浪一直到军中用晚饭的时间才稍有平息,顾无觅掀开贝壳欲海螺串成的珠帘,侍卫将晚饭从外面递了进来。
“今晚没有鱼?”顾无觅低头看了一眼,问道。
“暂时只剩虾蟹了,”侍卫有些惊讶,下意识抬头,视线在她脖颈上的贝壳项链上停留片刻,哪怕是血脉再尊贵的贵族,在军中佩戴项链的也是少数,“长官吃不惯?”
顾无觅摇了摇头,项链随着水流起落:“无妨,多谢。”
并非她吃不惯,只不过某些人不愿意吃带壳的生物罢了。
上一任副官并没有告诉过她作为副官还要辅助殿下用餐——主要指将带壳的生物处理好。人鱼的指甲虽然尖锐,却极容易将虾蟹的外壳划成碎片,融进肉里,某位也是不爱吃的。
顾无觅取了小刀,微微俯身时项链垂落下来,有些碍着视线。帐中并无旁人,她索性将项链取下放在一旁,方才被盖住的地方显出一圈并不明显的红痕。
正巧阿芙洛从文书中抬头,她便顺口问了一句:“殿下,您看这几只够吗?”
鲜活的龙虾还在她手上弯着尾巴,一副随时要弹射逃跑的模样。阿芙洛打量她片刻,视线从龙虾、帝王蟹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掠过,在她的唇上停留一阵,落在她的手上。
吓得顾无觅差点以为自己应当去剪个指甲,但是将利爪剪去这一行为对人鱼来说也太荒谬了。
水波晃动,附近的海域极尽温柔。
阿芙洛喜欢将她身上沾染自己的味道。
第71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实际上她对伊墨斯并没有表现出来那样大的敌意, 艾瑞么,也只是跳梁小丑一般的东西。她相信天神的旨意,可这不代表天神所传达下来的意思都是对的, 需要无条件遵守。
正刻着文字的刀尖顿了下, 她回忆起顾无觅方才说, 皇城中某些古板的贵族,虽明面上不敢反对,可私下里还是说了好些不该将艾瑞投入地牢一类的话。只因当年祭祀之时天意显示她将与继承人长伴,囚禁她并不利于亚特兰蒂斯一族的命运。
命运……吗?
垂爱落在顾无觅身上时她亦觉被这两个字所缚。好像总要留下点痕迹才能证明什么,可是证明给谁看呢?她原先其实并不在意周围人如何议论自己,毕竟权力天生将由她掌握。
蓝星人的侵略大抵是必有亚特兰蒂斯的神明也为之头疼的事。超出领地范围的事或许并不在其掌控之中,是以命运会出现偏差,既定的对象会背叛种族为外来者做事,族群真正的话事人会因此受到惩罚,会偏离预定的轨道——会将一个从前并不知晓低吸的贵族留在身边。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失去理智。
可顾无觅眼中好似只有自己。她亲吻尾尖时靠得那样近, 却又极致疏离, 似乎并不想与她扯上多余的关系。阿芙洛的占有欲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滋生, 或者更为准确来讲,是在尾尖第一次被虔诚亲吻时,她从此才知晓有人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可以不是族群, 而是某个特定的人。
她没有回答顾无觅的问题,鱼尾拍了拍身边的礁石:“过来。”
顾无觅不疑有他,将龙虾丢回桶里盖上盖子, 扯了一旁的海草擦净手,游过去一刻也没有迟疑地坐在了阿芙洛方才拍过的地方。她半仰着头, 眼中尚带有询问的色彩,这么乖, 阿芙洛总担心她在外面独自生活时会被鲨鱼欺负。
事实上仅凭一条紫色发光的鱼尾就能吓退鲨鱼的顾无觅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未得命令之时没分给桌上的文件半个眼神,她好像只是朝圣,没有世俗的理由。
阿芙洛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手已经先一步掐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抵在鳃盖旁边,低头见她粉嫩的舌尖露了出来,方才被咬的伤痕还没消。自己方才大抵是想留下些许印记,却又不希望太明显,能够促进伤口愈合的分泌物对伤者自身并不起效。
顾无觅眨了下眼,睫毛被水流粘成几簇,好像眼尾泛着泪水还没凝成珍珠,挂在了睫毛上。人鱼同强大族人相争相厌的本能好像出了问题,阿芙洛拨弄她的眼睫毛竟真的从上面取下一颗极其微小的珍珠。
被海水卷走都不会发现的大小。
顾无觅见她撚了下指尖,还没来得及好奇她拿走了什么,阿芙洛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小刀在她锋利的蹼爪间挽着水花:
“你觉得应当怎么处置艾瑞?”
问她?
从私心而言,顾无觅一想到原文在艾瑞陷害下阿芙洛的结局就感到一阵恶寒,这个世界的艾瑞与原文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过是由于自己的阻拦所以计划失败没能来得及展露她丑恶的嘴脸罢了。
不过以推测将会发生可事实上并未发生之事来为其定罪并不妥当,顾无觅是希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用恶来反抗恶本身是悖论,更何况她也并不想为蓝星多送一个样本——别的不说,艾瑞在一众绝对忠诚的人鱼间生出反心,大脑想必还是颇有研究价值的。
她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阿芙洛淡淡地道:“为什么不愿意说?”
顾无觅才不要让她知晓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信任——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可能不因为一个无关紧要、已经被她踢出主角行列的配角而功亏一篑。但她在阿芙洛面前说不了谎,这无关本能,只关乎信仰。
“我……并非真的想让心中所想成为现实。”
她其实还是幼稚,尤其与阿芙洛相比,至少后者不会意气用事。不会做错事后才想起承诺,也没有瞒着她,演成不同的好几个人似的。
她几乎是等待着阿芙洛的审判,但海洋依旧温柔,从深海穿来的水波声空灵而悠长,只是一首顾遥而遥远的歌,承载着许多回忆。人鱼是古老的种族,并非因为时间的长度,而是时间流逝的速度,在日复一日潮涨潮落的循环之中变得缓慢。
阿芙洛没从她这儿得到具体方案,却只像是方才抛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目光扫过顾无觅的手腕,淡淡道:“伤口差不多该愈合了。”
但现在拆掉绷带好奇怪……好像在告诉营地里所有人有血脉更纯的族人为她舔了伤口。但真的有人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伤吗?万一呢?换作其他理由应当也解释得通吧?
她犹豫的时候阿芙洛已经埋头继续在信纸上刻字,她后知后觉应当继续去处理今天的晚饭——龙虾已经快要顶着盖子逃跑了。
但她只游了一半的距离,又被阿芙洛唤回去了。
阿芙洛将写好的信纸折叠装进信封,然后递给她,顾无觅承接着跑腿的活儿,其实也就是从洞穴里游到洞穴外,交给外面的侍卫再转到信使手中。
回洞穴时在半路抓上了钳着盖子逃跑的龙虾。
再不吃海鲜都不新鲜了。有了她这个人鱼形文件自动分类器,阿芙洛处理文书的速度都快了许多。不过既然艾瑞已经被认定是叛徒,那么她从前在军中时任何可能有被她听闻或是见过的方案,都得全部推翻。
亚特兰蒂斯就凭借着每日更新的布防与战术,与目前来讲物资充足的蓝星打了好几日,来来回回双方算得上是平手。顾无觅整理文书时瞥见统计都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蓝星再怎么说也能借着新的物资补给多撑几天,如此看来在前沿科技应用十分受限的亚特兰蒂斯,还是水下优势明显的人鱼更胜一筹。
可未来究竟如何,她也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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