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舟注意到她脚背上有一个小而红肿的蚊子包,大抵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被蚊子叮咬了,痒得很厉害,才会连鞋袜都穿不住。
陆轻舟唇角微弯,见郁润青长舒了口气,终于翻过那一页,便抬手敲了敲木门。
这么静的夜里,忽然听到动静,郁润青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惊,抬眸向上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睁得很大,有几分孩子气的懵然错愕。
“陆,陆师姐……”
“吓着你了?”
郁润青忙坐起身,摇了摇头,随着山风跳动的烛火间,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隐秘的泛了红。
陆轻舟将食盒搁在桌子上:“鲜菱好吃吗?”
郁润青又点了点头,稍稍一顿,紧跟着说:“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陆轻舟很温柔的看着她笑:“吃饭吧,是不是饿了。”
郁润青想过陆轻舟可能会来,也算做了一点准备,可陆轻舟真来了,站在她面前,她又身不由己的有些仓惶,偏偏这个时候竟然怎么都找不见方才脱下去的那一只鞋了。
郁润青一脚踩地,一脚半悬,窘迫至极的蹦跶到桌旁:“我鞋……”
陆轻舟很善解人意,不必她把话说完,指了指她身后。
郁润青转过身,果然瞧见了正安安静静躺在床底下的鞋,脸一红,又蹦回去穿。
这一来一回的,对她而言已经是丢人丢到一定地步了。郁润青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很沉重,有点抬不起来头。
正当这时,陆轻舟开口道:“瑶贞说你想我,叫我得空要多来看看你……”
这句话如同灵丹妙药,让郁润青一下子抬起了头:“我没有!”
“……”
“不,我的意思是,呃……瑶贞她误会了,我知道你很忙……”
在陆轻舟无声的注视下,郁润青又一次舌头打结了。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面对陆轻舟总是大脑一片空白,简直,像个傻子。
郁润青解释不清,沮丧的耷拉下脑袋,正要向陆轻舟表明歉意,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好了,先吃饭吧,待会该凉了。”
她很正经,她的语气是温柔的,并且掺杂着一种没有底线的包容与忍让。
郁润青不看她的脸,单是听她的声音,都愧疚的想给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以此弥补她在道侣失去记忆期间所受到的委屈。
可刚刚那一声笑,也不像是错觉。
郁润青紧紧捏着筷子,暗暗看了陆轻舟一眼,很怀疑陆轻舟是故技重施,又在调戏她。
苦于没有证据,只得隐忍不发。
“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衣服上绣的杏花很好看……”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这个吗,也是我绣的。”
她说“也”。
郁润青想到自己心口处那两片绿意盎然的叶子,看陆轻舟的眼神一下子软了。
不管怎么说,陆师姐待她真的很好……衣食住行,无一不上心,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搁在凡尘俗世间,这得是个多么贤惠可爱的妻子啊,她真是上辈子积德,上上辈子也积德,这辈子才会有这种福气……
“润青。”
“嗯?”
“其实我知道是瑶贞会错了意。”陆轻舟看着她,微微一笑:“可我想见你。”
分明是月朗风清,万里无云的夜,郁润青却好像听到一声震天响的惊雷。
她微微地张着嘴巴,好一会才喃喃道:“你,你……”你故意的。
终究是,没说出口。
第103章两相思(四)
郁润青红着脸,细嚼慢咽的埋头吃饭,对于陆轻舟那句“可我想见你”没有任何回应,一声不吭的,像是要装作无事发生。
陆轻舟也不在意,起身走到柜子前,轻车熟路的取出了一壶酒。
酒必定是好酒,从酒壶里倒出来的那一刹那,醇厚的香气立即弥漫了满室,香甜的果味涌入鼻息,有一点像是熟透的梅子,可细品之下还暗藏着佳酿独有的馥郁。
郁润青忍不住看了陆轻舟一眼,见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托着酒杯,一副十分自如的模样,又忍不住说:“你怎么喝酒?”
陆轻舟小酌一口,微微笑道:“我喜欢喝。”
郁润青蹙起眉头,咕哝着说:“宗门戒律不是不让喝酒吗……”
陆轻舟将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举到灯下,像是在观察什么,过一会才转过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犯了戒。”满不在乎的弯眸一笑:“我自罚一杯好不好?”
是了,她是掌教,只有她管旁人的份。
郁润青想到自己受的那几次罚,有些赌气地说:“这不公平,那我也要喝。”
“这个吗?”陆轻舟道:“这个不行,你会醉倒的。”
“你也太小瞧人了。”郁润青凑到酒壶边上嗅了嗅:“这不就是果酒。”
陆轻舟笑笑,一口饮尽杯中酒,那张绸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很快泛起淡淡酡红。她大概非常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瞧。”
郁润青飞快地扫了一眼,移开目光,又去埋头吃饭了。
沉默片刻,陆轻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气?”
郁润青头也不抬:“没有。”
“好了,别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郁润青刚想这样说,就见一只同样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摆在了自己面前。
陆轻舟轻声细语道:“只能喝一点,这个酒真的很容易醉人。”
郁润青仍不看她,视线紧盯着酒杯,喃喃应道:“嗯,我就喝一点。”
难以想象,闻起来甜滋滋的果酒,入口竟然没几分甜味,口感醇和又厚重。郁润青自小长在侯府,也算见多识广了,却没有尝出这种酒的来历,不禁有些好奇,“这个……”望着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郁润青像是被什么黏糊糊的糕点噎住了喉咙,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陆轻舟细心,单凭她的神情便能猜出她的心思:“是用寻仙草酿的酒。”
寻仙草是一种灵药,在淮山上虽然不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凡俗间是极为少有的,即便是有,也都想着治病救人,断然不会拿来酿酒。
“好喝。”郁润青垂眸抿了一口酒,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才抬起头来笑着说:“我很喜欢。”
她原本就殷红的嘴唇受了酒液的滋润,带着潮湿的水意,看上去饱满且柔软。陆轻舟心头一动,也不禁笑了:“要不要再喝一杯?”
郁润青眨了一下眼睛,很有无辜之态:“要。”
陆轻舟便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杯酒下肚,郁润青没有任何悬念的醉了,偏她自己还不觉得,用朦胧的眼神,以清醒的口吻和陆轻舟交谈。
而谈话内容,是一目了然的酒后吐真言。
“我听瑶贞说,你很忙,来看我,会不会耽误正事?”
“不会。事情虽然积压的多,但都不是那么着急,一件一件慢慢解决就好了。”
“你这个掌教当的也真是不容易……我原来以为做掌教,做宗主,会很风光呢。”郁润青叹息一声,大抵是想到了在闭关养伤的岳观雾,神情一下子很低落,过一会才说:“不知道我师姐现在怎么样了,她一个人,又受了伤,肯定很难过。”
郁润青一定是经常这样想,所以按着自己曾被一剑贯穿的心口,不假思索道:“都怪玹婴。”因为正在替岳观雾伤心,这句话里的委屈要远远胜于愤恨。
时至今日,时至此刻,郁润青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陆轻舟终于彻彻底底的理解了当初她为何要用离情拔去情丝。
十年终至,仍不知如何面对过往的一切,便只好选择逃避。
陆轻舟看着郁润青乖乖低垂的长睫,忽然生出一种她永远不能恢复记忆的期望。
“润青,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酒量可是很好的。”
“那你还要喝吗?”
她盯着空酒杯,摇一摇头,信誓旦旦道:“再喝就要醉了。”
郁润青酒量未必好,但教养很好,哪怕酩酊大醉,也不会吵吵闹闹,至多是昏昏欲睡的嘟囔几句酒话。
陆轻舟将她扶到床边,叫她倚着床栏坐好,又用水浸湿了帕子,想替她擦一擦脸。
帕子没有拧的很干,滴答着水,湿淋淋,冰凉凉,落在郁润青温热的脸上,弄得她不是很舒服,不自觉的偏头躲了一下。
“躲什么?”
“好冷……”
她抬脸向上一看,这个角度,似乎让她想起了在白家的那一晚,抿了抿唇说:“你又想亲我吗。”
陆轻舟一怔,旋即笑了:“可以吗?”
“不可以。”郁润青像是忽然间对她产生了许多不满:“你不能总是拿我取乐。”
“何出此言?”
“你心里清楚的……”
陆轻舟低头看着郁润青搭在膝间的一双手,攥住她的手腕,用帕子擦拭着她的掌心,还有那一根根细长的手指。
郁润青不躲了,懒洋洋的摊开掌心,是个有点享受的模样。她很习惯陆轻舟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可身体的反应和心里的想法还没有达成共识,因此脸颊微红,非常一本正经的盯着陆轻舟说:“你承不承认,你是故意说那些话。”
郁润青虽然喝醉了,但仍有条理,她的意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偏陆轻舟就是不肯承认,还反问她:“哪些话?”
那些话,可以笼统的说成是一些具有挑逗意味的甜言蜜语,郁润青单是粗略的回想一下,都不由耳根发热,怎么好意思一句一句的复述。
而她不吭声,陆轻舟便又一次悄无声息的弯了弯唇角,那笑容在郁润青看来几乎是有点得意的。
这个人!
郁润青心跳的很快,简直是在发抖。很不服气似的,她反手握住了陆轻舟的手腕。
陆轻舟一怔,抬眸看向她,那样略有些错愕的神情,让郁润青依稀瞧见了窘迫又无措的自己。
原来你也不是永远方寸不乱呐……
这样一想,在酒意的驱使下,少年人的顽劣和好胜心一股脑涌上来,郁润青攥着陆轻舟的手腕,醉醺醺地使了一点蛮力,陆轻舟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她膝上,荔枝一样漉漉的脸顿时染上了一片潮红。
“你心跳好快。”郁润青仰起头,同样无声的笑了,有些孩子气的洋洋自得。
陆轻舟回过神,指尖抵住她的下颚:“润青,你……”
不等陆轻舟把话说完,郁润青便开口道:“陆师姐,我不可以抱你吗。”也不等陆轻舟回答,她便把脸枕在了陆轻舟的胸口,似乎是像方才那样在听陆轻舟的心跳。
陆轻舟摸了摸她因为醉酒而越来越热的脸颊,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样好受点了吗?还生不生我的气?”
“……不知道。”
“困了就睡吧。”陆轻舟抚着她的后颈,柔声说:“寻仙草酿的酒,喝了会做美梦的。”
郁润青没有丝毫反应,无知无觉的趴在陆轻舟怀里,睡得格外安稳。
将她安顿好,盖上被子,熄灭床边的烛灯,陆轻舟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含混的呓语。
“母亲……我就知道……”
陆轻舟转过身,见她如释重负似的舒展了眉头,像个了无心事的小孩子,满足的蹭了蹭被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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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密马赛,这个点更新,不请假是不行了,就不挂请假条了,因为我也不确定到底几号能回来,不过我估摸着是15-20天的样子!
第104章 两相思(五)
郁润青一早起来,自然是没见到陆轻舟的。她屏住呼吸四下环顾一圈,没瞧见人,便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有点侥幸,心想,幸好。
又无比的懊恼,为自己昨晚酒后失态,也为分明醉成那个样子,昨晚发生的事情居然还历历在目。
真不如忘个干净……
郁润青坐在屋檐下,盯着满院子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又满腹烦乱与哀愁的长叹了口气。
这会她根本理不清楚究竟在烦什么,愁什么,不过是一想到陆轻舟,总有一点茫茫然,藏了许多心事,也无人可以诉说,就只好长吁短叹了。
不知叹了多少声,钟知意携早饭珊珊而来。
“师父,你怎么在这坐着啊。”
“……晒日头。”
负瑄闲看之人,大多无所事事。见郁润青没精打采的样子,钟知意便晓得她是憋闷坏了,可淮山到底是仙门清修之地,实在没有什么消遣的去处,逛一圈回来,兴许还不如小佛岭有趣味。
“师父。”钟知意思忖片刻,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你给师娘吹吹枕边风,叫师娘委派给我一桩能下山的清闲差事,我们俩到山下玩两日,怎样?”
钟知意是诚心出主意,诚心给郁润青解闷,却也不耽误她拿“枕边风”这样的话打趣郁润青,说完都用不着郁润青有什么别样的反应,她自己就禁不住抿嘴笑起来。
郁润青斜眼看她,因为内心早已经纠结成了麻花,反而流露出一种刀枪不入的淡定:“好笑吗?”
钟知意一怔,收敛了笑意,试探着问:“师父,你想起来了吗?”见郁润青摇头,她也惋惜的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感慨似的说:“你方才那模样,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
郁润青不明所以:“什么模样?”
“嗯……”钟知意沉吟片刻,略显为难道:“说不好。”
郁润青像是忽然有了兴致,追问道:“总归说不坏,我以前到底什么样?”
钟知意抠起字眼,一本正经的纠正:“应该是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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