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怀疑你的选择,”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有些心疼你,你不应该遭遇这一切。”
第68章
“萌萌, 不必心疼我,想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什么, 我有能付出的东西,已经足够幸运。”
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意识到,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是真的不怎么难过。
我没忍住, 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可能你自己觉得可以接受,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还是会替你觉得委屈。”
纪文轩摇了摇头,说:“你太心软了, 萌萌。”
的确, 我太心软。
我想要收回放在纪文轩肩头的手, 他却握住了我的手腕, 很从容地侧过头, 亲了一下我的手腕。
“……你真是。”
越来越变态了。
纪文轩垂下眼,说:“你没有往回缩。”
“……你握着我,我怎么缩。”
“你连试都没试。”
我没说话, 但往回扯了手,纪文轩几乎在我动作的同时松开了我。
其实我倒没觉得他亲我恶心, 但我还是顺手抽出了纸巾, 擦了擦自己的手腕里侧。
纪文轩又笑了几声, 才说:“庆祝你考试成功,今晚我为你做一顿饭吧。”
“啊?”
我有点惊讶, 不过倒也没有特别惊讶,毕竟纪文轩十多岁的时候就会做饭了,现在依旧会,也不太让人意外,但是……
“你干嘛给我做饭?”
纪文轩的腿脚不变,身体也不太好,又是我的雇主,让他给我做饭,我总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想要庆祝你考试成功。”
“我们可以出去吃,或者叫外卖。”
纪文轩的身体后仰,仰着头看我,说:“我想给我喜欢的人做一顿饭庆祝,不可以么?”
——不可以啊。
——我也不想接受你的喜欢啊。
我想,我的眼神、我的表情、我的肢体语言已经将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但纪文轩还是像没有丝毫的察觉似的,他问我:“可以吧。”
——不可以啊。
“……随便你吧。”
我听到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纪文轩“嗯”了一声,掉转了自己轮椅的方向,缓慢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的目光从他坐轮椅的影子移到他的后背上,看着他一点一点移动出这个房间,很突兀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我想到了许久以前听过的一个恐怖故事。
据说,成熟的蜘蛛会布置下精密的网,捕获到猎物后,会用丝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对方,然后……
我是纪文轩的猎物么?
我应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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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想帮纪文轩打打下手、备个菜之类的。
纪文轩却坚持让我去餐厅休息等待。
“……你真的可以?”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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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纪文轩让我进厨房端菜,他做得不多,就两个菜,但都是我喜欢的。
而且是从很多年前就喜欢、现在依旧喜欢的。
黄瓜炒鸡蛋、红烧排骨,搭配上香甜可口的大米饭。
到了餐厅,我先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我尝了尝味道,不算糟糕,也不算经验,但可以吃,于是给面子地夸了一句:“还不错。”
“很多年没做过了,味道应该一般。”
“是真的还不错。”
纪文轩就笑,笑了一会儿,才低头吃饭,吃了两口就放下来了,说:“的确一般。”
“自己做的也不爱吃?”
“嗯。”
“一会儿给你做个打卤面。”
“好。”
他吃得不多,我就吃得多了一些,等吃完了,又给他做了个打卤面,他这次倒是吃得很开心了。
吃过了午饭,纪文轩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很随意地推向了我,说:“送你的。”
“是什么?”
“祝贺你考研成功的礼物。”
“是什么?”
“你猜是什么?”
我不想猜,就把盒子重新推回到了他的手边。
纪文轩用“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语气说:“是送你的订婚戒指。”
第69章
我说真的。
我真的感觉纪文轩有时候挺有病的, 我也挺无助的。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纪文轩,我不想和你吵架。”
“萌萌, 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我也并不强求你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在一起?”
“我想和我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可能出现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可能一直都不会出现,但我不能糊里糊涂地和你在一起。”
“婚姻并不需要爱情。”
“但我需要, ”我反驳纪文轩,“我没办法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组建家庭。”
纪文轩抬起手,按压了几下他的额头, 说:“你甚至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但我有好好地爱过一个人,”我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前一秒钟豪情万丈觉得能为她带来全世界、后一秒钟又无比自卑感觉自己配不上她, 小心翼翼地观察她、靠近她, 会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笑容而辗转反侧, 即使过了好几年,我依旧记得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够了,”纪文轩依旧没有抬起头, 但我很久没有听过他这种带了一些负面情绪的话语了,“萌萌, 我不想听。”
我有一点委屈, 我也没看他, 就是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灯。
“你不想听, 也改变不了我。”
“我只是不想听你对别人是怎样心动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笑出来了,我低下头,然后发觉纪文轩在仰头观察我。
或许在他眼中,我是他唾手可得的猎物。
我大脑中的记忆仿佛也被割裂成了两块。
一块是我和纪文轩过往度过的温馨的、快乐的场景。
一块则是纪文轩对我的隐瞒、欺骗,以及现在的“追求”。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纪文轩,想知道我和谢薇怎么混熟的么?”
纪文轩的表情很冷,他看起来是有些生气了。
但是,管他呢,我受够了,受够了因为他的疾病、因为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因为我对他残留的感情,而一步步选择退让和容忍的我自己。
我想说“你知道么,那场你错过的电影,我找了我后来喜欢上的女孩一起去看了”。
这句话在我的嘴边徘徊了很多次,我却发现我失去了我的声音。
最后我颓然地别过了头。
我意识到,我还是做不到伤害他,即使他可能不会被我这句话而伤害到。
“为什么不说呢?”纪文轩平静地问我。
“有什么你和谢薇共同度过的过往,是不方便和我讲的么?”纪文轩平静地追问。
我的情绪已经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我也从那种“我也要让你和我一样难过”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说:“我去刷碗了。”
其实换一种说法就是:“咱们别谈这个了,都冷静一下吧。”
但在我准备转身离开前,纪文轩用一种冷静到几乎可怖的声调说:“你刚刚,是不是想告诉我,当年那场我们没有看完的电影,你和那个女人一起去看了?”
第70章
“你调查我?”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猜的, ”纪文轩轻笑出声,“现在看来,我猜对了。”
我看着他, 有点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我知道他很聪明,但我没想过,有一天, 他的聪明会这么用在我的身上。
我苦笑了几声,说:“对,你猜对了, 我当时拿了那两张票,约了她去看电影。”
“那看来我送了一份糟糕的礼物给你,”纪文轩向我的方向滑动了一圈轮椅, “你很介意我那时候提前走了么?”
“没那么介意,”我说着违心的话, “你也没那么重要。”
“欠你的每一件事, 我都记得。”
“我知道, 但是纪文轩, 在你出意外之前, 你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还。”
“……”
“我有时候会想,到底是像你说的那样,你是因为‘近乡情怯’而不愿意联系我, 还是因为你有太多的选项而不必联系我。”
“……”
“就好像,我以为你去了国外读书, 离我很远很远, 我当然也不可能在这座没有你的城市里碰到你;结果, 你却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留过学, 你一直在平城读书,读了本科读了硕士,然后在这里工作。”
“……”
“纪文轩,我想联系你,很难很难,你想联系我,易如反掌,但你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我。”
“……”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你没有义务去帮助我、去支撑我。我只想说,可能,我对你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只是处于人生的低谷,随意抓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纪文轩,你或许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短暂地需要我。”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他像是无法面对我,也像是要掩盖掉他此刻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当我以为你远在天边的时候,你其实近在眼前,我们共同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但竟然没有哪怕一次,擦肩而过。”
“对那时候的我而言,靠近你,会给你带来伤害和灾难。”
“我明白,”我甚至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反问他,“那让我一个直男和你结婚,就不会给我带来伤害了么?”
“我并没有强求和你发生一些你不愿意的关系。”
“但你要阻隔掉我和其他人发展亲密关系的可能,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对婚姻和家庭非常重视的人,你是要限定我的自由,将我绑在你的身边。”
纪文轩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轻声说:“而你想离开我。”
我深呼吸了几次,实话实说:“至少现在我没这么想。”
“那以后呢?”纪文轩依旧闭着双眼,“在你的设想里,难道不是攒够钱了、买一个小房子、娶一个妻子、生几个孩子,然后你们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么?”
我张了张嘴,竟然无从反驳。
这的确我从小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心愿,我甚至曾经和年少的纪文轩说过很多次。
我至今还记得,年少的纪文轩用黑黝黝的眼神看着我,他问:“那我呢?”
我总会揽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可以做邻居啊,我的房子里也会常年给你留一个房间,你想我了就随时来找我,我们一起玩,玩累了你就睡一觉,明天再回自己家。”
“……我不能住进你的房子里么?”
“可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啊,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我到时候也可以去你家住啊。”
纪文轩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儿,他会摇摇头。
我问他:“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会回答:“要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要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多希望我们定格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有梦想、有彼此,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期待。
第71章
人总是抗拒长大, 但又不得不长大。
就像,我在过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后,突兀地意识到, 我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回不去那个有纪文轩的从前了。
上学的路上,不会有人在路口等着我, 不会有人在我踩上马路牙子的时候无奈地说上一句“你好好走路”。
短暂的课间,不会有人从教室的前面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挡住我的视线, 问我:“走,下去转转?”
散场的球场,不会有人伸手揽住我的肩膀, 央求我:“帮我拧一瓶水,我好累啊。”
不会有人包里明明有伞, 因为我一句“想在大雨里狂奔一次”, 就抓着我一起冲进瓢泼大雨里。
不会有人躺在我的床上、和我抵足而眠, 半夜我被尿憋醒, 才发现他也醒着, 但被子全在我的身上,我问他为什么不抢点被过去,他笑着说他不冷。
不会有人陪我一起骑自行车去河边, 聊那些在现在看来再小不过、在那时看起来却是天大的“大事”。
不会有人陪我通宵熬夜看电影,又在电影结束后夜爬三个小时的山路, 然后一起坐在山峰上的亭子里, 观夜星、等黎明。
不会有人喊我“萌萌”喊得那么熟稔又亲昵, 不会有人熟悉我所有爱吃的、讨厌的食物,不会有人和我谈论未来、小小年纪开始展望退休的生活。
我们曾经如此亲密, 超越了寻常的朋友和兄弟,以至于当我在读到英文课本上的“soul mate”后,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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