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突然想到什么,喊住了徐丽秀。
“秀姨,能帮我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吗?”
“咋呀。”徐丽秀往祈桑身后一看,“还有人要来呢?”
祈桑展示了一下怀里的狐狸,“已经在这啦,这是我师兄。”
怕吓到本就吱哇乱哭的小孩,谢亭珏在到桃花村的第一时间没变回人形。
结果眨眼间,所有村民都围了过来,他更没机会变回人形了。
徐丽秀捂了下嘴,“哦哦!天承门不愧是大门派,小狐狸都可以修仙啦!”
祈桑本想解释,但看着谢亭珏尴尬装死的样子,又觉得好玩,便没立刻解释。
祈桑举起谢亭珏的狐狸爪,笑眯眯地挥了挥。
“是呀,这只小狐狸是我师兄呢。”
第三十三章
谢亭珏从成仙到入魔, 几千年来,头一回这么尴尬。
为此,他沉默了半炷香的时间, 试图让祈桑发现这里有一只自闭的狐狸。
而祈桑……
祈桑完全没发现。
看着专注地抓野兔的祈桑, 谢亭珏只能灰溜溜地自己把自己开解好了。
为了掩饰心虚, 他还用兽态帮祈桑叼了一只野兔回来。
在祈桑带着两只野兔回村前, 谢亭珏变回了人形。
当祈桑领着谢亭珏回去,怀里又没了那只白狐时, 许多村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大家打了个哈哈, 把刚刚徐丽秀与祈桑的调侃糊弄了过去。
一身黑衣的谢亭珏长相冷峻, 也不太爱说话, 看着就很不好招惹, 故而大家很少与他交谈。
谢亭珏也乐得自在, 浅酌几口桃花酒,便坐在一旁, 静静地看着祈桑。
祈桑酒量不好, 却是个贪杯的,几杯桃花酒下肚,整个人瞬间晕乎乎的了。
与乖巧的长相不同,祈桑的酒品属实令人不敢恭维。
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 祈桑抓住路过的小虎儿, 三两下, 把小男孩脑袋上翘起来的羊角辫按瘪了。
小虎儿震撼又迷茫,看向周围笑成一团的大人。
愤怒的小虎儿抓过自己养的阿黄狗,试图让阿黄吓一吓祈桑。
然而, 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恶霸狗”,此刻却温顺得像是天生乖乖狗。
阿黄在祈桑面前, 黑润的眼睛睁得滴溜圆,摇摇尾巴,温温柔柔“汪”了一下。
小孩愣住了。
小孩气哭了。
祈桑还以为是阿黄吓到小虎儿了,连忙一把抱过阿黄。
他拍拍小狗脑袋,让它不要再吓人了,小狗“呜汪”叫了一下。
小虎儿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哭得更难过了。
桃花酒的后劲有些猛,祈桑连灌几杯,这会晕得有些难受了。
他余光瞥见小虎儿瘪下去的羊角辫,咕哝两句“谁这么缺德”,又顺手给小虎儿的羊角辫拉回来了。
浑然忘了那个“缺德”的人就是他自己。
小虎儿已经哭不动了,他瘪了瘪嘴,抽噎着用羊角辫甩了一下祈桑。
可惜他有些矮,头发没甩到祈桑,反而给岁月静好的阿黄来了两下。
阿黄晃了晃脑袋,猛然从祈桑身上扑到小虎儿身上。
小虎儿吓得张开腿就跑,后面阿黄不紧不慢追着他,时不时咬一下他的衣袖吓吓他。
祈桑笑眯眯看了会一人一狗,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他慢慢趴在桌上,借着这个姿势缓解酒劲。
少年半张脸埋进衣袖里,露出的半张脸红扑扑的,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
大概是因为酒劲太冲,祈桑无意识地皱着眉,看着特别惹人怜爱,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刚刚才惹哭了一个混世小魔王。
见到祈桑醉得不省人事了,谢亭珏抱起祈桑,礼貌与众人告辞。
一位村民主动提出要给他们带路,谢亭珏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就到了祈桑与萧彧曾经共同居住的小院。
小院曾经圈养了许多鸡鸭,如今已是空荡荡,只剩下破了洞的围网还在原来的位置。
谢亭珏单手抱着祈桑,另一手推开门。
走过厨房,拐进里屋,看到了萧彧那段记忆中的画面。
木床小窗,方桌长凳,还有半截蜡烛的烛台。
因为主人长时间不在家,就算徐丽秀精心打扫了,家具或多或少也都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谢亭珏施法清理了这层浮灰,随后将祈桑放在铺了软褥的床上。
仗着祈桑醉得意识全无,谢亭珏无声凝视他许久。
月上柳梢,薄雾覆盖了远山。
小型的乡村聚会散场,村民们各回各家,相继入睡。
直至这时,谢亭珏才动了动身子,弯腰为祈桑掖好被角。
“我本来觉得你哥哥不是什么好人,但见你对他如此牵挂,又不确定了。”
长夜漫漫,繁星闪烁。
远山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谢亭珏的声音被厚实的墙壁阻隔,传不到外面。
“你很聪明,谁待你好,好到什么程度,值得你为他做什么……这些你自己心中都有数。”
“所以……”
谢亭珏的话突然顿住。
像是只是说出这个猜测,都令他无法忍受。
所以,你待他好到愿意与他成亲,敢在众弟子面前称他为“亡夫”,千里迢迢也要赶来祭拜他……
是不是说明你其实,也很珍惜与他的羁绊?
珍惜到如同他对你的情感一般。
若非死别,难有生离。
*
半月后才是萧彧的忌辰,他们还得在桃花村住上一段时间。
所以祈桑醒来后,就看见谢亭珏正在收拾房间里的被褥,似乎是准备拿出去晒一晒。
祈桑按了按因为宿醉有些痛的脑袋,往后一瘫,倒回床上。
虽然他自觉酒品还行,但保险起见,还是问了问谢亭珏自己酒后的行为。
谢亭珏手里抱着几条薄被,令祈桑生出一种对方很“贤惠”的错觉。
“也没什么,就是你半夜非吵着要喝姜花酿,还有吃桂花糕而已。”
哪怕祈桑再怎么不愿承认,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因为姜花酿是萧彧自己酿的果酒,别人都不知道。
祈桑默默拉起被子,遮住了脑袋,自闭了。
“姜花酿早就没了,我没喝到,不会烦了你很久吧?”
谢亭珏却说:“不,后院的桃树下,埋着很多坛姜花酿。”
祈桑愣了愣,回想了一下。
“或许是他死前酿的吧,我都不记得了。”
“不说这个了。”
被子里太闷,祈桑忍不住掀开来透了透气。
“我不是还问你要桂花糕吗?你最后没去买吧?”
“当然没有买。”谢亭珏说,“十里八乡的糕点铺都关着门。”
“噢,那就好。”
祈桑琢磨了下这句话,发现有哪不对。
谢逐又不是本地人,怎么会知道十里八乡的糕点铺都关着门?
下一刻,谢亭珏却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黄色的油纸包装放到桌上。
“桂花糕没买着,荷叶糕可以将就一下吗,小少爷?”
打开油纸,荷叶的清香和蔗糖的甜香扑面而来。
祈桑瞬间露出惊喜的笑容,“大早上的,你从哪买到的荷叶糕啊?”
“阙镇几家糕点铺都关着,我就去隔壁的宁安镇买了,幸好有家老板店开得早,才给我买到了。”
祈桑仔细在大脑中搜寻关于“宁安镇”的信息,一无所获。
“我们这里还有宁安镇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脑子里灵光一现,祈桑倒吸一口凉气。
“谢哥,你管靖州的宁安镇叫隔壁?!”
桃花村地处裕州,距离靖州十万八千里。
“你怎么过去的?”祈桑好奇,“你不是不会御剑吗?”
谢亭珏总不能说自己用了玄莘剑,只能含糊地转移话题。
“……荷叶糕还热着,趁热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祈桑也没计较,从油纸上拿起一块荷叶糕,一口就咬掉了半个。
嘴里塞得鼓囊囊的,嚼吧嚼吧,几口就咽下去了。
“宁安镇的荷叶糕也好好吃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去尝尝。”祈桑心满意足,“不过谢哥,你居然真的听了一个醉鬼的话,大清早跑出去买荷叶糕,你人真好呀。”
谢亭珏也不收拾衣柜里的被褥了,表情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喝醉了提出的请求就不应该被满足呢?”
祈桑嚼着荷叶糕,被这番话问倒了。
谢亭珏说:“就算你当时是喝醉了,但只要你真心想吃桂花糕,我就会去帮你买。”
祈桑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直接,他给了谢亭珏一个热情的拥抱,以表示自己的喜悦。
“谢哥,我真是太喜欢你啦,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谢亭珏下意识反驳,“谁要和你……”
但最后面容几经扭曲,还是咬牙切齿地顺着祈桑的话说下去了。
“好,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最后三个字,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
小半个月过去。
祈桑与谢亭珏同吃同住。
约莫是因为,当年剥离出的“极恶面”回归了本体。
谢亭珏觉得自己维持了千年的君子端方,在和祈桑十几日的相处里尽数破碎。
最甚者,是祈桑央求他变回狐狸形,凭借种族优势去抓野鸡。
向来注重仪容的霄晖仙尊,哪怕借了谢逐的身份,也不愿意做这种事。
谢亭珏拒绝了。
拒绝了整整两次才同意。
但是很显然。
就算谢亭珏当时不乐意,但在晚饭时看见祈桑满足的表情,也一下就乐意了。
自己选的徒弟,还能怎么办呢?
或许他的徒弟是有一些顽劣,但退一万步讲,他这个做师尊的,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谢亭珏每日上后山,逮野鸡或野兔,到后面甚至有些习惯了。
不等祈桑开口,已经能主动向对方展示锅灶内香气四溢的菜肴。
立夏刚刚过去没多久,气候还不算太炎热,只是偶尔会闷得慌。
桌上的陶制花瓶里插着一枝夏花,是祈桑去山上溜达的时候,顺手从地上捡的。
见着花苞圆润,便带回家随手养着。
没有人刻意延长它的花期,于是夏花在水中浸了几天,便顺着自然规律开始凋谢了。
谢亭珏看见夏花凋谢的花瓣,皱了皱眉,忽而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些事。
院子里的竹篱笆门被人推开,祈桑背着一大包袱东西回来了。
谢亭珏接过大包袱掂了掂,意料之外的轻,“这里面是什么?”
祈桑拆开包袱,拿出里面零零散散的祭拜物品。
“明日便是萧彧的忌辰,随便买点东西,意思意思。”
嘴上说的是随便买点,实际上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谢亭珏的眼睑微抬,看了祈桑一眼,又无声垂眸,敛去情绪。
祈桑从桌上拿了块切小的米糕,随手抛进嘴里,含糊道:“谢哥,明日祭拜结束,我们就走吧。”
默了默,谢亭珏说:“好,你想去哪?”
祈桑双手托着脑袋撑在桌上,兴冲冲提议。
“我听闻北地有醴泉,味如酒酿,闻之芬芳。我们一路向北,去那吧?”
谢亭珏从未听说过此地,但天地间灵秀何其多,想来是他孤陋寡闻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啦。”祈桑又往嘴里丢了块米糕,“明日我中午就不回来了,下午出发行吗?”
谢亭珏见祈桑满心都是吃米糕,便没多问对方为何要这么着急出发。
“好,我来收拾东西,你先吃。”
“好呀。”祈桑拿起一块米糕,喂进谢亭珏的嘴里,“辛苦你啦,谢哥。”
*
翌日。
扶光东出。
谢亭珏一夜没睡,在天刚破晓时,他听见祈桑房门拉开的声音。
昨夜窗户未关牢,他透过窗间缝隙,看见了祈桑出门的背影。
意料之外的,祈桑并没有着一身素净白衣,反而穿了极少穿的枫红色长袍。
墨色长发高高束起,脚上踩着一双长靴,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出去祭拜,却穿得如此明艳鲜亮吗?
谢亭珏看不透祈桑,他一直看不透祈桑。
明明尚未及冠,行为处事却老练周到,只偶尔会发讨人喜的小脾气。
出身乡野却见识颇广,各种学说都有涉猎,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讲起来亦滔滔不绝。
其实谢亭珏早就知道了,萧彧待祈桑一定是极好的。
好到在穷困乡野生活十八年,祈桑的手依然白皙纤长,只有一层剑茧。
好到将祈桑养得张扬自信,面对谁都热情开朗,像一颗永远不会坠落的太阳。
连太阳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温度,就已将周围人照得灼烫。
……然而有些人,明明畏惧被光芒灼伤,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第三十四章
后山树林, 清晨烟岚云岫。
出门时天雾沉沉的,祈桑还以为会下雨。
到了树林里,天却兀然放晴了, 只弥漫着薄雾。
萧彧的墓碑没有立在桃花村内, 而是在后山一处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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