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到两人回来的身影,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祈桑与严掌柜告别以后,问了一句:“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水鬼心愿已了,已经度化消失了。
但是双萝镇中有许多尸体横陈大街小巷,活下来的人也不足原先的三成。
原先热闹的城镇弥漫着恐惧,艳阳天,大街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发生了水鬼屠杀事件后,双萝镇至少数百年,都不可能再有人迫害无辜之人了。
严掌柜的客栈是肯定开不下去了,但是他老人家看得很开,笑容慈祥。
“不过损失些许钱财罢了……如今我见了女儿,仇家也死去了,这般好事落在我头上,就是当一辈子穷光蛋又有何妨?”
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直。
祈桑到另一间卧房里,找到了躲在床底下的今今,小鬼似乎被先前的景象吓得不轻,躲在床底瑟瑟发抖。
直到听见了祈桑的声音,才慢吞吞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一把抱住祈桑,委委屈屈流血泪。
祈桑拍拍今今的背,安慰了很久。
拍着拍着,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师尊,今今他是不是有点奇怪?”
谢亭珏点头:“他要去投胎了。”
突如其来的别离,让祈桑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谢亭珏提起祈桑送给今今的“饭袋”,里面的阴气已经被小鬼吃空了。
“他是饿死的,或许生前的愿望便是能吃饱。”
谢亭珏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或许他一直到此刻才开始消散,是因为他死后又多了一个愿望。”
祈桑抱着今今,半跪在地上,迷茫地抬起头看向谢亭珏。
谢亭珏说:“他新的愿望,或许是能再见你一面。”
*
一日后,两人正式启程前往宁安镇。
谢亭珏被拆穿了身份,干脆直接卸下所有伪装,两人的相处自然轻松许多。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了,谢亭珏召出玄莘剑带祈桑赶路。
玄莘剑虽然不是判命那样的半神器,但铸造之时熔了古神龙之骨进去,亦非一般灵剑能比。
所以,有这么厉害的玄莘剑御剑带路,两人上午出发,祈桑下午已经吃上了荷叶糕。
祈桑买了老大一块,香喷喷热腾腾的,嚼吧嚼吧吃了很久。
摊主见祈桑给钱大方,人又长得白净好看,忍不住小声劝阻:“小公子,宁安镇如今可不太平,你们若无事,还是别在这落脚了。”
祈桑吃得嘴巴里都塞满了,说不出话,连忙拍拍谢亭珏的肩膀,让对方来回答。
谢亭珏接了摊主的话:“老先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摊主似有顾忌,讳莫如深,提醒了一句就摆摆手,什么都不肯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警惕,却也不为难摊主,道谢后便准备先去找旅店。
祈桑抬步欲走,却在下一瞬感觉被人从后面拽了下袖子。
回头看,一个鹅蛋脸的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袖子。
男孩看着也就比今今大一点,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无端的渗人。
明明是活人,却比今今身上的死气还要重。
祈桑与谢亭珏对视一眼,静观其变。
下一刻,发现小男孩的荷叶糕摊主连忙从铺子里出来。
他轻轻拍了下小孩的手,不轻不重地呵斥道:“阿宝,快放开客人的衣服。”
阿宝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祈桑。
摊主脸色尴尬,向祈桑道歉:“……对不住啊小公子,我家孙子性子顽劣。”
祈桑与阿宝对视片刻,缓缓摇头。
“不妨事,他很可爱。”
阿宝的身体很冷,瞳孔又异常的黑,他突然开口说话,起初声音很轻,慢慢变大,终于让在场之人听清。
阿宝在用稚嫩的童声唱童谣,一句一句,清脆却诡异。
“小周处,体力强,日弄刀弓夜弄枪。拳打李,脚踢张,好像猛虎扑群羊,吓得乡民齐叫苦,无人敢与论短长。[注1]”
摊主脸色勃然大变,嘴唇都惨白几分,眼神充满恐惧。
原先还热闹的街上,不知何时鸦雀无声,不少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阿宝身上。
一时间,偌大的地方竟只剩下阿宝念唱童谣的声音。
摊主脸色惶惶,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诸位见笑……我家孙子一时顽劣,不知轻重在这里乱背,他没有被……”
说到后面,像是怕提及某个违禁词,摊主突然噤声。
人群里的围观百姓表情各异,有人惋惜,有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郭老头,你这孙子是没救了,等着被抓起来烧死吧!”
摊主紧紧抱着表情呆傻的阿宝,让围观之人好一阵唏嘘。
祈桑听见远处有官兵匆匆跑来的声音,连忙正色询问:“老先生,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摊主还未说话,周围人却都义愤填膺起来,“郭老头,你可别什么都和外乡人说,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更有甚者,作势要把郭万福的摊子砸了。
刚准备开口的摊主,顿时泄了气,苦笑着瘫坐在地。
祈桑皱了皱眉,两指并拢发射出一道风刃,削断为首闹事之人的一截头发。
他眼神里带着警告,冷冷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谁再闹事,下一道风刃我就削到他脖子上。”
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众人纷纷沉默,只敢用眼神示意郭万福别乱说话。
郭万福看出祈桑的身份不寻常,眼里骤然闪现出几分希望。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颤颤巍巍跪下行了个大礼,“小公子,不……仙长可否救救我孙儿?”
祈桑赶忙将郭万福扶进了屋,顺道施了个结界,让所有人都进不来。
进屋后,祈桑制止了郭万福给他泡茶的动作,“老先生,不必多礼,您直说就是。”
“诶!好……”
郭万福局促地摸了下自己的腿。
“这首童谣,代表了我孙儿被邪祟诅咒了。”
邪祟?
祈桑面色不变,心中却觉得奇怪。
他没有在阿宝身上感受到任何邪气。
“每隔半月,那位……大人,便会在宁安镇随机挑选一位种下诅咒。”
郭万福摸着孙儿的脑袋,既害怕那位“大人”,又想要拯救自己的孙儿。
“被标记之人,神志全无,口中会不自觉唱出那段童谣。”
谢亭珏问:“被诅咒的下场是什么?”
郭万福难掩悲伤,“被诅咒之人,全都活不过当晚。”
此事太过蹊跷,祈桑追问:“老先生,你口中这位大人是谁?”
郭万福仍有顾虑,似乎害怕谈话被什么人听见,局促不安地纠结了一会,不敢说出口。
祈桑保证:“您但说无妨,结界之内,我们的谈话无人能知。”
郭万福也知道只有祈桑能救他孙儿了,心一横,慢慢开口。
“半年前,有人挖出一块古碑,次日镇上便开始死人。”
“古碑上记载的前半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有最后一段勉强看得清楚。”
精怪邪祟鲜少寄身古碑。
但凡是古碑出事,必定不同寻常。
“这半年死的人,无一不是七窍流血,死相可怖。”
哪怕得了祈桑的保证,郭万福在提及这件事时,依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碑文上记载了一件事,宁安镇万年前曾背叛过一位神明。”
这万年来,只出过一位神明。
也就是那位死于三万年前的,月神。
郭万福承受不住恐惧,身体慢慢颤抖起来。
“宁安镇的诅咒,是那位神明降下的的神罚。”
祈桑知道这件事是假的,瞬间皱起眉。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何不报官,或者求助仙门?”
郭万福缓缓开口,大概是因为说的是他认知以外的事情,恐惧让他的声音有些哑。
——“因为这半年以来,除了那些被神明诅咒死去的人,宁安镇再没有人出事。”
无论是淹到水中,还是被烈火焚烧,那些人最后都会安然无恙。
于是有些人开始分不清这是神罚,还是恩赐。
第五十四章
月神本人就坐在郭万福对面, 他自己都对当年的事模模糊糊,自然不可能是他下的诅咒。
然而那块石碑与诅咒同一时间出现,不得不令人多想其中的关联。
祈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就是有了解当年之事的“人”, 在借着月神的名义杀人。
目前看来, 对方挑选对象很随机。
谢亭珏问:“这个诅咒是如何杀人的?”
郭万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如数告知。
“那位大人只会杀被下诅咒之人, 哪怕当晚有旁人在场,他也不会取旁人性命。”
“死的人全都七窍流血, 据官兵所说, 那些人肚子里的内脏都被掏干净了, 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外伤。”
祈桑想了想, 问:“有人见过那个人的长相吗?”
郭万福说:“见过的人说, 此人浑身上下被黑色斗篷覆盖, 隐约看见对方的下半张脸,似乎很年轻。”
祈桑陷入沉思。
郭万福见状也不敢打扰, 目光忐忑。
从前镇上一位富商被种下诅咒, 恰巧有一位“仙门弟子”途径此处,便被富商留了下来,祈求对方解决此事。
然而当夜,那位弟子见到“那位大人”的真容, 便被吓得连夜离开了宁安镇。
临走前, 他说, 便是他门派内的仙尊来了也无能为力,其他人更是找死。
没过两天,有人在宁安镇的一座枯井里发现了他, 死状与那些被下了诅咒的人一模一样。
有人崩溃得想要逃离宁安镇,却都无一例外在几天后被发现了尸体。
终于没人敢逃了, 他们认命地过着这种每半月便要死一人的生活。
提心吊胆地活着,等待哪一天厄运突然落到自己或者家人身上。
郭万福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祈桑,他很害怕自己说了以后,祈桑会因为恐惧不再帮他。
……那他的孙子这才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郭万福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他的纠结早就被谢亭珏看得一清二楚。
几人沉默,唯有郭万福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今晚我们和阿宝住在一个屋子里。”祈桑起身,“麻烦老先生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了。”
郭万福的眼神满是纠结,欲言又止:“好,好,麻烦两位仙长了。”
祈桑假装没看出郭万福的异样。
就在他将要踏出房间门槛的前一步,郭万福叫住了他,“仙长……小公子,请先留步。”
郭万福如实将那位仙门弟子的话告知祈桑。
祈桑听完后,没有任何恐惧的反应,只是颇有兴趣道:“这样啊。”
便没有了下文。
郭万福见祈桑似乎不觉得有多严重,反而急了。
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话,试图让祈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眼都快急红了。
祈桑表情没什么变化,安慰对方。
“老先生,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宁安镇的“伪神”明显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但每半月还是坚持只杀一人。
那必然是因为他杀人有诸多限制,必须得满足被下诅咒,或者逃离宁安镇这两点之一。
只要有限制,那就好办了。
*
黄昏时,金乌渐渐隐没在地平线。
距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祈桑与谢亭珏在街上闲逛,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这个半月要死的人已经选出来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步伐都轻快许多。
因为祈桑先前震慑众人的举动流传太广,不少人遇见祈桑能多多远躲多远。
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极受欢迎的祈桑,第一次被人当成了洪水猛兽。
祈桑对此接受良好,甚至有心点评。
“很新奇的体验,但下次还敢。”
谢亭珏听见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说的是祈桑“找死”,“装好人”一类的话。
他连头都没回,两道风刃直接划了出去,将这两人击飞在墙壁上。
四周瞬间安静,杀鸡儆猴这一招老套但有效。
祈桑权当不知谢亭珏做了什么,拉着对方去一个卖糖饼的摊子,要了两块糖饼。
摊主虽然隐隐听说了祈桑的事,但有钱不赚王八蛋,他依然热情地服务了祈桑。
祈桑吃完荷叶糕又开始啃糖饼,仍然不满足。
就在他思考接下来去吃什么的时候,有一人自身后叫住了他。
“这位小公子,烦请留步。”
这人竟然能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却没有一人发现。
谢亭珏警惕地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将祈桑护在身后。
祈桑转过身,发现叫住他的是一位戴着圆框黑色盲镜的山羊胡小老头。
长得很像话本子里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但能隐匿气息不被两人发现,显然不可能只是简单的骗子。
比起谢亭珏的警惕,祈桑就显得放松了很多。
“老先生,叫住我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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