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讷讷眨眼,一时间不知道意外的是腰还是黑包一角露出的黄纸符。
纪组没回头,纤长手指却在下一瞬准确摁在袁祈视线停留之地,指尖轻巧将符纸塞回去,倏地拉上拉链。
袁祈不自在的挪开目光,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知道考古这行里的“讲究”。
在唯物主义的和平年代中人们大多都是“无神论者”,但像过年上香烧纸,清明祭鬼扫墓……祭天地宗祠这种对死者怀有敬畏的态度,古往今来一直没有消失。
考古挖掘是为了文明延续,打扰逝者本归不该,因此在现场在起大型祭祀类器皿或是开馆前都会郑重行三跪九叩之理,再有甚者摆个猪头羊头,贴两张符咒图个心安。
不过……袁祈看着纪组腰间那好几大包,只是出个现场用的着带这么多符箓吗?
这都够把棺材里的骨头刨出来包一圈弄个古埃及木乃伊造型了。
像文物局这种经常出外勤的单位,都配了公车。
袁祈没帮忙拎成东西,想着一会儿主动开车趁机跟同事和领导走近。
他问赵乐:“咱们每次出外勤是有指定的公车还是随便开?”
赵乐终于把最后一条消息发送出去,得到了对方确认后如释重负将手机揣回兜里,“局里穷,公车比你年龄还大。闵县汉墓发掘开始后,好一点的车都被开进山了。早上我来的时候看见就剩下辆七座面包。”
袁祈赶紧说:“这个我能开,手最熟。”
七座面包,价格亲民,是市场上平民永不过时的车型,他以前给人拉锅都开这个。
走在前边的纪宁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到车库后利落拉开漆黑的越野车门,利落钻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
赵乐先一步打开副驾驶车门,等袁祈跟来,好笑地冲他招手:“发什么愣,赶紧上车。”
袁祈:“???”
人类进化是把我落下了吗,奔驰什么时候出七座面包了?
赵乐像个知心大哥一样把懵逼的袁祈塞进去,还用掌心垫着头顶生怕碰着,语重心长教育:“小袁你以后记住啊,局里资源紧张,咱们第八组要发扬中华民族谦让的优良美德,不能跟其他组抢公车。”
他安顿好袁祈贴心给他关上门,自己则转回去坐到后排:“这是咱们组长的私人坐骑,钥匙从来不拔,咱们组谁需要谁开。”
袁祈心说市值一套房的豪车谁敢开?!光是一脚油他就烧不起。
驾驶台上方的青铜小香炉在纪组打着火时自动燃起檀香,袅袅青烟飘起,味道淡雅不俗。
袁祈经年贫穷,屁股一接触昂贵靠垫,脊柱就僵了,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哪放。
真皮的触感似乎带着温度,他生怕自己没轻没重给扣下一块。
赔不起。
发动机有节奏的轰隆了一会儿,车却始终没有挪动。连赵乐都忍不住在后座探头,想知道刚才还恨不得能飞过去的领导怎么又在这里耽误时间。
纪组紧握方向盘,瞟了僵直的袁祈一眼,袁祈精神正麻痹着,毫无所察。
赵乐忍不住猫着腰小声提醒:“组长?”
纪组握方向盘的双手往里勾了下,轻处口气,吧啦一声利落解开身上安全带。
袁祈听闻声音没等做出反应,脊梁就被迫贴在靠背上,神魂倏地全回来了。
纪宁侧趴在他怀里,将右手边的安全带拉过来为他系好后飞速退回去。
下一瞬发动机巨兽似得发出一声轰隆咆哮,连同袁祈那声受宠若惊的“谢谢领导”一起吞了进去。
突然起步的惯性让袁祈的身体向前飞,但身上的安全带又狠狠将他勒回座椅。
袁祈惊魂未定扫了眼开车的领导,喉结滚动,默默看着他们以“横冲直撞”之势驶出市区。
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话“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喊麦我切歌。”
现在他是领导开车我坐车,还得让人亲自“伺候”着给系安全带……
第3章 新人福利
车上国道,在窗外细微的呜呜风声中,袁祈抓着安全带故意转头问后座一言不发的赵乐说:“赵哥,你要不要坐前排?风景好。”
袁祈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情商与智商双高,只要稍微回想下事情经过,就知道赵乐是故意要引他坐副驾驶。
赵乐敬谢不敏,匆匆摆手拒绝:“不用不用。”
“你今天刚来,对业务不熟悉,坐组长身边,这是新人福利。”
他的视线通过后视镜跟赵乐碰上,对方立刻双手合十摆出一副求爷爷告奶奶的姿势。
可以啊,袁祈心说:没想到这货竟然怕领导怕成这样。
他侧目看向旁边开车的领导——这人无论走路还是坐着,脊柱始终笔直,仪态端正,明明有一副能做谦谦君子的外形,却套上了“生人勿进”的冰冷铠甲。
袁祈想起刚才那短暂接触,对方发梢落在脖颈上带起的微痒,又本能觉着这人应该是柔软的……
嗯……袁祈思想乱飘,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要扭成内八……自己这想法怎么偏的有点恶心呢?
他生怕再乱想下去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遗症,比方说得上意淫领导这种奇葩的神经病,赶紧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窗外风声还在,反衬得车内更加安静,赵乐从刚才开始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将存在感降低到一干二净。
袁祈怀揣着对面试的满心疑问,又“疑似”得罪了领导,觉着自己需要起个话题打破这上坟一样的沉闷气氛,不为解惑,能挽回一下印象也是好的。
他清了清嗓子,就着眼下闲聊:“纪组,我们去闵县为什么不走高速?”
这话里“钩子”很多,可以就着讨论下路况,或者聊聊上高速后的计划,多方面都有话题。
纪组简短回:“省时。”
袁祈是本地人,当即明白——汉墓在山里,最近的高速点也得多跑两站,不如抄下道走小路来得快。
“负责挖掘的同事已经进行半个多月了,还得多久才能收尾?”
纪组目视前方,在两侧行道树飞驰而过中,稳稳回:“停了。”
“嗯?”
袁祈说停了是什么意思?
他等了半天,以为还有后续,结果领导却再也没有对这话进行补充解释。
袁祈只好自己想:停了,应该就是施工暂停的意思,可能遇上了什么自然灾害又或者挖掘方案更改,不方便对外过多透漏。
“我刚进单位,对业务还不熟练,一会儿到了现场,能负责些什么工作?”
尽管赵乐说了他跟去主要是学习,但袁祈自己不能默认可以什么都不干,就算要偷懒,也得先让领导看见自己的“上进心”之后,他心里小算盘打的正响……
纪宁:“嗯。”
袁祈:“???”
心说你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察觉从这微妙的态度里察觉出一丝冷漠,袁祈不认为因为系安全带就能把人得罪至此,回顾见面至今,这位纪组似乎从未正视过他。
袁祈眉头一簇,火速将自己二十六年来的简短人生回忆了遍,确定没有跟此类帅哥有过任何交集。
没有交集,就更没有灭门绝户的仇怨
那他何至于此?
任何事情只有单方面主动都很累。尤其是问一句答一句的聊天。
袁祈在对方明显拒绝开麦中沉默。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唯有隔着窗并不明显的风声。
一直在后座装死的赵乐看着袁祈五分钟内被三杀,终于忍不住想要提醒。
袁祈兜里手机震动了下,他下意识看向领导,确认对方对此并无不满后,这才敢看消息。
赵乐乐乐乐乐:小袁啊,别自闭,咱们领导天生没长声带,打娘胎出来就话少,并不是针对你。
大吉大利袁祈大师:???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袁祈听见坐在后座的赵乐轻轻叹了口气。
赵乐乐乐乐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以后相处习惯你就知道了。
赵乐乐乐乐乐:他除了不怎么爱说话外怪癖也很多,比如不用手机。对,他买了座山,但没有人知道在哪,他下班后就往深山老林里一躲,谁也联系不上……
袁祈觉着这简直是当代社畜理想中的生活呢?
羡慕过后又怀疑赵乐在驴他,买不买山暂且不论,在当下这个到处都是“移动支付”的年代,九十岁的奶奶都能躺床上刷小视频。
网上消息瞬息万变,绝大多数人离了手机就开始焦虑忧心,萎靡不振,活像少了主心骨。
纪组怎么可能不用手机?
大吉大利袁大师:“那他平常怎么花钱?”
赵乐乐乐乐乐乐:“用现金啊。”
大吉大利袁大师:“怎么聊工作?”
赵乐乐乐乐乐乐:“在单位的话就像今天,用我或者其他人的。在家的话,传信笺。”
“???”
袁祈脑中的“传信笺”跟赵乐所说的明显有差别,他想的是万一遇到紧急情况,等信寄出来,黄花菜不都凉了。
脑中不合时宜冒出木心先生的名句:从前,车马很慢,路很远……
大吉大利袁大师:他这个样子,有女朋友吗?
赵乐对于袁祈提出的这个问题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他根本想象不出纪组会喜欢上什么人。
他身上连人类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从未出现,更别说是深层次的七情六欲。
赵乐乐乐乐乐:怎么可能有女朋友,跟你一样,母单,新世纪为数不多的处男?
他手比脑子快,发出去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犯蠢,手忙脚乱撤回。
大吉大利袁大师:……
大吉大利袁大师:我看见了。
大吉大利袁大师:你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处男?
赵乐觉着口有点干,悻悻咽了口唾沫,自己在袁祈通过面试后火速扒了一遍“人物经历”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他自动忽略掉提问,强行将话题拉回领导八卦。
赵乐乐乐乐乐:纪组性格古怪,平日里独来独往,他的家从不让外过去,但我机缘巧壳下知道了是哪座山,你好不好奇?
大吉大利袁大师:不好奇,说处男的事儿。
赵乐乐乐乐乐:你还有一件事儿你肯定想不到,他平常写信都写金文,就是刻在青铜器上那个。
大吉大利袁大师:处男……
赵乐乐乐乐乐:咱们领导为人还相当大方,加班宵夜随便点,吃饭抢着买单。哪个组不羡慕咱们的泡面里都有火腿肠鸭掌卤蛋,今晚回去,咱们让他请客去吃海鲜。
赵乐终于在不懈尝试下命中了袁祈此刻唯一的死穴。
对于现在吃馒头都不敢配咸菜的人来说,编制和这个月的工资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今晚要能吃顿饱饭,就算是流浪街头也会格外暖和。
大吉大利袁大师:海鲜倒是不用,办公室的泡面限量吗?
“???”
没吃过苦的赵乐表示:你在开什么玩笑,都吃泡面了还限什么量?
卤蛋香肠金针菇,随便加的好嘛。
袁祈按捺着深吸了口气,下决心无论这份工作多么反常,只要不威胁性命都要坚持干下去。
就为了以后每日三餐都有饭吃。
袁祈吸气的细小动作再次引的纪宁侧目,他眼角余光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扫过身旁的人,每次都是轻轻一瞥,并不打扰。
到底还在车上,两个开小差的人不敢当着领导面偷聊太久。
不稍片刻,袁祈掐灭屏幕收起手机,嘴角还带着愉快笑意,肩膀摆正看向窗外。
纪宁又瞥了眼,对面的玻璃上映出袁祈浅浅影子,安静了许久的车内突然起了道清冷嗓音。
“关于闵县汉墓,你知道多少?”
“啊?”
袁祈闻声回头,满脸懵地用食指缓缓指向自己鼻尖。
“您是在问我吗?”
纪宁平视前方,轻轻说:“嗯。”
【作者有话说】
袁祈是1,袁祈是1,别站错了~
第4章 子母坟
纪组长进入工作状态后随机“抽考”是常态,这也是赵乐为什么不敢坐副驾驶的主要原因——这人公私分明,私事你可以把天捅下来,公事但凡有一点马虎可以直接等死了。
是真死。
听待的最久的同事说,先前有个组员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外勤行动时擅自脱离指挥。
后来……他就成了办公室内间仓库众多小棺材的内容物之一。
只不过……赵乐歪头,通过后视镜像看珍稀动物似的盯着面无表情开车的领导,刚才竟然有一瞬间脑子进水,觉着纪组长不是想“抽考”袁祈,更像是在……找话题。
袁祈比他还懵,根本不知道自己置于何种险境,当成领导考察实习生的信息储备。
他正过身,靠在椅背上朝纪组长的方向偏头,眼角习惯性弯起,眼尾小小的痣被带的提起来一点。
“知道的不多。”
袁祈看过有关报道,“三个月前的新闻提过。据说是当地村民用自制土炮上山打石头,一炮下去,炸出陪葬坑刻文字的的青石。村长上报当地政府,这座汉墓就被发现了。”
对于“专业人士”来说,他的消息过于片面,就像是浮在汪洋上巨大的冰山一角。纪组长对下属要求一直很高。
赵乐连忙打掩护:“对对对,当时对外公布的信息有限,其实这里边还有些只有内部人员知道的消息。”
袁祈回过头问:“什么?”
赵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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