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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斜阳边鹤

时间:2024-11-28 18:13:06  作者:斜阳边鹤
  这方法唯一的难处,就是要花大功夫作海量机械性记诵。
  堂上,方灼芝还在锐评,“第二篇‘使民仁于下,君子之道至矣’,第三篇‘贤者先难而后获,敬民如宾,仁生于恭谨也’,技法娴熟、法度严谨,皆是小题中佼佼;再往下,或破题高明,有独到之处,或文辞犀利,是可造之才,如此明明白白。技不如人,却反怪他人?社师乡学就这样教你们为人之道?”
  说穿了,不过是嫉妒。
  最后一声厉斥,当头棒喝,叫那些惶惶从众者羞愧不已。
  他们多非县城人士,哪里识得什么纨绔废柴?舞弊之说,只是被煽动,跟着发泄罢了。
  是以,他们认错也很干脆,一群人叩拜行礼,高呼“学生罪过”。
  事到如此,天色又不早,方灼芝原本打算轻拿轻放,惩治几人立个威便作罢。
  哪知为首那人却豁去性命,不依不饶。
  “学生查任抖胆陈情,我说的舞弊,可不专指阅卷放水,也指……徇私泄题。”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汪铭垂着眼,似乎颇有兴趣,“哦?何出此言?”
  方灼芝张口欲言,却被他抬手遏止,“方大人,不如耐心听完。”
  查任一双鼠目,令人印象颇深。
  正是早前用镜听卜卦“不中”后,拽着村妇大闹的那位。
  顾悄仔细打量,才发现他脸色涨红,眼中惊恐混着狂热,十分不正常。
  他有预感,县考真正的重头戏,这才粉墨登场。
  “大人说我才学不够,我认。可有些人,当真就名副其实?这些卷子,答得是好,可如果答卷人,早就知晓题目,甚至,题目就是为了某些人而特意出的呢?”
  此言一出,顾悄坐直了身子。
  他可不想因为某些人,致使整场考试尽数作废。
  “荒谬!”方灼芝面沉如水。
  “那大人如何解释,您口中第二的文章,与浮票第一〇七那位,除开破题不同,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乎雷同?”
  顾云斐一听跳了起来。
  “你血口喷人!一〇七根本不在这二十卷里,你如何得知他写的什么?”
  “怎么,你心虚?他是不在这些卷子里,可他坐我右手边!”
  查任笑得诡异,“到这地步,我也不怕说,第一场时,我全程看完他动作。除破题他尚能动笔,后面半篇,却是从舌下取出一小节芦管,夹带抄袭而来。”
  “原本我不打算揭发,可他所抄部分实在精妙,同样句子又出现在榜二文中!”
  查任说到激动处,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撕扯着俩胁衣物,隐隐有癫狂之相,“这不是泄题是什么?一〇七叫徐闻,榜二叫顾云斐,哈哈哈,还有你,你,你……”
  他一一指过顾悄、顾影朝、顾憬、原疏和黄五,“你们可都是顾家人,怎么就这么巧?统统都叫你们考上了?要我说,就是早早有人卖题与你们,否则,以你们才学,如何做得出这等文章?哈哈哈哈休宁完了,休宁完了!”
  不用方灼芝下令,就有皂吏自觉上前堵住查任的嘴。
  可该说的都说了,气得方灼芝怒砸一只杯子。
  至此,顾悄终于看懂这一局。
  这是要将顾氏连着知县一起,一骨碌全撸掉。
  不止断他们仕途,更是冲着他们小命来的。
  原疏才干的额头,再次沁湿。
  这把,连黄五、顾影朝都变了脸色。
  顾氏族学诸人,除开顾劳斯委实下不动地,悉数跪倒在地高呼冤枉。
  其他考生,意识到事态严重,大气不敢喘。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在场都是人精,这个道理哪能不懂?
  “既有舞弊案,那本官便代行职责,就地升堂会审!”
  唯有汪铭,镇定自若,撑起了监察排面。“先取一〇七卷子过来!”
  他不慌不忙比对完两篇文章,确定查任所言不虚,立马发作。
  “拿徐闻来!”这位鬼难缠可不似方灼芝婆妈,他办事最讲效率,先令皂吏搜出徐闻身上未来得及销毁的小抄,也不听他狡辩,直接甩下判签,“科场夹带,你当知后果。”
  “既然人证物证俱全,先以夹带、抄袭罪名,当堂杖责四十。”小老头眯着眼摸摸下巴,“别打死了,我还有话要问。”
  学生们眼前一黑,初步见识到这老头的心狠手辣。
  衙门的杖责,跟顾准的家法,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板子不是到肉,而是声声到骨,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汪铭再度问查任,“除开夹带,你告知县泄题,可还有证据?”
  查任慌了,他虽读过些书,但并不知道衙门升堂如此残暴,更不知道白身告官,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讷讷摇头,“学生也只是猜测……”
  “哼,猜测?”汪铭冷声一笑,“我看不是猜测那么简单吧?”
  “你要知道,我这堂升了,就必须要给府台一个交代。若是无凭无据,任你扰乱科场,诬告官员,日后休宁哪还有王法可言?今日你要给不出说法,我就是判你流放,三司那里也说得过去。”
  恐吓完,他一拍镇堂木,“还不速速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老实交代!”
 
 
第064章 
  这场风波, 说起来还是怪方灼芝鲁莽。
  一句终生禁考,绝了查任仕途,捶得太狠, 这才逼得人狗急跳墙, 把小事捅成天大的篓子。
  汪铭相信, 方灼芝不会、也没胆子泄题。
  但曾参杀人, 三告投杼, 他一人信能顶什么用?
  这等诬告,如脏水上身,沾上就很难洗得干净。
  他只好从祸首下手, 以流放之刑狠压查任底线, 直接破他心防, 叫他自认罪行。
  果然, 查任气势一弱。
  老刑部拿捏人心的本事,叫顾悄直叹姜还是老的辣。
  高亢的忿怒平息下去, 理智回笼,查任后知后觉打了个寒噤。
  在府官跟前上告县官,不管有理无理, 越这一级他都得掉层皮。
  何况,舞弊事,他确实是……信口雌黄。
  想想流放,他竟觉得方大人的禁考,几乎算得上温柔。
  权衡清楚后, 他几乎是立马就顺梯子下台,匍匐着招供。
  这时候, 唯有卖惨能争取宽大。
  他涕泗横流,哭戏简直比顾劳斯还要收放自如, “小人家境贫寒,父母年迈,本无缘科场,是我豁出性命,以死明志,才得到一个读书的机会,这么多年,我……”
  汪铭老脸一黑,“说重点!”
  “是……是!”查任缩了缩头,不敢再耍滑。
  “今日小考,小人信心满满,可第一场呈卷,县大人只回待定,我意难平。这时徐公子过来煽风,说素闻我才名,这次不中,当真可惜,并指着顾家人,说要不是这群纨绔先得了题,怎会越到前面去。”
  “后来顾家二人为案首争执,言语间很是蹊跷,我便信了他谗言,发榜后脑袋一热,第一个跳出来大喊不公,没成想查卷时,真叫我发现顾云斐与徐公子,撞了文章。”
  说完,查任又连磕几个响头。
  “大人,小民一时猪油蒙心,求求大人念在我被人利用,不知者不罪……”
  “堵上嘴,拉下去先打二十板。”
  汪铭心肠冷硬,向来不买哭哭啼啼的账。
  这风口浪尖,却有一个面目憨厚的布衣青年越前跪下,替他求情。
  “查任所言,句句属实,学生与他乃同乡,可为其作证。”
  正是早间扯着袖子,规劝查任莫要与老妇计较的那位仁兄。
  顾悄摸摸下巴,这是真爱啊。
  青年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抬头直视汪铭道,“何况,查任虽莽撞,但也误打误撞,揭发了一起真正的县考舞弊案,学生斗胆,恳请大人高抬贵手。”
  “哼,你倒重同乡情谊。”汪铭面色缓了些许,但依然郎心似铁。
  他扫了眼众人,说的却是:“接下来,再有一人废话,加责五大板。”
  小伙子们登时安静如鸡。
  “现在,问题回到这两篇文章。”
  汪铭一拍镇堂木,“顾氏小儿,我且问你,这文章可是你本人所作?”
  一贯高傲的休宁双璧,这把横不起来了。
  他面有急色,慌忙解释,“这文章虽是旧作,但确确实实是学生自己写的。”
  “旧作?”汪铭抓住线头,“那就说说怎么个旧法。你可想仔细了,若有隐瞒,今日坐实舞弊之罪,可就再无翻案的可能。”
  “三年前,我随爷爷客寓金陵,拜南国子监祭酒李长青大人门下,课业里便有这篇小题,这文章我爷爷和李夫子都看过,可作人证。”
  “今日县考,小题正碰上旧时课业,学生急于求成,便拈来就用,是学生之过。学生以性命起誓,第一场前无从得知考题,更不知道,我的文章,怎么到了徐闻手里。”
  被cue的徐闻,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汪铭捻着胡子发脾气,“叫你们别打死,你们倒好,留个半死不活的,叫我如何问话?”
  众人:……
  这包庇的意图,似乎有些明显。
  但徐闻是个不屈的小强,他逞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跪下。
  “学生的文章,是从顾云斐那得来的!考前,我听闻顾总兵与方知县打点过,要借这篇旧作点顾云斐做案首,便偷偷誊抄了一份。”
  顾云斐哪受过这等污蔑,扑上去就要踢他,被皂吏一把隔开。
  徐闻惨烈一笑,“卖消息给我的人,掐准顾云斐的卷子知县会亲批,同我的撞不到一处,再三保证不会被发现,成功撺掇我舞弊。没想到我棋差一招,被这乡下泥腿子绊了一跤!”
  场上同查任一样的乡下泥腿子不少,闻言冷哼声此起彼伏。
  哼哧哼哧声,合着众人脸上没擦干净的生猪检验标,让顾悄小差开到养猪场。
  好像……小猪开会。
  严肃里又透着一点好笑。
  徐闻打定主意要攀咬顾家,喘了口气继续,“既已经露了马脚,接下来的事我也不瞒大人。顾氏与方大人,这里头的事一言难尽。”
  “今日场中,连我在内,族学下场八人。顾云斐考前买题,我抄袭,顾悄、顾影朝、原疏与黄五,这四人也不干净。他们与朱庭樟五人联保递的结状,可今日座位榜上,压根没有朱庭樟位置,想来这县考资格,也是仰赖方大人放水。”
  这番话下来,连最稳重的顾影朝也变了脸。
  早先他就十分忧心朱庭樟,这会又为原黄二人塞的那两锭黄白搅了心神。
  原疏与黄五,脸色也不好看,恨不得上去堵住徐闻的嘴。
  “一个才进学月余的纨绔,考上案首,若不是提前知道考题,怎么可能做到?至于最后一位……”徐闻恶狠狠的目光,定在顾憬身上,“就是他居心叵测,卖消息给我。方知县如何同顾总兵交易,又如何泄的题,还请大人问问他!顾憬,我的这条……好狗。”
  顾悄挑了挑眉。
  他还记得内舍第一天,徐闻用“纺织娘”挑起他与顾憬不合时,丢下的那句“那死脑筋,是只不会叫的狗,可咬起人……特别疼”。
  这般看来,是挺疼。
  少年被点到名,并不见慌张,依旧是那副怯懦又阴沉的模样。
  他垂头低语,“大人,我与徐闻虽为同窗,但并不熟悉。空口白舌,学生不屑辩解,若要指控我罪名,那便叫他拿出证据。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有本事拿到考题,又为什么要便宜他,一个我根本不熟的人?”
  徐闻自然拿不出证据,生生气出一口血来。
  顾悄离得近,躲闪不及,衣袖下摆沾了些血沫子,还好一身红,倒也不打紧。
  但他还是冷漠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徐闻:……
  堂审再度陷入僵局。
  “小子,你攀扯的人倒是不少!”汪铭叹了口气,语不惊人死不休,“果然,还是板子打轻了。”
  考生们又微微躁动起来,显然认为监察的话,并不公允。
  “接下来,咱们一样一样分说。”汪铭摇了摇头,“首先当是考题泄露一事。方大人,就由你自行说明,‘出门如见大宾’,这题由来吧。”
  方灼芝气哼哼叫教谕抬上来一个大号木箱子。
  红彤彤的甚是喜庆,挂着把小锁,顶头留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长得好像关庙里的功德箱。
  “往年县考,题目都是县官随意拈取,有现场临想的,但多数都会提前备好,泄题之事,时有发生。咱们府大人最是廉正,为除积弊,县考前特下文书,令我等悉数以探筹之法,神选定题。”
  虽然,早上他还在腹诽吴遇脱裤子放屁。
  但不影响这会他溜须拍马屁。
  方灼芝说着,还对上拱了拱手,“府大人果然英名,似是料准下官会遭这等危机,好叫我提前规避。说我泄题的,这匣子里还有二十余道小题,皆是考前祭礼时我随兴所题,顺手捞出‘出门如见大宾’,叫我如何早.泄?”
  “咳咳!”汪铭立马清嗓挽尊,提醒县大人嘴瓢。
  方灼芝反应过来,老脸爆红,强行镇定自若,急忙转移话题,“吴教谕,就开箱叫大家看看,剩下考题是些什么。”
  教谕一边往外掏,一边随口念。
  “百姓闻王车马之音。”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
  ……
  越念,铁四角就越肃然起敬。
  顾劳斯就像是钻进了县大人的功德箱,先前押给他们的题,竟与箱子里存货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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