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恪闻言,脸上笑意淡了些。
他幽幽叹气,“哎,谁叫我走前夸下海口,必定能超越大哥,连中六元?结果到嘴的状元飞了,被大哥嘲弄了许久,如何有脸回乡?”
众人:原来凡尔赛是你们顾家家族病?这样我们就谅解了。
“可是,历来三甲都不必待选直接入翰林,怎么会放你回乡?”
这时局,顾悄不得不多想一些,“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变故?”
第100章
京里会试四月初才发榜, 殿试最快也要四月中旬。
也就是说,顾恪考完立马动身,日夜兼程, 才能在这时候出现在顾悄跟前。
细看之下, 青年锦袍微褶, 满面风尘, 眼里还带着不少血丝。
显然一路奔波, 并不轻松。
若无它事,那需要这么拼?
顾劳斯也不是平白瞎操心。
哪知顾恪闻言,多情的桃花眼一眯, 抬袖就是一记黑手。
一颗爆栗狠锤上狗头, “还要什么变故?我状元变探花, 这变故还不够大吗?”
顾悄捂着脑门哭。
美人就是美人, 打起人来都这么优雅(bushi)。
一时间,竟没一个人上前同情顾劳斯。
“哎, 果然弟弟大了,跟哥哥感情就淡了,一点都不念着我好。”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半碧半玉的鸾鹤和鸣羊脂玉环, 突然话音一转,“家里丫头们呢?”
不止顾悄,在场诸位辣鸡,都没跟上他的节奏。
知更愣愣答,“姐姐们去培训……唉哟!”
顾劳斯眼疾手快, 现学活用,一个爆栗叫小厮“中心”俩字成功消音。
培训基地太时髦, 第一次见面还是别太OOC了。
“就带出来璎珞和琉璃,她们替我张罗住处去了。”他睁大眼睛一派纯良, “我与方白鹿一惯不对付,去县学也是自找没趣。选在府里,就得先找个清幽地方……”
“连我也敢糊弄。”顾恪戳了戳他额头,轻易拆穿他的小心思,“我一路倒是听到不少传闻,说徽州府里出了个女夫子,拿着鬼画符,专教老社师。”
他定定看着顾悄,“琰之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叫我都不敢认了。”
顾悄瞳孔骤缩,脸唰得一下白了。
可下一秒,顾恪又温柔笑开,丢下一句叫顾悄更加胆颤心惊的话。
“哥哥面前无须遮遮掩掩,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你只要记得,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顾家永远都纵着你。”
顾劳斯才吓得一身白毛汗,又被下一句整得羞耻不已。
这把人一半丢刀山、一半扔火海的骚操作,不愧是捭阖纵横、不按常理出牌的顾老二。
掩下思绪,顾悄心中其实一片惊涛骇浪。
只一个照面顾恪就察觉他已非他,那穿来四个多月,顾准夫妇和顾情,真的就一无所觉吗?
顾悄不敢细思。
要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本就是天方夜谭。
刚穿来时他还想过伪装,但在顾家上下齐心的宽纵下,他早已放飞自我。
他和小公子,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越想,一米八的顾劳斯越想哇哇大哭。
这时,顾恪再度伸手轻抚上他额头,顾劳斯茫然抬起泛红的眼。
本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摸狗头聊表安慰,没想到一个脑瓜崩猝不及防弹下来,直接弹开了顾劳斯的眼泪匣子。
直到弟弟鼻涕眼泪糊一脸,当哥哥的终于觉得对味了。
“大半年没看到琰之哭鼻子,还怪想念的。”
哥哥果然是个好哥哥,就是不好好当人。
逗够了顾悄,顾恪总算正经起来。
“时下京里乱作一团,一时顾不到我们这些新进士头上,礼部干脆准了我们半年恩假。你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爹爹急信召我回来,就是不放心你这个小混账。”
顾悄含泪认下了混账名号。
“走吧,二哥疼你,先送你去府学报到。”
这跟高三了学期报到还要家长牵着有什么区别!
顾劳斯顿觉一阵乌云罩顶来。
小伙伴们也蚌埠住了,带着家长还怎么一起玩耍啊啊啊啊!
“二哥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这点小事就不……”
顾恪皮笑肉不笑,“顾三,想好了再说话。”
“这点小事,我就不跟二哥客气了。”
顾恪满意点头,转背就打了个呵欠,指挥知时给他铺床,他要借弟弟屋子补个眠。
“哥哥身体倦了,就用意念陪你去吧。”
顾悄缓缓打出一个:?
这哥哥,惹不起,惹不起。
才初次见面,几个回合而已,顾劳斯就已经生无可恋。
不出意外,头顶气运之子debuff的顾劳斯,无论做什么都会出点意外。
就算带着二哥意念,也不例外。
他才进衙门,还没到礼房,就被几个学生截下。
打眼一看,以袁术为首,全是缺了保状没赶上府试的。
这把倒不是来寻仇,而是哭丧着脸讨饶的。
考前几人索赔讹人不成,联合起来写了个状子,要告顾悄怂恿弟子抢劫结状,恶意阻挠他们府试。
顾劳斯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反手也递了个状子告这几人敲诈勒索。
如今两个状子还躺在刑房书吏桌案最显眼的位置。
知府太忙,鸡零狗碎的事压根不会升堂,都由书吏出面庭前调解。
书吏是什么人?官场浸淫多年的人精,不止奸,他还贪。
收到状子就开始琢磨如何利益最大化,从里头榨到最多的钱。
前脚放完榜,后脚机会就来了。
他先找上袁术,假模假样黑脸恐吓,“府台升堂要先各打三十大板,秀才免打,那一份自然也记你们头上。一起六十大板,你们看是一次打清还是分期打完?”
六十下,能直接打到你不举!原来纨绔那时没骗他!
袁术一下子怂了,声泪俱下求着刑吏撤状。
这时小吏伸出发财的小手搓了搓,一人二两,收入囊中。
顺带,他又忽悠这群乡下书生,“另一张状子可是四个秀才联名投呈的,按理必须呈给府台,我见你们实在可怜,便行个方便,只要你们能求他们撤状,我就替你们昧下来。”
说着他又伸出发财的小手,这次宰得比较狠,一人要了五两。
先前衙役逮的舞弊案,没收赃银五百两,一人也才分得二十五两。
他这一惊一乍,合计入手四十多两。
所以说,官方诈骗,才最要命。
原疏先前被这几人虐得可惨,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一听叫撤诉,他剑眉倒数,气沉丹田:“没门!”
顾劳斯只好摊手傻笑,“这事原七说了算。”
袁术气了个仰倒,“府试那天,谯楼墙根,你这个负心汉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扭扭捏捏,“你叫人家恩公,又说我是你的及时雨、幸运星,这才几日,中了秀才就不认账?”
顾悄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袁术,心道就这表达水平,劫你保状等于救你一命。
小伙子年轻,嗓门大中气足,不仅衙门里头书吏书生,连衙门口路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世风日下。”
“先前就听说,他们休宁人不正经,学社里不少乱搞的。”
顾劳斯囧囧,“窃窃私语……你们可以窃得专业点吗?”
原疏最听不得这种黄谣,一个巴掌拍得顾劳斯差点矮了两厘米,“这是重点吗?”
“君子爱名,孔雀爱羽,虎豹爱爪,叔公,确实不应纵容他人恶言污你声誉。”
顾影朝也皱眉,出言替他辩驳。
袁术缩了缩头,“我说的句句属实……”
“闭嘴!”原疏粗暴打断他,“你再多说一句,就别想我们撤状子。”
其实原疏也就气那么一会,本想叫他们道个歉就顺坡下驴,可那个叫查平的新秀才突然上前一步,接了句叫人十分社死的话。
“还请几位兄台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同乡。”
这和事佬不是第一次替人求情,但这次……
话里话外,整得顾氏多么仗势欺人、霸凌弱小似的。
他惴惴求情,怕几人不答应,还径自退让,“大家都是休宁人,我……我来得早些,侥幸得了县里最后一个生员名额,无以为报,若几位有需要,我可以让出来。”
这话说的,连与他关系要好的猛男哭包都觉得有些不对,扯了扯他袖子。
原疏还想嘁他“谁要你让”,顾劳斯一把拦住。
看出来了,查平就是圣父的光照进现实,无底线站所谓的“弱小”。
这种不掂量敌我一味感动自己的性格,十分遭老乡嫌弃,难怪袁术先前diss他,能不能不要总慷他人之慨,为自己点赞。
就不知他这样去县学,遇上真正的二世祖,能活个几集。
“查兄,你想当好人这是件好事,但有时候也要想清楚,苦主是谁?”顾劳斯笑眯眯同他说理,“先前你与我们为善,礼尚往来,所以县学最后一席我们不与你争。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们需要你让?”
他盯着查平,语气转厉,“再者,这事原不原谅他们,事关我等清白和正义,他们不为泼脏讹诈道歉,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代他们求情?还是你本就认为他们做得对?”
几句诘问叫查平面红耳赤。
那些瞧热闹听风就是雨的,顾劳斯也没放过。
“还有你们这些人,总将人往龌龊处想。那不如用点脑子想想,以我顾三家世学识样貌,这等货色入得了我的眼吗?世风日下与我何干?扯世风后腿、拉低大宁水平的,不是你们这些废物吗?”
好……好毒的一张嘴。
废物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顾劳斯,没几息就都缩着脑袋逃之夭夭。
纨绔还是那个纨绔,气焰嚣张、靠爹耍横,但几句话间,就从欺负人的变成被欺负的,轻松夺回战略制高点。
这场别开生面的骂战,由此开启了顾劳斯横行无忌的伪·府霸生活。
事后原疏还挺惊奇,“没想到你连查平一起骂了。”
顾劳斯说得委婉,但谁都听得出来,说他自不量力呢。
“远离圣父,拒绝白莲。”
顾劳斯高深道,“很容易被坑进下水道。”
而另一头,黄五没跟上来,留在同悦楼。
他等着那人安置好打发出去小厮,才轻手轻脚推开门。
顾恪素来有失眠的毛病,白日里休息须得捂好门窗,不见一丝光亮方能入眠。
他这门扉一动,内里人就已察觉,似是猜到是他,顾恪并没出声。
黄五掩上门,默了许久才轻轻唤了声,“瑜之。”
里间冷淡回了句,“我们还没熟到这份上。”
黄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后讷讷又喊了句,“顾兄。”
“呵。”这下,顾恪干脆鸟都不鸟他了。
黄五才发现,一紧张他竟将弟喊成兄。
他忐忑又着急,恨不得扑上去压住这人不管不顾尽诉相思之苦。
可他不敢。
乡试同游那一个月,顾瑜之于他,就像巫山神女,梦里也不敢亵渎。
他不仅要小心翼翼藏着心思,还要小心翼翼藏着身份。
这两样无论哪一样暴露,他知道按顾瑜之的脾气,两人不说朋友,敌人都做不成。
因为顾瑜之的世界,敌人,都成了死人。
可是道别那天晚上,秦淮画舫间,二人不醉不休,他仗着酒意还是逾了距。
别后他一直不敢去想,顾瑜之到底有没有察觉。
他哑着嗓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那天是为兄糊涂,喝多了竟错把你当船上歌姬……”
“原来在你眼里,竟分不清我与妓子?”
黄五一哽,他竟忘了这人最是善辩,他怎么可能说得过。
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干脆耍起无赖。
一个猛子扎进床内,抱住被子就是一顿痛哭,“贤弟,是大哥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顾恪被包了个饺子,动弹不得气到破功,“黄素律,你是要闷死我吗?”
黄五才不上当,奋力压着他四肢,“你先原谅我,我就放手。”
“你特么放开!”
“死也不放!”
……
如此一番角逐,下位的那位无奈服了软。
“怕了你了,你是属癞皮狗的吗?无耻奸猾还没脑子,谁在跟你说画舫的事!”
黄五一愣,“那你为何生气?”
顾恪趁他松懈,一举挣脱,顺带还一脚将人踹出去老远。
“为何?你还有脸问?我生平最恨旁人借我打我家人主意。”
“黄素律,你犯了我忌讳。”顾恪冷冷道,“你是谢昭的人,潜到我弟弟身边到底有什么图谋?”
床帏内黑沉沉一片,黄五看不清顾恪神情,只能透过急促的呼吸判断他气得不轻。
他一时有些庆幸,庆幸他那点龌龊心思没有被顾恪发现,可对方一无所觉,满眼只看得到弟弟,又令他生出隐秘的失望。
他多么想将这不可告人的念想,堂而皇之告诉他,叫他气愤,叫他暴怒,叫他觉得羞耻厌恶,那样他才能真正看到他。
可他不敢。
“谢大人并无恶意,我若是居心叵测,顾大人也不会留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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